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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如果是以周晟的视角来看他弟弟的故事,他会回忆起很多年前,他坐上车,准备去见周挽越的那个下午。
算了,还是不抄袭马尔克斯了。只有周挽越会整天喜欢盗用知名作家的话,如果没有转成理科,周挽越恐怕会变成一个抄袭狗,还是个读野鸡大学的抄袭狗,他的文科成绩并不好,尤其是政治那一门,简直一塌糊涂。这么一想,父亲在这个问题上还是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言归正传,在周晟去接周挽越的那天,周晟还是做了一番准备的。
为了防止自己领错人,他提前看了周挽越的照片,是张学生照,板着张脸,笑也不笑,看起来很难相处。又向周正信确认了好几次,是已经跟那边协商好了的,不然万一他过去了,人家又不愿意走的话就很尴尬,他可不想突然就变身拆散人家母子的反派。
周挽越的妈妈很漂亮,漂亮得让人明白周正信这种满口规矩的人当初怎么会出轨的。
周正信自然不会承认,他说是喝醉了酒犯下的一次错误,后来再也没来往过。周晟笑笑,就当自己信了。
“周挽越,快点下楼。”这位女士搅着沙拉往楼上喊,“人家都已经过来了,你还没有收好东西吗?”
又等了好一会儿,男孩才慢吞吞地出现在楼梯上,看都没有看周晟一眼。
“我不想去,”他说,“你想想,你是个第三者,我是个私生子,万一过去被虐待怎么办?说不定把我关进房里不给饭吃,很可怜的。”
“谁虐待你啊,只有你虐待别人的份。”女士露出了一点不耐烦,“那不然怎么办,跟你说我要调去国外了,你也不肯跟着我走。你又没成年,总要有个监护人,正好想睡觉的时候有枕头送上门,至少让你父亲尽一下抚养义务把高中读完。”
“是你常驻的国家选得不好,”周挽越总算不情愿地走下来,还在分辩着,“我要是过去了,只能吃草。你要维持身材不怕,我还要长高的。”
他这才看见了周晟,倒是挺有礼貌,说了一声“你好”。
周晟还来不及自我介绍,就被周挽越的母亲指了指:“这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周成。”
周晟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假装没有听到错别字,也不去纠正。但对着周挽越挥了一下手,打个招呼:“你好。”
周挽越皱眉看着他,果不其然,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不去。”他又说了一遍,又转头对母亲说,“你要走就自己走好了,我又没拦着你,我自己一个人又不是活不下去。”
他们开始吵了起来,声音倒不是很大,但总是人家的私事,自己不便在现场站着。周晟便走远了一些,到门口去等。但没有掩上门,不管最后争出什么结果,总还是要过来通知她的。
站在外面的时候,周晟又开始想抽根烟消解一下情绪。
想起屋子里那个矮了他一个头的男孩,很奇怪,并不是因为父亲的要求,从本身的情感上来说,周晟似乎对他也没有什么憎恶。
至少自己在长大的过程中,感受到的是近乎于控制的严格,以及想到达到期待的时刻,别人那时候都夸他,花团锦簇的话说了很多,搞得周晟也信了一两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之骄子。
但起码没有这么孤独。
“你不冷吗?”身后传来很年轻的声音,是周挽越。
周挽越侧身,示意着让他进来:“外面风很大,我要关门了。”
不大的行李箱已经被提了下来,在不远处躺着,但周晟一副没看见的样子,等着周挽越先开口。
“如果我不跟你回去,你会不会被骂?”沉默了一会儿,周挽越问。
“说不定会的。”周晟逗他,“我没有完成任务啊。”
周挽越看起来还在犹豫,他嘟囔着什么,周晟凑近一点才听清楚:“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周晟觉得自己明白,但他没什么别的话好说,还是问了:“为什么?”
但周挽越的答案还是出乎了周晟的意料,周挽越说:“前些天我妈带着我去做亲子鉴定,他没来就算了,居然还要求我抽血。这个人懂不懂科学,亲子鉴定明明可以用头发、唾液,甚至用棉签取一点口腔细胞就可以做了,他在电话那边就是不答应,说还是血液准确度最高,抽了我好多血!我的胳膊现在都还是青的。”
周挽越的袖子捋起来,展示给周晟看。
这个理由实在始料未及,周晟都不知道怎么答复:“你都高三了怎么还怕抽血?”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周挽越不解地看着周晟,“我这是以小见大!还没见面就不尊重我的想法,我过去肯定会被虐待。”
“不会的。”不知怎么回事,周晟居然顺着就开始安抚周挽越,“他很忙,经常不回来,你可能只会经常见到我,家长会说不定都需要让我去开。”
这话其实说得很奇怪,理论上,周挽越也并不会多么喜欢周晟的。同父异母,异永远才是强调的重点。周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个自信,说完话,自己都变得有些忐忑。
但居然真的奏效了,周挽越隔了一会儿,又去把冰箱门打开,找出里面的库存,强行塞进他的箱子里。又跑到房间里面去,跟他的母亲道了别,才走出来。
他还是很警惕:“现在是法治社会了,遇到问题我会报警的。”
周晟简直哭笑不得:“是是是,接受您的监督。”
直到快要跨出大门,周晟才听得到周挽越母亲那明亮的声音:“周挽越,记得多跟你周成哥哥好好相处!”
他这次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没有带司机,帮周挽越把行李箱放在后备箱以后,就当起了兼职司机,一路往回看。但又忍不住分神,从后视镜里面瞥见周挽越一副困倦的样子,歪歪斜斜地半躺在后座位置上。
周晟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他就知道过,有周挽越这个人。但那时候,这个消息只是他精彩的人生绘卷里偶尔画错的一笔,母亲说,不用你管,那个小孩有问题,你爸不会认TA的。他很短暂地难受过,然后用极其轻松的捐一笔钱来聊以慰藉。可是刻意不去寻找的,偏偏最后还是出现在了眼前,还是让他亲自带回去。
周晟不免有几分幸灾乐祸地想,周挽越这个惫懒的姿态,如果周正信看见了,一定是极不痛快的。而周挽越这个毫不掩饰,让人第一眼就能发现棱角的性格,大概也不会听话。这样他们两父子大概都不会痛快,对周晟倒也是件能增加乐趣的好事。
周晟已经很久没有什么乐子可言的。
他这些日子里,查了很多的资料,之前甚至还试了不少偏方,愚昧的程度跟跳大神的比起来,距离也不是很大了。如果真是得个癌症晚期,那也能一了百了,哪怕得个艾滋也行啊,都起码有理有据,因为乱搞,因为生活不规律,因为熬夜太多,如果是这样,周晟还能当做自己是咎由自取。
而不是因为遗传,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周挽越并不是不聪明,他甚至挺爱百~万\小!说,看一切不能提高他学习成绩的书,哪怕是到了高三也没放弃这个爱好,据说跟他母亲的言传身教也有不少的关系。如果周晟真是一个合格的哥哥,他会把周挽越这些闲书都给烧了,看这些干什么呢,对考大学有用还是赚钱有用。但现在他变得懒惰了,反正看不看,都对治病没用。可能还会让周挽越反抗,把他和周正信划进同一个阵营里。
但周晟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还好心好意地给周挽越请来一位家教——在周挽越因为放暑假不肯去学校的时候。
他那天回去跟周挽越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周挽越正在百~万\小!说。周氏一时好奇了起来:“在看什么?”
周挽越这时候的心情也不错,给周晟展示了一下封面,是一本名气挺大,但实际没有多少人能醒着看完的书。
周挽越说:“我在读《会饮篇》。”
他把正在看的部分翻开,甚至还用手掌压了压,继续念:“柏拉图说,最初的人是球形的,有两个脑袋,四条胳膊和四条腿,宙斯把人劈成了两半,那些被劈成两半的人,总是会奔跑着来到一起,不肯分开。每个人都只是半个人,每个人都一直在寻求与自己相合的另一半,这就是人与人相爱的历史。”
果然是一段对哪怕只提高作文成绩都毫无卵用的文章,周晟这么在心里下了结论。
他又把书拿了起来,自己看了一遍:“你怎么边念还边删减啊,这原文不太一样啊。”
“太长了,念起来好累。”周挽越喝了一口水,“我又没改意思,这是精简版。”
但周晟看进去的,不是什么劈开的人互相寻找另一半。而是神是如何治愈被劈开的人:
“阿波罗把人的脸孔转了过来,又把切开的皮肤从两边拉到中间,拉到现在人的肚皮的地方,最后打了个结,我们现在把留下的小口子叫做肚脐。至于留下来的皱纹,阿波罗像鞋匠把皮子放在鞋模上打平一样全把它们给抹平了,只在肚脐周围留下一些皱纹,用来提醒我们人类很久之前受的苦。”
人出生就带着伤痕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