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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像握在手心里的水,攥得越严实,流逝的速度就越快。
转眼又到一年的尾声,元旦前一天,唐柊买了很多菜,没回自己住处,直接蹲在尹谌家门口等他回来。
不凑巧的是尹谌今天加班,忙到天黑才到家,出电梯看见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团在门口,还以为唐柊又送了什么过来,走进一看发现是人,讶然道:“等了多久?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唐柊站起来活动筋骨,无所谓地笑:“没等多久,我也刚收工回家。”
进到里屋才意识到尹谌刚才说了什么,试探着问:“以后……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跨年晚餐应当丰盛,唐柊鸡鸭鱼肉都买了,还买了两斤大虾,洗完去虾线,特地拍了张照片发给苏文韫,又得到一把血淋淋的菜刀。
大大苏:你一个人吃得了这么多吗
木冬冬:谁说我一个人吃?~
“如果有要紧事的话。”尹谌说。
唐柊思考了下,上次晕倒在门口那种应该才算要紧事,问了等于没问。
可他不会丧气。能让他进门,愿意给机会,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尹谌没给他,咔嚓又是一刀下去,想了想,问:“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唐柊理所当然道:“用来拿手术刀的啊,还有弹钢琴。”
尹谌眼睫半垂,没再言语。
大大苏:好了好了秀恩爱的可以圆润地滚了
唐柊嘿嘿笑,放下手机扭头一看,泡在水池里的卷心菜已经被尹谌捞出来放在菜板上切了。
“我来。”唐柊忙上前夺刀,“你的手不是用来切菜的。”
“饮料少喝。”他提醒唐柊。
唐柊咬着筷子连“哦”好几声,接过杯子喝口水润嗓子,觉得这白开水比饮料还要甜。
两人近来的相处似乎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给唐柊一种只要不提过去就一切都好的错觉。
菜端上桌,唐柊在主人的允许下把电视打开,跨年晚会热闹的歌舞声充斥整间屋子,心情也跟着欢快的音乐声轻盈飞扬。
唐柊边剥大虾边跟着哼唱几句,见对面的尹谌放下筷子,赶紧收了声:“影响你食欲了吧?我不唱了,我这就不唱了。”
尹谌撇开眼,把放在桌角的杯子推到唐柊面前,里面装着饭前刚倒的热水。
想到这个杯子自己刚才用过,唐柊心里又升起一股难言的甜蜜,垂低脑袋嘴角上扬,心想下次放蜂蜜的时候手再多抖几下才好。
存着想和尹谌一起跨年的私心,十点后唐柊还赖在他家没走。
尹谌今天没带工作回来,捧着本医学方面的书坐在沙发上研读。唐柊拿起旁边的一本装模作样地看了会儿,引言都看不明白,干脆合上放回去,拿起手机打贪吃蛇。
一顿饭吃得平静和谐,饭后照例一起喝茶。
唐柊今天泡的是蜂蜜水果茶,第一次做没把握好量,手一抖蜂蜜放多了,成品茶甜得发腻,嗜甜的唐柊喝了都直吐舌头,让尹谌别喝了:“这喝了得高血糖,等下我泡新的。”
尹谌说不用,拿起唐柊放在一边的杯子,倒了点剩下的白开水进去,搅和搅和继续喝。
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六缺一了,唐柊扭头偷看身旁的尹谌,许是心中的殷切呼唤太嘹亮,尹谌感知到什么似的偏过头:“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唐柊连连摇头,把话题转向不相干的事,“今天网上好热闹啊。”
唐柊最近学会了玩微博。
打游戏前先调静音,顺便翻微信看有没有新消息。欢乐六缺一群成员都在忙,戚乐和蔡晓晴在家陪父母,苏文韫和贺嘉勋在外面跨年,大家各自发完红包就没
声了,用行动诠释还是现实生活更重要这个人生哲理。
昨天小小贺在“挨打”后再次被拉进群,虽然至今一句话都没说,唐柊发的红包倒是点了,这让唐柊松了一口气。
这种操作圈内很常见,唐柊就见过一个跟他同期出道的omega女性艺人,信息素分明是刺鼻的辛辣味,公司硬生生给说成奶茶香。反正粉丝大多闻不到,还很好骗,说什么就信什么。
即便大家都心照不宣,唐柊对这种事还是不太认可,甚至点心虚。想着既然不能频繁发微博,他就尽量多回复私信,当做给粉丝的回馈。
再过一个小时就是阳历新年,唐柊的私信爆炸,多数是祝福,还有粉丝们分享的有趣笑话和视频,唐柊边翻边笑,闷着声音不敢太吵,怕影响在看书的尹谌。
先前他的官方账号是公司帮忙打理,现在他自己会登录了,新鲜之下连着一周天天发微博,恨不得早中晚三次打卡报到。
原先高冷到只转发业务相关内容的偶像突然开始话痨,粉丝们傻眼,以为公司给他换了人设,纷纷在评论里劝他少发点,走高冷路线比较容易接到优质代言。
冯洁和钱小朵也是这么想的,说正在给他接洽一个大牌香水的亚太地区代言,让他少说两句,不要太亲民。那香水唐柊闻过,干净到有些清冷的味道,公司出的策划案上试图借此把他的信息素味道也往高大上的方向包装。
唐柊一个激灵,坐直身体:“对,摔倒的意思,我差点忘了。”
尹谌将手上的书翻过一页:“你去的哪个国家?”
问的是高三那年他突如其来的出国。唐柊不假思索:“美国。”
翻到一个眼熟的粉丝分享的一首英文歌曲时,唐柊停住下翻的手,念了一遍歌名:“sweeterthanf…fiction.”
从前上学的时候,他背英语课文就会不由自主地念出声,现在也是如此。唐柊边念歌词边尝试翻译,磕磕巴巴念到第三句,还以为自己没出多大声:“slippedwhenyoustartedrunning……running,奔跑,slipped,什么意思啊?”
“摔倒的意思。”一旁的尹谌出声道。
“这么巧?那我们说不定在街上碰到过呢。”唐柊摸了摸鼻子,像是不好意思,“我很宅的嘛,平时都不怎么出门,所以英语都讲不好。”
尹谌眼神中带着些微审视,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接着,他把唐柊念完却没弄懂的那句英文重复一遍:“slippedwhenyoustartedrunning.当你开始努力奔跑却摔了一跤。”
“哪个州?”尹谌接着问。
刚还对答如流的唐柊的眼神开始飘忽,手指不自觉地抠衣角:“州?就、就首都在的那个州吧,名字我忘了。”
尹谌把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唐柊身上,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大三的时候我去美国交换过两年。”
唐柊私底下联系戚乐,用的也是应付尹谌那套说辞,见戚乐深信不疑,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再不避讳自己英语不好的事,以业务需要为由高薪聘请在某培训机构当英语老师的戚乐教他。
“现在当明星还要精通外语?”戚乐感叹道,“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不容易啊。”
唐柊讪笑:“谁说不是呢。”
听了他的翻译,唐柊愣神片刻,然后咧开嘴没心没肺地笑:“那就爬起来继续跑呗!”
新年新气象,元旦过后,唐柊的日常工作又多了一项——学英语。
他的英语有较重的口音,高中那会儿有尹谌这么好的老师在都没能拗过来,现在自学简直难上加难。
虽说约定的半个月已经过去,唐柊偶尔还是会收到来自尹谦的短信骚扰,时间多是深夜,满屏“又梦到你了”“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臭alpha”“你个小omega勾人得很”看得唐柊心惊胆战,若不是为了方便尹谌联系,他早就换号码了。
虽然尹谌即便知道他的号码,也并没有主动联系的意思。
英语沙龙没参加成,唐柊突然拥有了半天的空闲时间。
戚乐说想学好英语,尤其是口语,最好的方法就是进入优质的语言环境,如果周围都是讲英语的人,不可能说不好。
唐柊属于填鸭式教育的受害者,让他死记硬背还好,开口说准完蛋,一句招呼打一半脸先红了。
他鼓起勇气在一个英语沙龙报了名,周末全副武装前往参加,在咖啡馆外面老远就瞟见一个眼熟的身影,走近一看是尹谦,想也没想拔腿就跑。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浮于表面的热闹下面藏着无可奈何的麻木和荒凉。
唐柊其实不喜欢医院,他曾在里面待了许多个日夜,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唯一相同的是能感受到的永远只有痛,无边无尽的痛苦和煎熬。
仰头望向尹谌所在的科室大楼,唐柊张开嘴轻呼出一口白气,心想当医生也好,会有那么多人在他的治疗下不再痛苦,这份职业的伟大不是空口说说而已。回想崴脚那次在这里见到的身穿白大褂的尹谌,唐柊不由得眯起双眸,像被那光芒照得睁不开眼睛。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首都的冬天北风呼啸,头顶的太阳也难以中和寒冷。仗着穿着低调没人认出来,唐柊像从前那样双手互抄在袖子里边走边发呆,胡思乱想着如果没发生那些事,这些路说不定已经被他和尹谌手牵着手走过很多遍了。
惆怅之余又有一种隐秘的庆幸。如果当时他由着性子跟尹谌一起来首都,这条路恐怕只来得及走一趟,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没有刻意掌控方向,唐柊还是按部就班走到了老地方。
唐柊扭头就往医院里跑,进到楼里,电梯人满为患,他当机立断走楼梯。
接近三楼时听见不同寻常的吵嚷喧哗,紧接着在混乱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唐柊仿佛瞬间失聪,有大约半分钟时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凭着本能挤进人堆,拉住尹谌的胳膊,问他发生了什么、除了脸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楼下又上来几个人,医院保安也出动了,拦的拦劝的劝,场面乱作一团。
在门口游荡了一会儿,唐柊看了下时间,准备出发去买菜。
临走时看见三五成群的人从他张望的那栋楼里出来,步履匆忙地往外跑,大声地互相讨论着什么。
从谈话声中捕捉到“医闹”这个关键词,唐柊心头一紧,拉住其中一个年轻人问怎么回事,那人惊魂未定地说:“就分化科那边,一个病患没抢救过来,家属正在那儿闹呢,七八个医生护士都拉不住。”
尹谌正是这场抢救的助手,去年10月的腺体摘除手术他也有参与。家属疯了似的冲刘医生挥手舞拳,他挡在老师面前,被病人母亲尖锐的指甲划破脸颊,此刻神色木然地站在人群中,好像不知道自己受了伤,伤口在流血。
江瑶护士拿着酒精和棉球急匆匆赶来,见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孩拉着尹谌的手,眼神微黯。到底更担心尹谌的伤势,她用棉球蘸了酒精往他脸上碰,尹谌突然有了反应,偏过脸躲开了即将触到皮肤的棉球。
江瑶还愣着,站在一旁的男孩出声道:“我来吧。”
十来分钟后闹剧平息,病人家属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掩面哭泣,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将并不宽阔的走廊围得水泄不通,唐柊在不断的深呼吸中捡回了意识,从旁边跟领导说话的护士口中拼凑出事情经过。
说来并不复杂,一位去年10月份在这里做
腺体摘除的omega患者,入冬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家人当是正常术后反应,等意识到问题严重送到医院,病人已经休克多时。分化科的主任医师立刻带着助手进行抢救,然而还是无力回天,家属在一个小时前收到死亡通知单,深受打击悲痛万分,情绪激动之下将全部责任推到医生身上,从而引发了这场闹剧。
明明在不久前的某天,他还在查房时收到过来自这个病人的诚挚感谢,病人出院的时候他还特地赶回医院送行,仔细复核过她的用药,祝福摆脱了信息素牵绊的她健康长寿,幸福到老。
腺体摘除术的恢复期相较二次修复术要短,病人身体受损的程度和方式也不一样。学医的时候书上说“失去腺体的omega寿命将大大缩短,也不排除保养得当得以延长的情况”,没有接触到实例的时候,难免抱有天真的想法,认为多数做了这项手术的病人都能安然度过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直至寿终正寝。
然而失败的抢救给了他上了沉重的一课,让他看清了现实的残酷,更让他明白了医者的渺小,有些人不是他想救就能救回来,世上多的是他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的事。
休息室里,关上的门隔绝了外面的吵闹,难得的安静令因为突发事件绷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尹谌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刚才还拿着手术刀的手垂放在腿上,需得仔细才能看出些微颤抖。
这是他进入医院来第一次有病人在他面前离世,心率拉成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发出连续刺耳的“嘀”声时,他脑中一片空茫,呼吸仿佛也随之暂停。
其实与轻重无关,尹谌只是突然发现唐柊在这里,诧异来得晚了一些。刚才场面混乱,他都不记得唐柊几时出现,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休息室里的了。
作为alpha,他的警惕性与观察力同样超群卓越,却总是在唐柊接近的时候感官失灵,心神松弛。他的警惕系统仿若从未给唐柊设限,或者说唐柊一直被他划分在标着“安全”两个字的范围内。
唐柊不知道尹谌心中所想,只从他冷峻的表情中猜测他并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的靠近,就像刚才不近人情地拒绝那位姓江的护士的一样。尽量用最轻的动作为尹谌脸上的伤口消毒,唐柊便起身要走,打算给他一个独自冷静的空间。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意识从茫然中抽离些许,尹谌失焦许久的视线慢慢聚拢,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唐柊半蹲在他身前,以抬头仰视的姿势,让手中的棉签靠近他的面颊。
尹谌一时没反应过来,伤口传来清晰痛感的刹那,其余感官也跟着各归各位,他皱了皱眉,吓得唐柊屏气:“很疼吗?我、我再轻一点。”
就在转身的刹那,他的手腕被从身后拉住。
“别走。”尹谌低声道,“你别走。”
嗓音里透着从未展露人前的疲惫,以及很难察觉的一点脆弱。
而握着唐柊手腕的掌心带着令人安心眷恋的温度,像在许多年前秋风萧瑟天桥上、昏暗无光的楼洞里,还有n城十五中下着刺骨冬雨的台阶上那样,抓得很紧、很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