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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宫出东华门往南不远便是东厂的所在。院中大堂前立有一块石碑,上面是成祖手书“流芳百世”四个大字。
大堂入内即可见大幅岳飞画像,这是提醒东厂缇骑办案毋枉毋纵,更甚一层的含义则是各人勿忘尽忠报国。
自打崇祯下令重开东厂之后,已晋为左都督的骆养性全力配合,要人给人要物给物,短短半月时间,东厂便已初具规模。
此时的东厂二堂内,新鲜出炉的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王承恩正在给自家侄子,也是新任东厂掌刑千户的王世勤训话。
“皇爷命咱家掌管东厂,这是对咱家莫大的信赖,也是对咱家寄予了厚望。现下锦衣卫复起之势甚速,所办几件大案也是颇得圣心。但凡新鲜物事初立之时,总是上下一心,办差都会勤勉认真,但时日久了,难免会有懈怠徇私之事生发。”
王承恩不疾不徐的说道。
王世勤毕恭毕敬的立于叔父面前,聆听他的教诲。
王承恩喝了口茶水后继续道:“骆养性虽然听话,人也忠诚,但锦衣卫指挥使毕竟是外官,其久居宫外,有何别样心思外人无从知晓,皇爷终究是不能完全放心的。”
王世勤忍不住插嘴道:“叔父,侄儿托您的福,入卫已经年余。据侄儿所见,锦衣卫自骆大人一下,少有私心甚重之人,其实叔父不必想的过多!”
王承恩眼睛一瞪,训斥道:“你懂个甚事?!在咱家眼里,除了皇爷一家,所有人等皆不可信!今日与你甜哥蜜姐之人,明日说不得转头就把你卖与他人!咱家在宫里几十年,这种事见得多了!”
王世勤立刻做乖宝宝状,面上带着恭敬之色,但心里还是不服。
王承恩知他年轻,加上一直在乡下,虽然也读书识礼,但终究见世面太少,对人心善变这一条并未有深刻的认识。
很多事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后,才知道其中的滋味,自己的侄子机灵的很,相信摔打几次后就能明白自己今日这番苦心。
他岔开话题接着道:“小五,你入卫年余,虽说几件差事办的不坏,在卫中人缘也尚可,但你要知道,这都是骆养性和卫中其余堂上官看在咱家的份上看顾你所致。这回皇爷钦点你做东厂掌刑千户,这可是天大的恩德!也是皇爷对咱王家的提携之意,你要是做的好,咱王家人就可顺势而起,你务必谨慎行事,切勿行错踏错。要记住,皇爷就是咱王家的天!皇爷的家人就是咱们的主子!只要对皇爷家有利,其余任何人你都不必怕得罪他,明白否?!”
王世勤肃然回道:“叔父放心,侄子心里透亮着呢!咱就是皇家的鹰犬,任何对皇上不利之事,皆可灭之!”
王承恩满意的点头道:“你明白就好!现下东厂初立,首要之事便是要立威!箭靶已然立好,这第一场你可定要办好才可!不然的话你还是回家种田去吧!”
王世勤笑道:“叔父,你莫要小瞧侄儿!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
成国公府的大管家朱贵在府中忙碌一天后,在伺候着朱纯臣去了第三房妾室的院子,看到房间里面的蜡烛熄灭,又仔细的吩咐内宅管事之后,这才寻个理由出了府,亲自赶着马车往东城而去。
朱贵的家自是在了国公府内一所不小的院落内,家中一妻和一双儿女。女儿已嫁给襄城伯府的管家之子,儿子年方十六岁,现下跟着朱贵学着管事,预备着将来接他的班。
按说人生如此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但见惯了众多勋贵府中肮脏龌龊之事后,朱贵还是留了个心眼。
在征得妻子同意后,几年前他从逃难到京师的流民里买了名叫柳絮的女子。柳絮家在大同,因连年干旱田地绝收,遂跟着家人一路乞讨往京师方向走。路上母亲弟弟相继染病去世,只剩父亲带着她来到了京城。
不幸的是在到达京师不久,父亲也染了恶疾,不久之后便撒手人间,自此这个时间再也没有她的至亲之人了。
朱贵在出城给朱纯臣办事回来时,看到城门外爬伏在一具尸体上痛哭的柳絮。早就有打算的朱贵心里一动,遂让仆从上前询问,在得知事情经过后,朱贵也是心生恻隐。于是他吩咐仆从买了副棺材,将柳絮父亲装殓后在城外寻地安葬,并将柳絮安置到城外一间简陋的客栈中住下,留下些许银钱供她食宿,然后回到府中。
朱贵将自己打算告知了妻子,朱妻向来对朱贵言听计从,于是朱贵当天便亲自赶车来到城外,见到了柳絮。
柳絮相貌中上,但胜在年轻,年方十五岁,朱贵人到中年,自是心喜不已,遂把打算纳柳絮为妾室之意告知。
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说,来到这个四顾无亲的陌生地方,家人也已不在,正是悲痛惶恐之时,再加上对朱贵安葬其父的大义之举感恩戴德,当下也便含羞带怯的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朱贵在东城买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子,然后凭着国公府的面子,从顺天府给柳絮办了户籍,然后有去人市上买了一个孤苦无依的中年婆子伺候柳絮,自此柳絮终于有了一个安身之所和依靠。
这一切都是朱贵亲自办理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当日帮柳絮安葬父亲的仆从,也只以为是大管家善心大发的一时之举,根本没想到后续之事。
第二年柳絮便给朱贵生了个大胖儿子,让老来又得子的朱贵欢喜异常。按他这个年纪,应该是抱孙子了,在他心里,这小儿子总有种隔代亲的感觉,比现在的大儿子还要让他疼爱。
自此朱贵隔三差五的就要去外宅,对柳絮也是更加的宠溺,除了嘱咐她少出门外,所有的吃食服饰都是紧着好的给她买,一家人过得也是其乐融融。
朱贵来到东城外宅已是酉时了,路上遇到巡查的五城兵马司的差役,朱贵亮出国公府护卫的腰牌后自是一路畅通无阻。
敲门数下之后,那名婆子过来打开宅门。自家老爷一般都是这个时辰过来,虽然不知道老爷到底是做何差事,但肯定不是一般人物。老爷从来不说,自己也从来不问。自己一个孤老婆子,老爷能赏口饭吃,这就是天大的恩德。
朱贵进了二宅,看到在烛光的映射下,窗纸上透出柳絮怀抱两岁幼子的身影,一股温馨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加快脚步来到门前后推门而入,看着侧房内正在喂奶的柳絮笑道:“福哥儿这名儿没起错,都两岁了还吃亲娘的奶,我早说雇个奶娘,你偏是不听!”
柳絮看着怀里吃的正香的儿子,眼里满是溺爱之情,她接口道:“俺娘活着的时候告诉俺,自家的孩子吃亲娘的奶才长得壮实!俺奶水足,福儿想吃到几岁都成!”
朱贵把衣袍脱下放在衣柜上,往床上一坐,关切的问道:“潘娘子使得可还称心?老爷我打算再买个年轻丫鬟来伺候你,也能陪你解解闷,潘娘子多在前宅,你自个儿待着也不是个事儿!”
柳絮抱着孩子坐在床边,看了朱贵一眼后回道:“老爷疼俺俺领情了,买人倒是也成,俺觉着还是买个岁数大点的,比潘娘子年轻的就好!”
朱贵知她心思,怕再买回个年轻丫鬟来他动了别的心思,于是笑笑没再说下去。他现在很知足,有娇憨可爱的柳絮,有咿呀学语的宝贝幼子,这两样都是他心中最最珍贵的财富,谁要是敢动她们,他真能拼了老命。
闲话一番后福儿睡下,两人洗漱后翻云覆雨一场,搂抱着进入了梦乡。
子时左右,朱贵睡梦中突然觉得脸上一阵清凉,屋内似乎有人进来,他立刻便要翻身坐起。
“莫出声!吓着孩子!”一声轻语自黑暗中传来,随即咽喉处一紧,一柄尖刀抵在了那里,朱贵顿时不敢动弹。
“咱们到外屋叙话,我们人多,朱管家莫要自误!”来人继续轻声道。
朱贵脖子僵硬的缓缓点头,抵住咽喉的刀子随后撤开。朱贵将柳絮搭在他身上的胳臂轻轻挪开,然后慢慢坐起挪到床边,用脚搜寻到靴子踏进一半后起身,蹑手蹑脚的来到外屋,柳絮和福儿犹自酣睡不醒。
随着烛火的点燃,朱贵的眼前几步外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一个三旬左右,看上去憨厚老实,但手里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另一个比较年轻,相貌十分普通,抄着双臂上下打量着他。
持刀汉子将短刀收入刀鞘插入靴筒中,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肃手道:“朱管家请坐,某二人乃是奉命而来,找你有事相商!”
朱贵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知道既然人家大大方方的开口,那便是看准了自己不敢声张这一条。
他隔着矮几和中年汉子并肩而坐,从容的开口道:“既然知道某的身份,二位最好不要太过分,否则国公府也定不会善罢甘休!二位若是求财,朱某还算略有积蓄,给二位奉上纹银五百两如何?”
中年汉子笑着摇头道:“咱们倒真是缺银子,可也得先办正事!实不相瞒,某二人隶属锦衣卫北镇抚司,现已划入东厂王公公的麾下听命。找你是有关国公府之事,还请朱管家尽量配合,不然的话,你的外室和幼子。。啧啧!”
朱贵听到国公府时心里一震,心里当即下了决断:有人想对国公不利,我朱贵绝不做背主小人!
待听到最后一句时,朱贵顿时浑身汗出如浆,整个人如面条般瘫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