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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城内有几座占地宽大,房舍林立的奢华宅院,分别属于左都督、锦州总兵祖大寿、副总兵祖大乐、宁远总兵祖大弼三兄弟,以及他们的妹夫,山海关总兵吴襄。
祖大寿的宅邸处于几座豪舍最中间位置,其结构之宏大,占地之宽广,装饰之华丽,更加优于其余几座宅院。
后宅主院落的书房中,祖大寿正在接见秘密前来的李率泰,长子祖泽润侍立在父亲身后。
在原辽东游击、大凌河之役被俘降清的姜新的牵线搭桥下,李率泰花费重金贿赂了数名将领后,才得以受到了祖大寿的接见。
祖大寿身材不高,但魁梧壮实,坐在铺着虎皮的交椅上犹如一座小山一样,一双狭长的双目精光四射,不时的扫视一眼坐于下首的李率泰。
自从崇祯四年在大凌河城被围数月,因断粮已久无奈之下诈降后,以夺取锦州为由逃回来的祖大寿再也没见过建奴的使者。
虽然期间皇太极三番五次的遣密使携带书信前来,催促祖大寿勿要食言毁约,尽速将锦州献出,但祖大寿不见来使,只以种种借口搪塞推诿,仍是固守锦州一线,拒不献城。
这次之所以与李率泰见面,实是在身边的亲信将领数次建言请求下,不想驳了众人面子的祖大寿才勉强答应下来。
他心里清楚,这帮孙子不知道吃了建奴多少财物,这才轮流频繁替密使说话。
室外已是滴水成冰,但两面烧着的火墙却使得室内温暖如春,身着裘皮的李率泰已是额上见汗,浑身只觉燥热无比。
他端起身边矮几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后,那种令人烦躁欲呕的感觉才略略差了一些。
身着绸缎便袍的祖大寿沉声开口道:“洪太着你前来何事?本将事务繁忙,有事速速讲来!”
李率泰伸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顺势拱手施礼道:“回总制的话,此次我皇命鄙人前来,乃是想与总制重续情义,共谋将来之路,并命我携重礼酬谢总制多年来对我大清相帮之情!”
祖大寿冷哼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老子与那洪太有屁的情义?尔等就是建州土蛮,还大清!你我何来共同之路!”
李率泰略脸上的表情显尴尬,但既然人家否认和建州有交情,并且让他将此行的目的照实说出,无奈之下他也不再绕弯子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起身想上前递到祖大寿的手中,谁知道祖大寿一摆手,不耐烦的道:“有事直言!这劳什子的信本将没工夫看!”
李率泰只得重新坐回椅子上,将信搁在了矮几上后开口道:“祖将军,此次鄙人乃是代表我皇求援来了!现下我大清遭遇一时之困,还望祖将军伸出援手帮我大清一把,我大清上下必会感激不尽!”
祖大寿额斜着眼睛瞧向李率泰,呲牙一乐:“嘿嘿!真是奇事!你家主子号称英明神武、无所不能,当年本将还败在他的手下,这咋地忽然就求到我门上来了?来,你给咱说说,洪太遇上啥事了?缺粮了还是缺别的了?”
李率泰无暇理会祖大寿语带讽刺之言,将商路断绝之后,建州陷入物资匮乏的窘境合盘托出,恳请祖大寿能在这关键时刻伸手相助。
祖大寿听罢哈哈大笑起来,祖泽润也是面带嘲讽之色。
阿济格扣边败回建州一事早就传到了辽东将门的耳朵里,祖大寿在幸灾乐祸的同时,也对朝廷突然出现如此的强军吃惊不已。
一直以来,关宁军随来与后金屡战屡败,但他们向来都认为自己才是大明最精锐的武装。之所以屡次败给建奴,是因为对手太强悍,只要关宁军都打不过的对手,换谁来也白给。
没看到关内屡剿不灭的流贼,在朝廷抽调几只辽东骑兵后就迅速灭亡了吗?这就证明,关宁军才是朝廷最后的依仗,所以,向朝廷要钱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狂妄自大的心理在辽东将门中普遍存在,所以乍闻以勇悍著称的阿济格竟然在昌平被官军所败,并且损失不小的消息,辽东将领们犹自不信。后来关于这场战役的各方消息陆续传来,辽东诸将才终于相信,朝廷手中有一只比关宁军更强悍的武装存在。
还没等祖大寿们考虑好以后如何与朝廷相处,李率泰就来了。
看到骄横已极的建奴接连吃瘪,祖大寿能不乐吗?
李率泰早就料到祖大寿的反应,等祖大寿笑完后,他从容拱手道:“祖将军,您只看到我大清接连受损之事,可您就未曾想过,长此以往,我大清日渐衰败之后,祖家将会有何下场?古语有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大清真有不忍言之事,祖家以何存续?多年来辽东将门蔑视明廷,置明国皇命与不顾之事枚不胜举!祖将军难道以为明国朝堂上下,对辽东将门历年之举毫无怨言不成?我大清倾覆之日,便是祖家败亡之时!”
李率泰从小聪敏好学,在其五岁时,其父李永芳就请了一个辽东当地的老秀才为其开蒙,待其成人后更是花费重金遍请辽东饱学之士知道他的学问。李率泰虽然无法参加大明的科举,但多年的博闻强记之下,李率泰不仅口舌便给,并且其学问在后金中绝对属于拔尖儿的那种,放在大明运气好的话也能中举。
李率泰说完这席话后,祖大寿勃然大怒,他戟指李率泰厉声喝道:“你这奴才再要胡言!老子一刀剁了你!本将自祖上起便为朝廷戍守辽东,期间立功无数!我祖家数位大好儿郎血染疆场!到本将这一代,更是父子兄弟齐上阵,与你家主子奋力拼杀!为的就是替朝廷守住辽东,不使你等野人害我大明百姓!我祖家对大明从来都是忠心耿耿!你这奴才竟敢离间我辽东将门与朝廷!真是瞎了你的狗眼!若不是看在你已故父亲的面子上,老子现在就剁了你喂狗!”
祖泽润也是对李率泰怒目而视,但身子却纹丝未动。
李永芳降清前担任抚顺游击,与祖大寿的父亲、时任辽东副总兵的祖承训关系不错。若非其早早变节,祖大寿与李率泰应为世交,双方当以兄弟相称。
李率泰面对祖大寿的危言恫吓毫不在意,他心里清楚,祖大寿要是想杀他根本不会多说废话,早就让人把他拖下去斩了。
刚才祖大寿那番疾言厉色之语,与其说是讲给他听得,其实更像是自我安慰、自我开解之语。
这说明自己的言语已经触及到祖大寿心里最薄弱的地方。也是祖大寿曾考虑到,但始终不敢面对的现实问题。
后金和辽东交手多年,彼此知根知底,对于辽东将门平日对待明廷的跋扈之举知之甚详。
祖大寿在崇祯二年后金攻到京师后率军撤离一事早就广为人知。自那时起,皇太极等人便认为祖大寿有了贰心,所以才在大凌河城放了他一马,想以千金买马骨的姿态不战而屈人之兵。
但当时的后金并未强大到如今的地步,祖大寿思前想后,觉得跟着后金并无多大前途,所以才诈降而归。
李率泰拱手后言辞恳切的道:“祖将军,适才鄙人之言绝非危言耸听,将军与少将军不妨静心细想:数月前武英郡王败北一事将军应有耳闻,辽东与我大清交锋多年,将军应知我八旗之彪悍、武英郡王之勇猛!可就连这等勇将强兵也在昌平战败,那就是说,明廷已经有了足以与我大清抗衡之武力!虽然我八旗偶有败仗也属正常,这只明军已被我皇列为必灭之师,但明皇及朝臣会自认有了可替代辽东将门的新生力量!从此将不会再对将军言听计从,将军再向贵国朝廷要钱要物的话,怕是不会如此前那般予取予求了吧?!”
祖大寿和祖泽润皆是沉默不语。
李率泰的话句句直指要害。自崇祯九年起,朝廷拨给辽东的银钱物资已经逐渐减少,并且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还几次给辽东行文,怒批辽东诸将虚报兵额,套吃空饷,久屯重兵却无所作为之举,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见此情景,李率泰进一步加重了砝码:“祖将军,少将军,我大清并无入关侵占明国之意图。我皇只愿和祖家一并保得辽东这块苦寒之地,两家世代共享富贵便足以!为人为己,还请祖将军成全!”
李率泰的这段话把祖大寿彻底说动了。
只要能一直维持现状,建州始终在辽东给朝廷施压,朝廷为了保边守土就不得不接受辽东将门的无理要求。
其实这样做不是祖家首创之举,在建州女真未崛起时,蒙古各部轮流扣边,宣大、延绥、宁夏各镇的军头们也是如此,以种种借口向朝廷索要钱物,以维持自家和手下的荣华富贵。
若是建州能寻机重创昌平那只明军就更好了,从此朝廷再无强军,到头来还得只望辽东。
祖大寿沉吟半晌后开口道:“本将知你家所缺之物为何,然本将究竟乃我大明之臣,做事绝不可太过!某今日便定个章程:此次你建州所需物资,生铁不可过万斤,火药不可过千斤,粮食某家也缺,只给五百石!余者由泽润酌情处置!某有言在先,只此一回,再无下次!此事绝不可让无关人等知晓!尔回去后告知洪太,让他好自为之!”
说罢,祖大寿起身而去,祖泽润留下和李率泰商议具体如何运作事宜。
李率泰如释重负,这次祖大寿答应卖给他们的的这些物资比预想中少了很多,但总算是解了后金的燃眉之急,自己回去也能有个交代。有了这些铁料就能打制更多的箭头和修补更多的兵刃,好为来年开春西征做足准备。
虽然祖大寿说是只此一次,但只要用重金开路,将原先那种小规模的走私活动经常化,待来年再寻到其他途径,建州就会慢慢渡过这次的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