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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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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别没钱,有什么别有病。

    我是没了不该没的,有了不该有的,眼下身无分文,病来如山倒。

    越是大户人家,越害怕落下苛待下人的恶名。

    就算是温家最下等的仆人病了,也会请个郎中来看病,放工歇息。

    病得昏昏沉沉,只觉得天旋地转,躺在被窝中发了一身汗,躺了一天一夜,吃过药才感觉好些。

    同院的丫鬟们见我这样,纷纷议论我是为了躲厨房寿宴后的活才装出的病。

    小环一早就在门外煎药,在屋里都能闻到那股浓烈又苦涩、令人恨得咬牙的药味。

    静饿了一天一夜,胃里什么也没有,然而能入口的只有这又黑又苦的药,我倒真希望是装病,但求不要吃这些苦死人的药。

    “小姐,药要趁热喝,凉了更苦。”小环站在床前笑着说。

    原来这碗药我端在手里端得都快凉了,低头一看,乌漆麻黑的药汤倒影着我比药还苦的脸。

    哎,哎,哎,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一刀,索性直了直脖子,把药喝个精光,假装生气地瞪着小环。

    “我喝药你也乐。”

    小环接过空碗,哈哈笑着说:“我是想起老爷从前的话,只有吃药小姐才会喊苦,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生病是老天爷在提醒小姐,小女儿家家不能冲啊杀啊的,少要强些。”

    难为她还记得,这话是爹心疼我揍了他的宝贝儿子苏克寒才说的。过几年苏克寒长得比我高,在我手上吃过的亏没少讨回来,不过那时候爹已经走了。

    “姑娘,是我,来给你送药送饭。”

    小环将半掩的门打开,厨房里的柳大娘站在外头,一手提着食篮,一手提着三包一扎的药。见是小环,把食篮递给她,问了一嘴:“你家姑娘身子骨好些吗?太阳还疼不疼?”

    柳大娘知道我病了,这几天找郎中送药,照三餐问候,虽说是无事献殷勤必有暗鬼,但她说话直接,也不套问我什么,不像是有坏心肠的样子,几回之后对她的戒心放轻了点。

    “婶婶里面请,多亏婶婶这两天的照顾,我已大好。”

    “折煞我,哪里担得起姑娘喊的‘婶婶’,还是叫我柳大娘吧。”她说着笑着走进屋里,顺手把门给关上了。草绳扎的三大包药往桌上一放,从身上拿出粗纸包的东西,打开在手里,走到床边给我看,是几块碎冰糖,又说:“年轻的姑娘哪个不怕吃药,我带了几块糖给姑娘解解苦,再吃饭菜也没药味。”

    “谢谢大娘。”我这可是发自肺腑的谢,发自肺腑的笑。按耐不住有些心急地抓了一颗冰糖往嘴里放,好甜!

    早上送来的是白粥和两碟清淡的小菜,小环把小菜全部拨到我的碗里,一点没给自己留,叩上勺子端了过来。

    我接过粥,道:“你也快去吃饭吧。”

    小环应了声,自个坐到桌前喝粥。

    柳大娘没走,搬了凳子坐在床头,二话不说端走我手里的粥,捏着勺子就在粥面上这么轻轻地划过来再划过去……。

    “我给姑娘散散粥的热气,仔细烫着嘴。”

    “啊?好,辛苦大娘了。”

    要是没有刚才那块糖,我怕是要上演一出饿虎扑食。眼睁睁地看着粘稠的白粥就在眼前,还不能马上吃到嘴里,不觉咬着下唇,苦涩地微笑着。

    柳大娘没有察觉到我脸上表情的变化,手里不停弄着粥说:“多亏姑娘想的好法子,我叫钱老二的儿子照着办,你猜怎么着,再送的一车鸡蛋没一个破的,还省了他们编篓子的麻烦。大伙儿都说灵巧方便,庄子上全仿效着这样做,日后你我轻松的事情,哪个不愿意。”

    “大娘千万别提是我。”

    柳大娘比我还紧张,一只手使劲打摆:“没说没说!姑娘放心!大娘我和赵家那肥婆娘说是自己想的主意。就是周大姐当着众人夸了我几句,叫把往日贴补破碎鸡蛋的零头给了我,老了老挨声夸还不自在,你说说,哈哈。”

    柳大娘红着脸,把粥还到我手上,有滋有味地笑着:“不知道怎么答姑娘的好,还没想出来,你好好地病了,我……。”

    我吃着粥,不时笑笑听她说话。

    温府在城郊有几处大庄园,那些佃户每月固定会送两趟当季的果蔬和鸡蛋到厨房中,预备府上的膳食用,到冬天还有些野味。柳大娘是负责收点存放,再把每趟数额呈报给管事的周姑姑。

    庄上佃户用柳篓装蛋,再铺上一层糠填补缝隙。往返从城郊到温府,东西难免相碰,果蔬没什么,鸡蛋易碎,时常有破损的情况发生,要是遇上雨天或下雪,鸡蛋至少破一半。

    因为温府厨房设有专门用来贴补碎蛋的公家钱,所以没人把心思放在这件小事上。

    柳大娘喊“罪过可惜”的时候,我提了提:用木板隔开果蔬和鸡蛋,弃用易坏的柳篓,改用木桶,再把糠铺满桶中,错落埋入鸡蛋。

    看来办法奏效,柳大娘还得到一笔小钱。

    这几天她的殷勤从何而来,我心里有了答案。

    一碗粥喝完,柳大娘的话还没说完,我微微一笑道:“大娘真要谢我的话,能否问庄上要点甜荞壳子来?”

    “壳子不值钱,姑娘要来做什么使?”没等我回答,柳大娘把空碗放到桌上,笑着说:“哪怕姑娘撒着玩,既然要,我叫钱老二的儿子下趟给姑娘拿一袋子来。”

    我才要谢,外头突然多了许多脚步声,院子里瞬间变得嘈杂。

    听着有人说了句什么,刹那静得像一汪死水,接着只听见“啪——啪——啪——啪——”的刺耳怪响。

    小环要去开门看,柳大娘两手张开一扑,把她按回椅子上。还拿了张椅子压到门上,小声和我们解释:“李家的燕儿在二夫人院里说错话,是二夫人房里的春兰姑娘吩咐的,一共这个数。”

    柳大娘指在嘴上,伸出三个手指头翻了又翻,再比了个十。

    有股凉意从我背后窜上来,把到喉头的话生生咽下。

    丫鬟说错一句话就要挨六十下的嘴巴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