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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一个问题把我们给难住了:女神教会封锁所有战前文献的用意是什么?
之前我觉得这完全不是个难题,因为教会给人的印象始终就是个阴谋者:它扭曲历史,封锁知识,让民众接触到有限的世界观,并且将一切都冠以女神的名义,所以它所做的一切都应该是为了增强自己的神圣权威,哪怕不是为了增强自己的统治地位,至少也是出于消除威胁的目的。
但现在冰蒂斯找到了被教会封存起来的禁书,那些禁书上的内容就有些奇怪了。
冰蒂斯抓着那本比铺道砖都大一圈的古代战争史抛上抛下,一边说着自己的看法:“这些禁书上记录的东西和教会宣扬的东西对比最明显的就是‘天国时代’到底和不和平。现在看来真实历史上的那段时期是这个世界最糟糕的日子,哪怕如今有了黯月战争,都比古时候的世界混战要强——黯月战争数百年才打一次,而且每次都能被‘女神’及时制止,其他时间地上世界起码维持着大体和平,各国之间有再大冲突也没有像古代那样动辄举族开战的。你们也可以看看外面那些佣兵,想想白天遇到的那三个铁骑士,他们来自各个种族,而且不少佣兵都不是刚铎帝国本地人,这些人都能相安无事,而且看上去这种相安无事已经属于常态。妾身这两天也打探了很多东西,这个刚铎帝国是人类统治的王国,但境内其他种族人口也不少,异族人加起来几乎能和人类数量持平,而且在这里没有种族歧视。你们再看看黯月战争之前的历史,有哪个国家是允许异族人在自己境内自由活动甚至参军当政的。”
说到这儿,冰蒂斯把手里的大书往矮桌上一拍:“综上所述,当前这个世界比黯月战争之前的世界要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虽然文化退步什么的也挺严重。”林雪在旁边小声补充了半句。
“对,文化退步和历史断代是个问题,”冰蒂斯点点头,“因为黯月战争太容易玩脱,第一次和第三次就都玩脱了,一次导致历史断代,一次导致全球交通网逐步瘫痪,这两样够把一个文明打回去上千年的,但除此之外,从人文角度看啊——妾身觉得怎么现在这个世界反而更可爱点呢?”
我想到一个形象的例子:“一个是让你过上全自动化的日子,但隔三差五就有天灾人祸,一个是让你在城乡结合部生活,除了倒霉生在黯月战争时期,你能好几百年安享太平——大部分老百姓都宁可生活在后者的环境里吧,起码过个心安。”
这时候我感觉胸前的口袋轻轻动了几下,叮当从里面探出头来,小家伙也加入讨论:“叮当听莉莉娜说过,传教的核心思想就是让信徒觉得跟着你有肉吃……”
那个从里黑到外的萝莉教宗说话还真是一阵见血,话粗理不粗,传教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冰蒂斯这样经验丰富的老牌神棍都跟着点头:“嗯,说白了就是这样。想让信徒拥护你,你就要让他们觉得跟着你有前途,有对比才有支持嘛。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在天下大乱的时候去救人水火,这样所有人都会记着从前水深火热的日子,而且感觉自从认识了上帝,风也调了雨也顺了,不但吃饱穿暖有奔头,就连二十年的老寒腿都有好转迹象,传教这事儿说起来也就这么简单。”
“但这个世界的教会是反着来的,”浅浅这样的推理能力都能看出问题来,“本来的正史对教会多有利啊:教会成立之前天下大乱,教会成立之后世界太平。虽然细节上有挺多需要修改的地方,但怎么说也比他们扯了个‘天国时代’要好。有天国时代一对比,倒显得是他们把这个世界给糟践了。”
我眉头紧锁地看着矮桌上那几本被教会封存,严禁其他人阅读的“禁书”,感觉这个世界的女神教越来越不可理喻:把对自己有利的正史掩盖起来,却编造了一个让人感觉当前世界暗淡无光的“天国时代”,那帮修道士怎么想的?
“说起来……这个女神教的教皇现在好像就在北要塞里是吧?”
冰蒂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某个方向,仿佛要透过帐篷和城墙找到某位教皇的身影似的。
我嘴角一抽:“你不会要把人家绑过来严刑拷打吧?有必要么?”
“你把妾身当什么人了,”冰蒂斯对我怒目而视,“妾身的意思是跟踪监视一下,反正现在就有个虱子精在北要塞转悠,未来这两天就让它专门盯着那个教皇吧。”
我松了口气:“那当然没问题。”
冰蒂斯摸着下巴,眼神闪烁:“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提醒的也是个好主意嘿,咱把那个老头绑过来灌辣椒水咋样?问问他女神教宣传部长到底是不是吃翔长大的……”
我们所有人包括叮当都整齐地“切”了一声,再也没人搭理这个不靠谱的女流氓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便被外面营地传来的嘈杂声给叫醒了。我收拾齐整揉着眼睛从营帐出来,迎面遇上的是从另一个帐篷里大步流星跑出来的女流氓,她胳肢窝下面夹着一个手舞足蹈的小姑娘,过来顺手把那丫头给我挂在脖子上:“管管你妹,好奇心强活泼好动也就罢了,妾身早起梳梳羽毛她愣是给拔下来两根说要做笔头——谁教的!”
我这才从早起那阵迷糊里醒过来,把脖子上的八爪鱼拽开,发现果然是维斯卡,她手里还攥着两根足有半尺长油光水润的黑色翎羽,发现我在看她,猫瞳萝莉立刻高兴地递过一根来:“哥哥哥哥,这个世界的人写字是用羽毛笔的,你给我做一根呗?”
冰蒂斯捂着脸别过头去:“妈的,竟然是无师自通。”
我揉着维斯卡的脑袋,不知道该从何教育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但眼神一瞟却发现跟在冰蒂斯身后的潘多拉手里也攥着两根一模一样的黑羽毛,顿时不满意起来:“潘多拉不是也拔了两根么。”
“废话,妾身主动让她拔的,”冰蒂斯揉着肩膀,仿佛拔毛之痛还残留在身上,“维斯卡拔下来两根全是左边翅膀的,妾身让潘多拉从右边拔两根平衡平衡。”
我无言了半天,只好伸着脖子转移话题:“……浅浅呢?”
林雪这时候才从中间的帐篷里出来,她一边走一边努力着把那头乌黑长发绑出一个单马尾,闻言抬头看着我:“浅浅?她昨晚上不是跟你一个帐篷么?说起来你让本小姐独守空闺还没找你事呢。”
“谁知道她上哪了,早起起来就不见人。另外昨天可是你自己非要单独占一个帐篷的,怎么还怪上别人了。”我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很自然地帮大小姐把头发绑好,人漂亮就是不一样,丑姑娘要绑个俗气的单马尾只能说背影像个亚马逊女战士,可大小姐偶尔起意换上这个发型看着就好像……嗯,一个漂亮的亚马逊女战士,我读书少形容词就这么多了。
这时候佣兵营地正愈发热闹起来,四周到处都充斥着汉子和女汉子们粗犷的喊话和说笑声,中间夹杂着早起活动筋骨比试身手的战士们武器磕碰和呼喝的声音,偶尔还有一两声马嘶狗吠从远方传来。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亡命徒们正抓紧时间让自己的身子骨热起来,只要今天不是他们刀尖舔血的最后一天,他们就会继续为报酬拼一天命,然后回来使劲享受活着的日子。我注意到不远处出现了一顶新的灰色帐篷,昨晚上睡觉的时候那里还是一片空地:这是来新人了。
没想到我们选的这么个犄角旮旯也有人能看上,这儿离营地出口和最近的“市集”起码得有好几里地,不用说,这应该也是图清静的。在闹闹哄哄喜欢扎堆的佣兵群体里,喜欢清静的人可不多见。
我一边在精神连接里找到浅浅,询问那丫头在哪瞎转悠,一边过去想和新“邻居”打个招呼,正好这时候那顶帐篷的布帘也被人从里面掀开,一个身材很高的白发女子从里面弯腰钻了出来。
我没想到这新来的“邻居”还是个姑娘,而且看样子还是个独行佣兵:在这个行当里绝对算稀有资源了,于是顿时有点发愣。此刻对面的人也注意到眼前站着个陌生人,她抬头看了这边一眼,露出狐疑的神色,声音沙哑地问道:“谁?”
我快速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是个看起来很清冷的女人,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暗色皮甲,白色短发,皮肤略有些苍白,嘴唇却呈淡紫色,也不知是天生还是涂了唇彩(考虑到佣兵这个行当的严肃性和玩命性我觉得这兴许是天生),最醒目的是她的眼睛,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当地人中都没见过的紫红色瞳仁,而且还是竖瞳……
自己熟悉的人里有俩竖瞳的,一个是琳,因为她的本体是龙神,一个是维斯卡,因为那丫头当年把自己的身体变异着玩然后变不回去了——当然这都是题外话。
这一打量也就是一秒钟的事,面前的女人却已经注意到了,她略微皱皱眉,我顺手往身后一指:“哦,我就是来打个招呼,我们在那边。”
白发女人抬头看到不远处正在聊天的冰蒂斯和林雪,以及那俩一米二高的小姑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眼神略微有点意外,随后她问了一句:“嗯,需要我搬走么?”
我被这个奇怪女人的思维弄的有点愣神:“……不,我就是来打个招呼的。”
白发女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哦。”
我算看出来了,这还是个面瘫,一般情况下面瘫的人都不好交流,不过我怕什么啊,咱成天面对着潘多拉那张水泥浇筑一样的脸不照样过来了么,眼前这位你……
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的白发面瘫女就转身走开了,利落的只给这边留下一个背影。
“那个女的看上去好像不怎么高兴啊,”看到我挠着头回来,冰蒂斯眉毛一挑,“你问人家三围了还是问人家内衣颜色了?”
我跟这个女流氓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当着林雪的面你就不能说两句好话……那个女人奇奇怪怪的,可能是不善交际,连名字都没说就自己走开了。另外我总觉着她有点奇怪。”
“妾身没觉出来,”冰蒂斯耸耸肩,“妾身看这全世界的生物都一个样。”
我心下嘿然,这倒也是,真神眼中的世间各族本来就不怎么好分辨,就好像让人直接看计算机底层的机械语言,不管王公贵族还是草木石头都是差不多的一大串数字,冰蒂斯眼中的世界当然不至于这么枯燥,但对她而言凡间万物之间的“区别”基本上是同理的,那就是没区别。
不过一个有点面瘫的白发女对我们而言也没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说说就过去了,我顺手拉起潘多拉和维斯卡的胳膊:“我联系上浅浅了,她是肚子饿了去要塞里找吃的,现在在一个小饭馆里给咱们占了七个座。”
一听今天下馆子,冰蒂斯兴冲冲地扭头就走,刚走到一半反应过来,她看着我们的人数满脸困惑:“为什么是七个座?”
“数错了呗,”我远望苍穹,“那丫头活在另一个世界线里你又不是不知道。”
北要塞原本就是一座相当巨大的军事化“城市”,这里要长期驻扎大量军队,而又远离帝国内陆,于是慢慢的要塞里面也出现了市集酒吧和饭馆这样的设施,它们基本上都是由骑士团的扈从军团维持着,是驻扎在这里的军人们枯燥生活之余仅有的消遣场所(要塞周边几十公里除了石头就是原始丛林,即便军官也不敢用传送站跑去最近的城镇里找乐子的)。由于北要塞依山而建,这里顺着山势便分成了数层,越往上管制越严,军营之类设施都在上层,那些酒馆市集之类的场所都在最下面一层,后者就像个小城镇一样。大部分情况下要塞外面的二线兵团和佣兵们也只能在这一层自由活动,再往上是骑士团的管制区,想过去就需要通行证了。
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的援军尤其是自由佣兵聚集在长桥山脉脚下,在要塞外面形成临时村镇的同时,要塞里面这些小市场也跟着热闹起来,如果不看那些随处可见的哨塔以及不远处山岩之间的屯兵所,走在要塞下层的感觉简直就好像来到一座寻常的中世纪城市一样,还是最热闹的那种。我们在人流中蒙了一会圈,才顺着浅浅发来的信号找到那丫头所说的餐馆。
这是一间由扈从卫队经营的餐馆,老板和店里的侍应也算骑士团名下的军人,但都是退伍老兵或者负伤不能再上战场的士兵,他们保留军籍呆在这里就当是在城里打工——这些都是浅浅告诉我的,我跟她在精神连接里聊了一路,那丫头打探起当地情况来一点不比冰蒂斯的虱子精差,这当然也跟浅浅的自来熟性格有关。
“阿俊阿俊!这边这边!”我们一进门就听到浅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循声看去就发现那丫头正在一张空桌子旁坐着,手边还堆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也不知道都是从哪买的。我们倒是“制造”了一些当地货币以应急,但平常好像也就只有浅浅能把它们花出去:别人哪像她那么有收集癖啊。
大概因为我们出来的有点晚,现在这地方吃饭的人很少,视线中还有两张空桌子,这让我对浅浅占了七个座的罪恶感稍减。一群人在沉重拙朴的橡木长桌旁落座,潘多拉和维斯卡轻车熟路地摸出两个炮弹壳来垫在木凳上,方便够着桌面,随后一个看上去五十开外的老头在柜台后面招呼着人给我们上菜:那应该就是店老板了,浅浅介绍说那是个退伍老兵,在这里似乎还颇有资历。
浅浅兴致勃勃地开始给众人分发“礼物”,她把那一大堆小石子金属片划拉成几份:“这个是护身符,这个是护身符二号,这个是护身符三号,这个是护身符四号……”
“怎么都是护身符?”冰蒂斯捏把着这些从某个退伍老兵或者佣兵的地摊上买来的古怪饰品,十分不解。
“上战场的人最需要这种心理安慰呗,”林雪貌似很懂地说道,“我在组织里听说过类似的事儿,说是有一个很迷信的战斗员,只要出任务就必须时刻穿着一双幸运袜子,后来他们小队去亚马逊地区执行为期十四天的潜伏,后来任务暴露队伍几乎全灭,只有他因为在潜伏到第十天的时候被忍无可忍的队友打断了腿在营地养伤才幸免于难……”
我:“……”
正在我们闲谈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颇有气势的脚步声从餐馆门口传来,紧接着就是一个憨厚的大嗓门在不远处响起:“呀!你们原来在这儿呐!俺们四个找了你们一路……”
我一扭头,看到一个铁塔般的类人型生物正堵着整扇门,在他肩膀上还趴着个懒洋洋的小黑猫,透过这个大个子的身体和门框间的缝隙,隐约能看到有几双手脚正在后面努力想挤进来,约瑟夫的粗嗓门气急败坏地在外面嚷嚷:“傻大个你赶紧让开,你堵着个门谁能进去……”
傻大个!
还有那仨奇奇怪怪的铁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