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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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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梧觉得贺兰筠很惨,也觉得自己的师父年轻时候真不是个人。可贺兰筠躲了师父十多年,师父为此伤神多年,也是天道好轮回。

    长恨月还要忙顾逐冠礼的事,讲完后就匆匆走了。听完长恨月的故事,阿梧觉得很憋屈,憋屈得饭都没吃下,在床间躺了一整日。

    晚些时候,梨颂劝她吃一点,她都没胃口,摇了摇头继续躲在被子里沉默不言。

    月色入户时,梨颂把明日冠礼要穿的玄色衣服送来。阿梧起身一个手刀把人劈晕塞到了被子里,自己穿好衣服出了凤栖院。

    晚风徐徐,落宸阁依然热闹,阿梧偷偷绕到顾逐的院子看了看,顾逐没在。明日就是冠礼,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忙。

    阿梧溜进他的书房,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塞在了书里。香囊里装着她自己用头发编的同心结,为这个东西她差点把自己薅秃。

    藏好后,她心跳得十分厉害。赶忙从他书房离开,一举爬上了落宸阁后山顶。

    海水拍打着山壁,海面波光粼粼的,渔火点点。

    “沅芷,我等你许久了。”

    冷不丁一个声音传来,阿梧被吓得一个激灵。朝着声音寻去,原来是长生谷谷主依莫笑。

    “谷主。”阿梧忙恭敬地行礼,依莫笑于她有师恩,说是自己没有弟子,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阿梧经由长恨月同意之后,跟着学了。只是依莫笑无论如何都不承认阿梧是他弟子的事。

    依莫笑一副年轻面相,头发却是全然雪白,见到阿梧行礼,笑了笑道,“你很聪明,就没什么想要问我的?一如我怎么会在这里,适才的沅芷又是谁。”

    “明日是落宸阁少主冠礼,谷主身份尊贵,若阿梧没猜错的话,是正宾。”

    依莫笑不禁莞尔,向前走了几步,将弯腰行礼的阿梧扶起。

    “一别许久,你也快及笈了。”依莫笑借着月光细细看了看阿梧,长舒一口气道,“像,极像,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阿梧被他说得一头雾水,谷主平日里极其严格,自己对他也不似在长恨月面前那么放肆。眼下他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

    “长恨月只告诉你是他捡来的,那他可有告诉你,你是依家的嫡小姐?”依莫笑拂袖转身,看着海面,开口道。

    阿梧只觉得荒唐,依家乃长渊第一大家族,长渊国力经久不衰,其中不乏依家的扶持。若自己真的是依家嫡小姐,这十多年找她的人恐怕已经把自己和师父的栖身之所踏破。

    “阿梧是师父捡来的孩子,谷主可能弄错了。”阿梧想了想,觉得依莫笑在开玩笑。

    “长生谷的阵法只有依家嫡系的血脉可无恙进入。而且作为依家大长老,我没有必要用这个理由诓骗你”依莫笑侧身看着阿梧,眼神里不自觉带上了些威严。

    阿梧觉得面前的人给自己一种无形的压力,让自己莫名的紧张起来。

    “那这么多年,依家何故不派人寻我?”阿梧还是觉得不可能,依家一个大家族,不至于让一个嫡女流落在外十多年。

    “依家人,包括长渊皇室,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阿梧听罢,不禁觉得好笑。自己十多年来和师父相依为命,一开始依莫笑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时,她便觉得可疑,如今想来,怕都是另有所图。

    “谷主一开始便知道我的身份了。”阿梧看向依莫笑,心底突感生出一股悲凉,“你作为依家大长老,又何故向所有人隐瞒我的存在?”

    依莫笑走进了些,看着眼前丫头和故人极其相似的面容,心下不忍,“你父亲依子萧,和你母亲傅琬清一起进入尔雅雪域,派人送你回长生谷之时,护送你的人遇人追杀,你才意外被长恨月捡到。”

    阿梧听说过依子萧,二十五年前名动天下的长渊第一国士。不仅仅因为他的才能出众,在他的出谋划策之下,长渊国力一跃超过其他三个国家,气势如虹。而他面相俊俏,说是惊为天人,后来和傅琬清结为夫妻,实为一段佳话。

    正所谓天妒英才,十四年前依子萧不顾依家长老反对和妻子进入尔雅雪域后,杳无音讯。世人看来,便是必死无疑了。

    长渊后来因为这事被周边国家威胁,国力锐减,再不复当年辉煌。

    阿梧以为自己就是一个被人抛弃或是无故遗失的孤儿。如今突然多了这么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父亲,不禁觉得有些狗血。

    “谷主的话我明白了,可如若是送我回来,论远近,从尔雅雪域附近出来,应该送我回依家,为什么舍近求远选择了长生谷?”阿梧觉得依莫笑的话里全是漏洞,仿佛现编的一般。

    “当时依家生乱,四长老叛出,依家遭遇血洗,你父亲该是料到了。”依莫笑似乎很不愿意提及这件事,面上的神色都变得阴郁起来。

    阿梧点了点头,依家四长老叛出这事儿长恨月同她说过,如今她愈发对依子萧佩服起来。这个对于长渊近乎神一样存在的人,只可惜是不能亲自见一见。

    “所以谷主如今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回依家?”

    依莫笑点了点头,“女子十五岁及笈是大事,要入宗祠祭拜祖先。”

    阿梧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讽刺,“该是依家遇到了难事,要推一个人出去吧。”

    依莫笑看着眼前心智近妖的阿梧,眼神不自觉都有些狠戾起来,阿梧也不怕他,同他就这么对视着。风轻轻地吹着,浪拍打着山壁,二人谁也不肯退步。

    最后是依莫笑先笑了起来,“不愧是子萧的女儿,是我低估了你。”

    依家庶系里像她这么大的孩子都敬畏他,甚至不会质疑他。长渊的那些宗室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无非玩闹或是怀春,而她似乎是经历得多了,看得透了。

    “依家嫡系,一个你,一个辰轩。辰轩自小作家主培养,而你,则要入朝,辅佐将来的太子。”依莫笑知道同她说些瞎话没意思,干脆直接捅破天窗说亮话。

    “我看不尽然,应该是长渊皇室施压,要依家交出一个如同依子萧前辈一样的国士。而依家人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与其将自小培养的依辰轩交出去,不如交一个空有血缘的出去。如若他日,天子一怒,降罪依家。各长老作出大义灭亲的姿态,舍一个无关痛痒的人而保依家上下,岂不是万全之策。”阿梧眼神空洞,面上尽是嘲讽之意。

    依莫笑眼睛眯了起来,心里却很高兴,“若你看不出这些东西,依家可能也不会认你。”

    “阿梧感谢抬爱了。”那些长老不认她,她还不乐意认那些长老呢,“适才谷主说我叫沅芷?”

    依莫笑点了点头,“你母亲没让你随着依家嫡系,和你父亲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阿梧觉得自己的母亲定也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能得依子萧青睐的女子,定然也是不俗的。

    “沅水有芷,澧水有兰。既然我的爹娘希望我像水边随意生长的草一样,那我还是自由点。”

    依莫笑眉头一蹙,道,“依家族谱上,依辰玥才是你的名字。”

    阿梧莞尔,“阿梧谢谷主倾囊相授之恩,谢父母生恩,日后依家有难,阿梧必尽所能救依家于水火,只不过这个嫡女身份,阿梧身份地位,命如草芥,实在受不起。”

    阿梧朝依莫笑跪了下去,磕了个头。依莫笑对于她的反应不意外,他知道这丫头的脾气,若是轻易同他回依家,到不像是她的风格了。

    这丫头掘强的身影如同当年的依子萧一般,也是这般朝他跪下磕了一个头,出门拉了傅琬清的手,便走了。

    阿梧离开了后山,她觉得像做了场梦一样。五日前在这里喝醉,一醉五日,梦见她和顾逐相忘于江湖。今晚又在这里听了她的身世,实在是让人发笑。

    依莫笑一大把年纪了,惯爱痴人说梦,她又不是痴傻,听几句好话就赶着上前作死。一个四长老叛出,依家不至于没有护住一个婴孩的能力,之所以没将她送回依家,想必也不愿意让她回依家去吧。

    另说阿梧走后,顾逐偷偷跑到了凤栖院,梨颂告诉他阿梧一整天没吃饭,他忙得抽不开身,如今才有时间来看看。

    院子里漆黑一片,他偷偷摸进了房间,借着月光看到床上躺了个人。他摸索着在床边坐了下来,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知道阿梧睡了,“阿梧啊。”

    没人应他。

    “冠礼结束之后,只要我解决了万山楼,爷爷就答应我和你一起浪迹天涯。”顾逐说这话是,心里没由来得紧张了,“我心悦你,你初来落宸阁的时候,才五岁,粉雕玉琢的,好看得晃人眼。”

    顾逐顿了顿,仔细听了听床上人的呼吸声没有变化才敢继续说下去,“后来再见你,只觉得你极有意思,再到后来,我就觉得我没救了。”

    窗外的风轻轻地吹着,也如同吹在顾逐的心头,柔柔的。

    “让你作落宸阁的女主人,你肯定不好受,我也不该将你就束缚在这一方天地。”顾逐笑了笑,看着窗外的月亮,似乎是陷入了无限的遐想,“我同你走,把我爹娘叫回来,趁他们还年轻,再培养一个继承人应该还来得及。”

    “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顾逐没忍住,伸手抚上了被子里人的脸,顿时惊起,待他欲要看清被子里的人是谁时,门被轻轻打开。顾逐一个闪身,躲在了屏风后面。

    阿梧叹了口气,将灯点了起来,坐在桌子上看着茶壶发起呆。她还有些想不通,依莫笑为何要大费周章就为了带她回去,庶系里选一个冒充一下不是更加简单。

    她觉得依莫笑还有事瞒着她,可她想不出来哪里她没留意到。当年她意外闯入长生谷之后依莫笑就着急上火地教她东西,如今看来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培养自己作依家的挡箭牌了。

    她看着桌上的玄衣,想起来明日便是顾逐的冠礼了。明日之后顾逐便是大人了,就可以谈婚论嫁了。她抚上那身衣服,思绪良多。

    长恨月无疑要北上去尔雅雪域,自己是跟着去还是赖在落宸阁和顾逐在一起呢?顾逐及冠后肯定要接管落宸阁,她赖在这里似乎又碍手碍脚的。

    “唉。”阿梧又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烦人。

    顾逐听她从进屋之后叹了两声,心下好奇她在叹些什么。只是如果此时自己出去,岂不把人吓一跳。

    阿梧想了半天想得困了,起身走到床边,鞠了一躬,“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不是有意的。”

    打晕梨颂实在是下下策,她也不愿意梨颂还去麻烦顾逐再给他添乱。顾逐对自己极好,平日里长恨月不在,也不避嫌,就像……哥哥对妹妹那样。

    阿梧觉得更烦了,她烦躁的揉了揉脑袋,心里有些窝火。

    将梨颂背了起来,她自言自语道,“我也困了,你也回去吧,给我腾个地。”说着就背着梨颂出门去了。

    顾逐趁机从房间里出来,一跃上了房顶。

    阿梧将人安置好,又自己端了水洗漱。整理好后躺倒了床上,反而睡意全无。她辗转反侧了良久,终于忍不住长号一声,干脆到院子里练起剑来。

    顾逐一直在房顶看着她,看着她练剑,想起当初指导她时,她就在自己怀里,动辄间她的发丝和自己的绞在一起,缠绵得仿佛此生都不会分开。

    剑气卷起一地棠梨花,逐渐迷住了阿梧的眼睛,她又想起顾逐来。时至今日,她仍然记得当年的学艺不精时乱跑到桐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被人追着打得事。

    当时的恶霸横行桐镇,阿梧一时大意,竟不知他有几下子,敌不过阿梧后叫来一帮人。

    那个时候阿梧还没有学到独当一面的时候,眼看着就要被抓住。顾逐那个时候恰巧路过,阿梧只听得锵锵几声,那些人全都趴在地上哀嚎了。

    阿梧抱着头,抬眼看去,他眉眼带笑看着她,一声荼白锦衣,惊为天人。

    “阿梧啊,你没事儿吧。”将剑收入鞘中,一只手向她伸了出来。

    她当时只觉得羞愧难当,学人家耍剑被人追着打。如今正主出来了,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废材。

    她没敢伸手,抓了剑就跑了。再后来,顾逐亲自指导她。她看着顾逐的手握住自己的手,心猿意马。像书里面写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阿梧不自觉笑了起来,看着漫天的飘散的棠梨花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