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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3 火尽林歿鸟兽散 雨靡风骤星辰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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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城不大,一条主街贯穿东西,街宽屋高,原上的风穿街穿堂,自由顺畅,只是刮的人凉嗖嗖。

    姚伯阳的宅院在玉城东,十年前他随魏成来玉城驻疆,便将全家带到此处。

    姚冰卿姚玉洁听到士卒来报便早早站在门口。一个克己一个守礼,两个人保持着别人家优秀孩子的标准模样,像俩纸人一般扎在地上。

    刘云驾着马车,远远看到两人,隐约觉得两人有点说不上来的般配,心里便有点不是滋味。

    马车停稳,石一安便被提溜出来。姚夫人一下车便拉过女儿姚玉洁的手,亲亲热热走进了家门。

    刘云转身将石一安往姚冰卿面前一推,板着脸,事不关己的撂下一句:“找你的。”

    “你是?”

    姚冰卿从小长大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点名找他,找他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扒他脸上看看五官,瞧瞧他的体格,然后在众人以为这是打架还是要相亲时疑惑中,送姚冰卿礼物。

    什么月牙湘水珠,极地巨头参,东海白玉枕,琼州芙蓉露。冬天有貂绒,夏天有冰果,年中收礼,年尾数钱。

    可谓姚家第一红人,就连姚伯阳也自愧不如。

    “这是姚伯阳将军府上吗?”石一安抬头看着门楣一问。

    “对。”姚冰卿点了点头,认真看向石一安。这少年唇红齿白,刀眉入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有神。乍看有点不羁,细看长得还挺周正。

    “我是石长庚的儿子!”石一安见了“姚”旗“姚”府“姚”人,这才将憋了一路的实话说了出来。

    “你是石一安?”刘云抱着姚夫人的行李,刚跨过门槛,听到“石长庚”的名字愣住,转头回身,惊愕的看向门外台阶下还被绑着手的少年。

    “你也听说我的大名?”

    刘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幼时石一安,和另一个女孩杨秭归吃白云酥塞满嘴的样子,只是如今眼前这位显然跟幼时大不同。

    “你爹是合郡郡守?”刘云有点不敢相信,在她的印象里石一安应该是一个怀有赤子之心的少年。

    “怎么了?不可以吗?”

    刘云沉脸微微撇了下头,不想与石一安理论。抬脚又走进将石一安从头到脚齐看了一遍,浓眉凤眼,鼻长占了一半脸,嘴巴拉的直直,两边唇尾微微翘起。不知是就长了这样一张嘴,还是因为太过嚣张得意所以才勾起这让欠揍的笑容。

    石一安被刘云看的浑身不舒服,这一路遭遇的颠炒待遇让其对眼前的女子已全剩愤恨,只恨自己身处囹圄,没空报复。

    刘云转过头,突然颔首一笑,再抬头时眼里竟然闪现出亲切的光芒,看得石一安云里雾里,一时辩不出这女子是何意图,有些局促不安。

    “是青出于蓝了?还是过分优秀了?”

    石一安一抖机灵,忽来了句俏皮话,本意是想要化解下彼此形成的这种尴尬,但刘云只觉得他浪荡轻浮,没有一点正型。

    皎月当空,繁星璀璨。

    姚伯阳听说石长庚出事了,忙披上衣服,鞋不裹袜迎了出来,一把便握住石一安的手。

    “贤侄别急,坐下与我细说。”

    姚伯阳长得英武,却慈眉善目,自有一股不可进犯的气场,使得站在王行桃虎大气不敢出,对于自己受的委屈也不敢声张,缩着身子立于角落。

    “我爹被李大人抓了,说是私放军粮。”

    “可是鄂都营里的粮?”

    “是。”

    “这件事我知道,这是魏将军应允的,怎么就能算私放呢?”

    “鄂都说他不归魏将军管,而且没有接到上级命令。”

    “岂有此理!”姚伯阳抬手拍翻了桌上的茶碗:“贤侄放心,我马上休书给将军。既然李良和拿人,那总要过堂问审,先不要慌。”

    石一安的心总算落地,双膝跪地谢着姚伯阳,王行桃虎跟着一起磕头。

    夜越静,虫鸣鸟叫越是清晰聒噪,三人和衣睡在后院大炕上,桃虎刚叹完气鼾声便起,只留石一安王行亮着两双眼睛等待天明。

    姚伯阳的书信不日便传到镇国公魏成大将军手里,此时魏成正在西对战来犯的乌合部落,看到姚伯阳的信不觉心寒。只能上书一道加急给太后刘燕,同时抄送一份给了太子北殷怀。

    太子府夜禁时,北殷怀召顾裴楷询问石长庚之事,顾裴楷惊慌失措称自己并不知晓,急忙奔向尚大夫杜成微家中。

    “大司政大驾,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请上座。”

    “好了杜大人,我今日是为石长庚的事来的。”

    “石长庚?罪臣石长庚不是在境州大狱吗?”

    “罪臣?这么大的事,杜大人怎么能不支会一声?”

    “大司政是在开玩笑吗?皇上的圣旨,文书,你不都日日过眼吗?怎么反我来?”

    “太后如今归政,皇上有事都是和你跟明王爷商量,我这个司政有没有,有什么区别。”

    杜成微笑笑:“司政大人,你这招跟太子使使可以,跟我咱就别说这些虚话了。皇上不管跟谁商量,您不还是大司政吗?”

    “那你说他私放军粮是怎么回事?镇国公明明已经请旨,这是太后同意的事!”

    “太后同意,那你去问太后,这石长庚私放军粮,证据确凿,大治律法在上,何况军粮不是民粮,这其中干系还要我多说吗?”

    “现在是什么时期?左部的灾民都要造反了!您这会还那大治律法压一个忠臣贤良,您居心何在呀?”

    “要不是您当着我的面,我都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大司政的嘴里说出来的,您明知道左部随时可能暴乱,还支持地方官将军仓打开,您又存的是什么心?一旦暴乱,战士们都吃不上饭,那不得跟着灾民一起反了!”

    “灾民手无寸铁,要是有饭吃,他们会搏命吗?”

    “哎!您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灾民不足虑,要紧的是军队不能乱,鄂都可是握有三万铁骑呀!”

    “你!你们如此这般怂恿皇上,毁了大治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大司政,说话是要讲证据的,凭什么只有你们集贤圣子说的就是为国为民,而我们这些无派无别的就不能忧国忧民?”

    顾裴楷早料到如此,但还是生了一肚子气,他抬手甩袖,瞪了眼杜成微转身便走。

    “夜黑路滑,大司政小心脚下。”

    杜成微幽幽声气,气的顾裴楷大脑发聩。

    石长庚终是没有躲过这场牢狱之灾,明王一伙也并非想以此至石长庚死地,不过石长庚待在合郡多方掣肘,使得赈灾特使张改之无法暗中操作。

    石长庚就这样在境州大牢过了个冬,直到赈灾供给彻底断了。境州州政李良和才派人通知石家,朝廷颁布特赦,石长庚因功抵过,无罪释放。

    寒冬在春雷声中终结,闪电撕开无数条通天的路。

    合郡石家大院里,桃柔儿将饭菜热了三次,还是没有等到石长庚和王行归来,桃虎也坐不住了。

    石一安本就对石长庚只让王行一人去接他,心中不畅。这眼看天就要黑了,又下着雨,自是多了一层不安。

    陆平直起老胳膊老腿,带上斗笠,套好了马车,说话便要赶着车去城门口候着。

    雨越下越大,桃柔儿不放心,撑着伞小跑着也上了马车,正要走时又朝着石一安桃虎一声喊:“你们来驾车吧,这么大的雨,老爹眼睛不好使。”

    桃虎石一安应声答应,两人走到门边,带上斗笠穿上蓑衣,三两步跃上马车,将陆平往马车里一推,两人挥鞭,出了后门。

    “是东边城门吗?”桃虎大声说着,生怕雷雨声比过了他。

    “应该是!雨夜大路好走些!””陆平也想大声回答,谁知道老嗓子让痰糊住了,开口就像公鸡被掐住脖子,在嘶哑中拼命打鸣。

    三人都给听笑了,这久违的笑声,穿过彼此的耳朵,忽让人泪下,大家默不作声,各自准备了一肚子话,想要倒给石长庚。

    到达城门口天已经全黑了,雨也下的不似刚才那么着急。四人下车站成一排,直盯着大路和路两边的漆黑一片的树林。

    “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我们等错地方了?”桃柔儿挫着手问。

    桃柔儿正在纠结时,桃虎一声“快看”瞬间将她解救。大家都齐刷刷的看向大路,一个巨大的鸵鸟一般的人影,正缓缓走来。

    众人拿不定主意,都拼命辨认着。

    “不对!那是背上背了个人。”陆平说。

    “是王行!”桃虎认出大喊道。

    桃虎跑进一看,王行竟浑身是血,他不敢去想王行背上背的是谁。急忙蹲下,接过王行,重又背起,只冲向马车。

    一阵慌乱过后,石长庚的身体已经凉了下来。陆平的眼睛充满血丝,桃柔儿已经哭成泪人。桃虎和石一安架着马车飞奔回城去找大夫,王行窝着身子躺在马车角气息奄奄。

    “是来旱亭抢地的那些人,跑了一个,其余都死了。”王行眼含热泪,蜡黄的脸上,只有抖动的牙齿不断撞击着苍白的嘴唇。

    “他们怎么知道长庚今日回家?难道是李良和?”陆平看着马车中间躺着直挺石长庚,从牙缝里咬断字出来,说完眼睛一闭,只感觉一阵血涌上头,大脑一片空白,车顶开始在他眼前旋转。

    他的耳朵一阵轰鸣,一只手紧紧抓住桃柔儿的手臂,只掐出了血痕。他和石长庚认识时,是大治元年,石长庚是参军,而他被分去当伙头兵。往事快速在陆平脑子里回放。

    “嗨!做饭的!你到底行不行?”

    初见时石长庚说这句话的画面在陆平脑子里不停重复,“行不行”三个字像是山谷回音,穿过记忆,不断传回陆平的耳朵。

    陆平“噌”一下坐直,桃柔儿吓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桃柔儿声音幽咽,眼睛已经睁不开。石一安站在车头,甩着马缰绳,看着门外无尽的黑暗,一腔悲愤全从眼睛里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