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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4 无碑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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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伯阳站在北殷怀的下方,烈烈干风,吹的人嘴唇发干。

    境州这个地界只要一踏进来,好像人都会被抽干。再水嫩的人儿,也能给你榨成一具干壳。

    姚伯阳沉默良久,垂目长出一口气,缓缓开口:“先做三件事。”

    北殷怀抬眼,眉头一颤,心中微微有些得意,在他来时,刘燕曾专门叮嘱,对姚伯阳要示以软弱无能,攻其心,才能得其心。

    不求他认同,只求他扶持。

    北殷怀眼前一亮,向姚伯阳靠近一步,追问道:“将军请讲!”

    “第一,让玉阳子称五行河龙脉被齐王引流已毁,天怒而罚。”姚伯阳的声音厚重沉稳,仿佛穿过千年,历经磨难才落在北殷怀的耳朵里。

    “第二,限期令各路王爷如数上交镇灾粮,押送至合郡,限期不到,依令论罪。第三,查办石长庚侵吞镇灾粮款案,牵扯的人,不管是谁,全部捉拿。”

    姚伯阳像是老早就备好,一条一条向北殷怀道出:“温道青会带三千步兵助你,还得再请太子一道手谕,如期不能交出粮食的王爷,我可以亲自去拿人。”

    北殷怀站在坡顶,突然愣住,他又欣喜又后怕,他没有想到在他举步维艰任人摆布之时,还能在姚伯阳这里吃到一颗定心丸。

    同时姚伯阳条理清晰部署周密计划,又并不想是在此专门等他。

    他不觉心下一紧,如果今日没有跟姚伯阳说这些话,姚伯阳所说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做了呢?

    还是说,不管他来不来,有没有他,姚伯阳都会做这些事情呢?

    北殷怀不由得忌惮起来,后背的汗瞬间变凉。他忽而意识到从前轻看此人,姚伯阳之所以能做到大治第二大将军,靠的并不单是魏成的提携。

    姚之所以被刘燕支离京城,正是比魏成多了一份胆大包天。

    北殷怀看着姚伯阳半天说不出话,风吹起沙石,模糊了视线,也避免了洞察后再被发觉已洞察的可能,天地被搅的满是尘土。

    合郡城外。

    石一安将马车上的北殷凛一把抓下,用一根绳子牵着北殷凛被绑的手,走向路边一片荒地之中。

    “他在干什么?”杨秭归骑在马上问身边的桃虎。

    “奥,大概是去祭拜我们大人吧。”桃虎说着下马,将马缰绳递给杨秭归,也朝荒地走去。

    王行季家兄弟也纷纷跟了过去。

    “我去看看。”姚冰卿朝刘云点了点头,下马也跟了过去。

    荒地平坦,并不见坟头牌位。姚冰卿五丈开外,看着石一安站定在一个地方,突然跨开腿,大步向前边走边数,数到十停下。

    王行站在荒地北一颗枯树旁,也跨开步子,由北向南数了十步停下。

    桃虎在西,季云在南,两个分别如法炮制,异腿同跨,向着中间石一安王行站定了地方,分别跨了十步。

    季风捡了根木棍,沿着四人脚尖前,在地上划了一个大圈。

    划定后,其他四人走到石一安身后,“噗通”一声一齐跪地,双手抚地连磕三个响头。

    “神三鬼四人一个。”石一鞍的耳边响起小时候石长庚教他行礼的话:“对活着的人磕头只能磕一个,磕多了就是咒诅。”

    “磕三个不是祝福吗?祝他成仙。”

    “傻瓜,死人才成仙,你见过那个活人是神仙?”

    “皇帝呀!皇帝不是神仙吗?”

    “当然不是,皇帝也是人。”

    “那当皇帝也挺没意思的,都不能像神仙一样。”

    石长庚呵呵一笑,“皇帝是天下最辛苦的人。”

    “那皇帝可真惨!我长大可不要当皇帝。”

    “胡说八道!皇帝是什么人想当就能当的吗?以后再说这么话可是要被杀头的。”石长庚说着抬手伸平在脖子前一划,吓得石一安吐出舌头就跑。

    石一安想的出神,忽然听到背后一阵大笑,北殷凛抱着肚子笑弯了腰,眼泪都给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季云走过来,一脚踩在北殷凛大腿的伤上。

    北殷凛跪在地上,顿时疼得睁不开眼,那点笑意在丝毫未变的表情里又变成了难耐的苦痛。

    人的脸有时候还真是神奇,他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变,却什么都变了。

    北殷怀顶着金冠正坐于高堂之上,还是那张俊俏的脸,还是少年,但却多了几分严色。

    仿佛突然开了窍,又好像是沙土给上了妆。

    高门停鼓,衙役分列,明镜悬顶,惊堂无尘。

    青天红日身后浮,竹笔玄墨纸上涂。堂外燕子虽相似,堂前朱颜总不同。

    上一次陈百年过堂,堂上坐的还是石长庚。陈百年又怎知此时的石长庚早已命归西天,而他则带着枷锁,浑身血痂,满脸污肿,没了舌头,变成了哑巴。

    张改之站在一旁执笔主薄身旁,翘着胡子,耷拉着脸,头一抬,肚子一挺,双手放在大腹前。

    “下官有罪。”

    卢有江人还未至声先至,扑进门来,跪在堂下:“在要犯石长庚发粮时,臣没有预知到现场会失控,没能及时维护秩序,使得灾民在哄抢中死伤十数人,这是罪一。在羁押看管要犯石长庚期间,因狱卒玩忽职守,导致要犯石长庚畏罪潜逃,这是罪二。在后知粮食是要犯石长庚私放军粮,而没能将粮食收回,是罪三。下官无颜面见太子,只求太子严惩。”

    “卢大人不止聪明,官腔学的也快!”姚伯阳坐在堂下张改之对面,听着卢有江一口一个“要犯”,火噎在嘴边。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据实以告。”卢有江低头向姚伯阳一偏。

    “既然是据实以告,那你说说应该怎么判你。”北殷怀虽年轻,但卢有江这种官场惯用的把戏他见的太多。

    “下官监管不利,公事怠慢,应罚奉,两年?”

    “什么?”北殷怀不由得冷笑,无耻之人他也见过,将无耻公然摆到他面前挑衅,却也是第一次见。

    北殷怀抓起惊堂木,“啪”一声拍在桌上,“亏你也能说出口,张大人也能听的下?”

    张改之咽了口唾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言不发继续站在旁边。

    “还准备了什么说辞,一并说出来,免得以后没有机会再说。”北殷怀冷眼看着堂下这个七品官。

    他深谙官场装傻充愣和稀泥的套路,嘴上一副恭恭敬敬言听计从的好人相,行的却没有一件堂堂正正真真切切的正经事。

    北殷怀眼睛溜溜转着,看了眼张改之,再看堂下的卢有江,心下拿定主意,突然歪嘴一笑。

    “下官卑贱,承蒙明王不弃,予以重任,出仕至今恪守为官之道,唯恐惹人耻笑,辱没了王爷声誉。”卢有江说起明王突然提高了声,背也挺了起来。

    “不用这么时时刻刻将主人的名字提来提去,畜生不会因为有了主人豢养就变成人。”北殷怀突然拐着弯骂人,倒让卢有江张改之愣住,不知下来如何回话。

    姚伯阳没有说话,鼻孔却轻哼出一声。看着稍有得意之色的太子,姚伯阳心中已然后悔。

    不禁自问,如果当年留王登基,真的就会复辟新月,屠杀百姓,生灵涂炭,祸害天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