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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的门槛铺的是一整条的大青石,冷天的时候又冷又硬,就是火力最壮的余喜安也不趴在上头玩,余爷爷这么大的年纪怎么受得住。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在这门槛上坐了多久。
目光扫过豆腐,余喜龄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些豆腐是乡镇府食堂订了货,竟然原样出门又原样出现在她眼前。
“爷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身体最要紧,赶紧起身去屋里暖暖。”余喜龄忙上前搀扶。
余爷爷面色愁苦地看了她一眼,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这大儿子,实在是出息了。
“乡镇府不要我们的豆腐了。”余爷爷艰难地说出这一句话,终于忍不住情绪,哆嗦着手去摸兜里舍不得抽的香烟,他现在心情憋闷,急需香烟来压一压。
心里早有了猜想,但真听到耳里,余喜龄还是愣了愣,并且第一反应就十分肯定,这事一定跟余建国有关,不然余爷爷不会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余建国给打的招呼,不让收。”余爷爷声音颤抖着说不下去了,他是当真没有想到余建国竟然会这么狠心。
你说你要是不乐意他这个当爹的去乡镇府送豆腐,直接说不就行了,他也不是非得做乡镇府那几乎赔本的买卖,可余建国倒好,去打了招呼,竟然吱也不吱一声,想着年前大师傅说开年改善伙食,比平时要多两板,他特意叮嘱孙女多做了。
哪成想,担过去乡镇府的人竟然不收!
现在好了,全浪费了,你就是提前说一声,也不会造成现在这么大的损失。
豆腐这东西经不得放,不能隔夜,要是没有及时卖出去,全得发馊变酸,现在这担子里六大板豆腐,厨房里还有他准备去零卖的,这么多豆腐怎么销得完!
余爷爷想到这里猛然回过神来,他光顾着伤心,竟然忘了厨房还有送货后再去零卖的豆腐!
“不行,我得去卖豆腐,我得去卖豆腐。”余爷爷念叨着就要起身,余喜龄都没来得及阻止。
可他还没有站直身体,腿就一软,直直往下坠去。
“爷爷!”余喜龄赶紧上前扶住,“您别着急,别急。”
这哪里是能不急的事!余爷爷借着余喜龄的力道,缓缓地坐回门槛上,一时间老泪纵横。
想到这一大早上,余爷爷担着这么重的担子送到乡镇府,被人拒绝后,大受打击之下又重新挑回来,余喜龄无论如何也不允许余爷爷再出门。
何况余爷爷现在的状态本就差到了极点,全身虚软无力,强撑着一口气出门,只怕到时身体会撑不住。
望着担子里的白豆腐,余爷爷急得直跳脚。
怕喜安吵到余喜龄睡觉,余奶奶每天上午帮着捡完豆子,就会领余喜安出去串门,这会还没有回来,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不然跟要跟着着急上火。
余爷爷坚持要挑着担子出门,还是余喜龄发了脾气,余爷爷才不坚持。
安抚好余爷爷,跨出房门的余喜龄立马皱起眉头,她记得她去休息前,余喜华坚持要陪着余爷爷去乡镇府送豆腐来着,怎么现在余爷爷在家,余喜华却不见人影?
看着横在堂屋门口的担子,余喜龄更加心烦意躁。
肯定是叶听芳又给余建国吹了什么风,不然以余建国的本事绝不会干出这么坑爹的事,到底是他亲爹,先前再反对,也不过是跑来家里闹闹,在乡镇府避而不见。
能让余建国没有原则的人,只有叶听芳一个。
上辈子就是这样,但凡她想干点什么坏事,从来都不是自己出头,而是撺掇着余建国来出头,尤其是面对她和余喜山时候,她一句后母难当,就把责任全推到她们兄妹头上。
“简直就是个祸害!”余喜龄把地上的扁担捡起来,一时间也想不到要怎么处理这些豆腐。
做了这么久的豆腐,附近的村里能消耗多少豆腐,心里都是有数的,她已经做足了量,这些额外的豆腐根本就销不掉多少。
送到镇上摆摊煎了卖?
余喜龄叹了口气,现在的人谁舍得去买这种小吃,大人不舍得,小孩子也不像后世,个个兜里揣着钱,再说家里也没有合适厨具,为了处置这些豆腐去摆摊,光购置油盐调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根本就不值当。
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好的法子,余喜龄干脆搬了四板豆腐放回厨房,她年纪毕竟太小,太重的担子担不起来,留了两板豆腐在箩筐里,她自己出门去零售吧。
因为心里有事,一进也没注意到原本要拿去零卖的豆腐根本不在厨房里,案板上空荡荡的。
在各村叫卖了好几个小时,根本就没人出来,箩筐里的豆腐只卖了一板不到。
等忍着肩上的疼痛回到家里,就见余喜华仰着脖子在灌水,脚边是副空担子,余喜龄愣了愣,余喜华已经看见她了,满脸欢喜地从衣兜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钞来。
问过了才知道,余爷爷心疼余喜华,最终没有让她跟着去镇上送豆腐,余喜华不敢偷懒,自己回家找了副担子,担着剩在案板上的豆腐就出了门。
她嘴笨不会说话,但笑容甜美,四邻八乡一问知道是余家的孙女,都自己按着原价给买了,不过她不会吆喝,硬是多跑了四个村,才把担子里的豆腐卖掉。
手里握着一大把零钱,余喜龄心里有些内疚,为她心底那一瞬间的责怪和迁怒。
“喜龄,你……你怎么挑着豆腐回来的?”她揣了这好一会的钱,心里紧张得要命,生怕丢了掉了,这会交给余喜龄,心里才算松了一大口气。
这才注意到余喜龄肩上的担子,赶紧上前把它给卸下来。
余喜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只说没事,余建国干的那点混帐事她是真不想瞒着,但考虑到爷爷奶奶的情绪,她选择了沉默。
进了厨房余喜龄就傻眼了,她先前放回厨房的那四板豆腐呢?
“我回来就没看见什么豆腐。”余喜华被问得一愣一愣的。
“坏了!”余喜龄一拍大腿,拔腿就往外跑,余喜华不明所以,赶紧追了上去,正从堂屋走出来的余奶奶牵着余喜龄,就看着两姐妹一溜烟地跑出好远。
余奶奶眼眶通红,想来已经知道家里发生了些什么。
余喜安好不容易看见姐姐,也跟着想追,被余奶奶直接给拉了回来,“姐姐们有事,喜安跟奶奶去做饭,等姐姐和爷爷回来吃饭。”
看着姐姐消失的方向瘪了瘪嘴,余喜安迈着小短腿跟余奶奶进了灶屋。
叶家小院里,余建国正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桌上摆着一小碟卤猪耳朵,一碟花生米。
想到他今天一早就把亲爹的生意给阻了,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这会只能劝慰自己,这都是为了老爷子好,为了余喜龄好,省们他们瞎折腾,把家底折腾光了不说,还尽交往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叶听芳给余建国准备好酒菜后,便进里屋给叶暖暖收拾屋子,自从医院回来起,叶暖暖的情绪就不太好,屋子弄得跟狗窝似的,也不收拾一下,饭也不好好吃,这会小脸还惨白惨白的。
“你要是好点了,就出去陪你余叔叔说说话,他看着心情不大好。”叶听芳坐在床边给她叠衣服,这些很多是乔家那边的亲戚给叶暖暖做的。
“怎么,他不高兴,就得我低声下气地去哄着是吧!”叶暖暖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翻过身去把脸闷进枕头里,她心情还不好呢。
叶听芳眉头一皱,没好气地轻轻拍了她屁股一巴掌,“怎么说话的,你余叔叔平时怎么对你的,你去说几句软话,他就高兴了。”
叶暖暖闷在枕头里不肯抬头,她才懒得去哄呢,那是余喜龄的爸爸,又不是她的!
她不肯动,叶听芳也没再深劝,过了好久叶暖暖才闷声问道,“妈,魏哥哥怎么突然就走了,他明明说了要陪我的,可我醒来就再没有看见他。”
等她哥来医院探望她,她才得知魏敢竟然直接回了京城。
魏敢啊……叶听芳手一顿,莫名就想起那天在医院门口发生的事,余喜龄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你以后不要魏哥哥长魏哥哥短了,魏家人不喜欢我们娘俩,刘家人也看不上咱们,你眼巴巴地往上凑,也不过是热脸贴冷屁股。”叶听芳语气淡淡的,心里的愤恨却张牙舞爪地往外蔓延。
叶暖暖好一阵没声音,叶听芳察觉不对,把她从枕头里拔起来,才发现她闷着在哭。
“哭什么哭,你死心踏地地喜欢魏敢,可魏敢呢?就那么不告而别,可见他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叶听芳轻斥了两声,可看着叶暖暖苍白的小脸又心疼起来,语重心长地道,“暖暖,魏敢家世再好,可他有那么个妈,他就配不上你,知道吗?”
叶暖暖不语,目光却有些执拗。
“你最好趁早死了那条心,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你和魏敢的事。”叶听芳也来了气,甩手就出了屋。
余建国转过脸来看她,叶听芳脸上的怒气还没有完全消散,“这是怎么了?”
叶听芳没说话,一副伤心难过的模样,上桌就拿过桌上的白酒要给自己倒,余建国吓了一大跳,赶紧握住叶听芳的手,硬掰着把她手里的酒瓶抢到了自己的手里。
“儿女都是债,建国,我现在特别理解你的心情!”叶听芳任由余建国握着自己的手,声音难掩失落。“你说暖暖那孩子,怎么就非魏敢不可呢?”
提到魏敢,余建国表情一僵,自然想起那天在医生门口的事,叶听芳似乎也想到了,似乎才察觉到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触电般地往回缩,余建国愣了愣,反手握了一下,没握住。
怅然地收回手,手上却还各自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叶听芳脸颊微红,垂首坐在一边。
余建国闷了一口酒,掩饰自己的尴尬,好一会才说,“喜欢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放下就放下的。”
屋里静静的,只余挂钟的滴答声。
叶听芳瞟了余建国一眼,起身快步往厨房去,“灶上还炖了鸡。”
桌上又只剩下余建国一人,他抿了口酒,不知怎么,总是想起叶听芳低头娇羞的模样,和年三十那天……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