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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是有梵语巴利语专业的,成立于1946年,是北大东语系最早设立的专业之一,还属于国内第一批公布的国家重点学科。
甚至,还是北大最早建立的硕士点和博士点的专业。
全国就独一家,别无分号。
除了北大之外,国内的其他高校的梵语只算是课程,不算专业。
可就算是北大梵语巴利语专业,从46年成立以来,也只是招收了三届学生,建国以来分别于1960、1984、2005年招过三届本科生。
属于不定期招生专业。
啥时候招生,随缘,谁也不知道。
1960年,北大开设第一届梵文巴利文班,只有两位老师,分别就是季羡林跟金克木两位先生。
到了84年开班,老师就更少了。
这个班一共有八个人,之后先有一两个人转系,再后来几乎全部搬到德国,最后剩下钱文忠一人还以此为专业,主修印度学,副修伊朗学、藏学。
2005年那一届也招收了8个学生,其中2个是藏族的保送生。
三届培养学生下来。
也算是给北大培养了梵语主要学科继承人。
前世的北大梵语巴利语专业已经有目5个教员,其中教授2人,副教授2人,讲师1人。这样的师资,绝对的豪华了。
就算是浙大,前世开设梵语课程的李炜也是从德国美因茨大学挖回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何欢欢也是做相关梵文研究。不过要在浙大开设相关课程的却只有李炜一个人。
至于老一辈的,基本上都已经退休了。
这俩都算是挖过来的,再不挖人,估计浙大相关方面的研究到要后继无人。
这种情况之下,国内梵语巴利语是一个非常冷门的专业。
除非对学术有极为热忱的追求又或者那些喜欢念诵梵语佛经的信徒,不然,这门语言是很少有人碰触的。
当然,要是印度学研究者,梵语就是必备语言了。
78年的时候,北大并没有招收梵语专业的学生。所以,金克木先生开设并非纯粹的梵语课程,而是讲授着梵语文学,属于作为印度文学的一部分来讲授着梵语文学史。
而且,老先生上课,极具个性,也不需要用教程,拎着一支粉笔在黑板板书之后,口若悬河,然后开始讲故事。
相比较世界通史的周怡天讲授,老先生的课堂可好玩多了。
他也没有像朱龙华先生那样手舞足蹈,分分钟就要上战场的架势,他是在整个教室的转悠,俗称漫步,然后边走边讲。
讲述一段梵语文学史,就分享着他的故事。
老先生学习梵语的故事,其实还挺传奇的。
金先生与梵学结缘于其40年代的印度之行。1941年,金先生经朋友周达夫介绍,到印度一家中文报社当编辑。他在加尔各答与周达夫同住一室。周达夫当时在加尔各答大学研究院协助印度教授校刊《瑜伽师地论》梵本,沉浸在梵学研究中,故而为他俩的居室取名“梵竺庐”。
金先生起初对这室名不以为然,因为他并无钻研梵典的意向。
最后,还是逃不过真香定理。
因为待在印度那个地方,以金克木的性格,他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学点东西。于是,他先拜师学习印度现代北方通行语印地语,而后不由自主地开始自学梵语。
不久,金先生前往印度佛教圣地鹿野苑钻研佛学,一面阅读汉译佛藏,一面跟随印度着名学?赏弥(DharmanandKosambi)学习梵文和巴利文。此后,他曾跟随迦叶波法师学习《奥义书》,又曾协助戈克雷教授校刊《集论》梵本。
从此,金先生走上梵学研究之路。
如果对金克木先生的梵学研究好奇的话,购买他的着作《梵竺庐集》就可以了。
这本书,就是用他跟老友周达夫的居室“梵竺庐”来命名的,这书可以说是金先生梵学成果结集,分三卷:甲卷《梵语文学史》、乙卷《天竺诗文》、丙卷《梵佛探》。
不过这书这行不算便宜,不过相比较某些天价的考古报告,价格也算良心了。
前世,苏亦购买的时候,也只是买二手书。
最后也只是粗略的翻看,主要是里面的写的东西,没点印度文学基础,看着太吃力了。
历数老先生的梵语学习经历,似乎一切都显得自然。相比较,就比苏亦此刻突兀的跑过来学梵语循时渐进多。
起码,在学习梵语之前,金克木先生已经掌握德语,还刻意去学习了印度语。总比苏亦这样没头没脑扎进来强。
当然,把前世学习梵语的经历算上去的话,苏亦也不算是啥都不懂的愣头青。
起码,有过前世阅读《梵竺庐集》的经历,在重新听着老先生讲述梵语文学史的时候,甚至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梵竺庐集》是后编的,而,《梵语文学史》却很早在60年写出来了。
不过这本书一开始就是金克木给北大梵语巴利语班的学生作讲义用。
所以,后来一九六三年作了一些修改和补充,曾于一九六四年印出,作为高等学校文科教材,这出版的时候,也都是在旧有的框架之下修改的,修改的地方并不是很多。
而,现在北大东语系的学生拿的教材,就是六四年的版本。苏亦不是东语系的学生,所以他并没有这本书,来之前,他特意去了图书馆借了一些这本书,他倒是想买,不过没有。还想着什么时候去旧书摊看能不能淘到。
老爷子讲课虽然很意识流,讲着讲着就变成讲故事。
但,他也不是没有全部都跑题。
他虽然没有拿着教材,但,大家手中所拿的教材就是他编写的。
所以那一部分有那些内容,他都一清二楚。
作为一名教员,他也并非不讲述教材的内容。
“书中所说的印度是古代印度,大体上就是玄类在《大唐西域记》卷二开头所说的,‘天竺之称……今从正音,宜云印度’定下来的古称天竺或身毒的区域。这里面有现在属于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的地方。书中提到的许多古代作家很难确定其籍贯,但都属于古代印度的地域。”
这段话说出来,对于苏亦来说,兼职熟悉的不能够再熟悉了。
因为他这段时间都是在啃《大唐西域记》,所以就是这么巧。
但这的那么巧吗?
刚好他看《大唐西域记》,金克木讲述梵语文学史也涉及到大唐西域记,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
并非没有。
非要感谢的话,也不是感谢老天而是感谢周一良先生。
因为他之所以过来东语系蹭课,而且专门蹭金克木先生的课,就是周一良先生提议的。
显然,周先生知道他在看《大唐西域记》,知道他对这段历史感兴趣,并且有一定的基础。同样,周先生也知道金克木先生在讲授着梵语文学史的时候会涉及到《大唐西域记》,这一切的这一切,都不是什么巧合。
所以才有那么一句话,你以为的命中注定,只不过是别人的蓄谋已久。
像极了爱情,也让人感动不已。
因为在自己的学术路上,有这么一个师长在在默默地给自己操心,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关爱,苏亦感触良多。
当然,金先生的梵语文学史,重点肯定不是《大唐西域记》,这本书顶多是一个背景。
重点还是梵语以及文学。
“然而,梵语指的是古代印度通行的文言,包括了比古典梵语更古的吠陀语。书中涉及的语言有和梵语关系密切的佛教南传经典所用的巴利语,还有佛教北传经典的一部分所用的雅俗合参的语言,但未能包括着耆那教的一些经典和其他一些文献所用的俗语,只是提到几部俗语文学作品和耆那教经典概略。”
“书中论述的时代是从古代印度有文学作品留下来的上古时期起,到大约十二世纪。这以后用梵语写作的文学作品日益腐朽和僵化,同时各种地方语言的文学先后蓬勃兴起,所以书中对后来的梵语作品就不再论述。不过有的重要的书还是提到的,如十四世纪的文艺理论着作《文镜》和十七世纪的文法着作《月光疏》,但宗教、哲学和逻辑的着作就不提了。”
实际上,老先生除了介绍相关的文献着作之外,也谈论到了自己《梵语文学史》的翻译问题。
“专名的译法:地名采用古代已有的或现代流行的译名。书名除了已有的译本和较通行的译名外,大都是我试译的。人名和神名也是这样的,但有译音和译意两种方式。这是我国古代翻译佛经的习惯,如阿弥陀佛又译无量寿佛,文殊是译音而普贤是译意。本书所用的神和人的译名中,除了沿用旧有的和现较通行的以外,译音也用了些旧译常用的汉字,以免和传统相去太远。”
“译意则照旧译的习惯,不过为了短些好记。有的专用名词采用了许地山《印度文学》中的翻译。有的名称如‘吠陀’恐怕佛教教徒译此时有轻蔑的含义,但习用已久,也就不改用别的旧译如‘图陀’了。翻译术语也是按照同样的体列,如‘仙人’一词仍用旧译,虽则和我国道教的仙人不一样。不过书后附有梵汉专名对照表,书中不注原文。为了简明易读,许多专名都略去,没有异议说出原名。”
这通话下来,就隐含着极大的信息量了。
这里面涉及到不少梵语的翻译问题,老先生要不说,谁知道文殊跟普贤是怎么来的啊?
这个时候,苏亦才想起来,老先生不仅是梵语教授,他还是着名的翻译家,翻译了不少各种语言的专业着作。
实际上,这位老爷子就是有名的杂家,兴趣爱好极为广泛。
文学与诗歌就不说了。
他还喜欢天文学以及数学。
不仅翻译过天文学着作《流转的星辰》和《通俗天文学》,还发表过天文学的学术文章。数学也一直是金克木关注的内容,他曾饶有兴趣地钻研过费尔马大定理。华罗庚与金克木是老朋友,两个人都是兼通文理,聊起天来都是不亦乐乎。
金克木是真正的通人,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其间文学、历史、哲学,无论古今中外,没有他不涉猎的,没有他不懂的。
甚至,牛到啥程度。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收获》杂志准备集中刊发一批金克木的文章,需要大约万字的评述。
于是,北大陈平原就接下这个任务,然后开始拜读了金克木二十余种着作后。最后读不下去了。跑去告诉金克木,他不干了。
原来像《梵语文学史》、《印度文化论集》、《梵佛探》这类书,陈平原“只能焚香拜读,根本无力评判”,想要给老先生的作品做评述,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活。
而陈平原是谁啊?
北大中文系的前任主任。
王瑶先生的弟子。温汝敏钱立群他们师弟。
九十年代的时候,这家伙都博士毕业,留在北大当副教授。
结果,这样一个人,连金克木先生的作品都啃不下起来。
可想而知,老爷子的牛叉程度。
其实,相比较之下,苏亦觉得自己前世看不懂老爷子的《梵竺庐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毕竟,堂堂的北大陈平原都看不懂。
他凭啥就能看懂啊。
但听老先生的课,确实是一种享受。
当然,前提是你要有一定的基础,不然,一开始学习,肯定听得云里雾里,云雾缭绕,宛如天书,然后整节课下来,一脸懵逼。
实际上,老爷子讲述的东西的也并不是很难。
他都有做解释。
甚至为了让学生认识相应的文献,他还从图书馆借过来不少文献着作当教具。
所以,老先生上课没有带教材,但却带了教具。
从这点来说,老先生是非常有教学经验的。
就跟裴文中先生一样,知道古人类学抽象枯燥,所以,经常会拿着各种头盖骨以及古化石作为教具在台上讲课。
老先生也是如此。
他的教具就是各种文献。
除此之外,跟大家分享着人物轶事。
比如他之前提到的周达夫先生。
老爷子甚至还跟大家分享这位先生的爱情故事。
周达夫那时也在印度,先是在泰戈尔的国际大学读书,后来得了孟买大学的哲学博士学位,当过记者、编辑,后来教书。
他为了追求妻子,几次大发神经,还闹了一两回自杀。嗯,也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最终也抱得美人归了。
最后老爷子还劝说台下的男生,“你们不要学周先生,他夫人之所以嫁给他,那是因为当时年轻英俊,前程无量,你们距离这个境界还是很远的。”
人家好歹也是一名孟买大学的博士啊。
不过他的话却让台下的学生哄然大笑。
这种挥洒自如的风度,就算在北大也是少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