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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钟声响起,俞先生开始上课。
因为前面部分苏亦缺席,今天的课程已经讲述到第一章的第二节,已经讲述到第二列国城市的发展。
第一节,冶铁技术的发生及其作用,苏亦错过了。
错过了便错过了,不过内容还是要看。
为什么会在讲义第一节强调冶铁技术?
因为铁的出现,不仅标志着社会生产力已发展到一个新阶段,而且还表明整个社会关系也会进入一个新时期。
用俞先生在讲义里面的话来说,就是。
“铁器的出现,对世界各地所起的作用,由于历史条件不同,并不一致。例如,在地中海沿岸的古代奴隶制国家中,到铁器时代早期,进入到发达的奴隶制时代;对地中海沿岸的古代奴隶制国家以北的广大欧、亚两洲的原始部落来说,到铁器时代早期,它们是加速了阶级的分化,很快就跨进了阶级社会之门。”
这是分析西方的。
然后轮到中国的。
“在中国,当铁器产生后不久,就发展到封建社会。由此科建,单纯注意生产力的发展,并不能说明历史发展的复杂情况,新老修正主义的‘唯生产力论’在理论上的荒谬,在这里也遭到了事实的批驳。为了确切表达古代历史的具体面貌,凡是已有文字记载的古代国家的历史和考古学,我们一般都用古代国家的具体朝代来称呼它,例如我国这时期的考古学,就叫做‘战国秦汉考古’而不是用早期铁器时代这个名字。”
最后一句话点题了。
还带着批判性的言论。
其实就是回顾当年国内考古界受青铜时代、铁器时代等概念影响,从50年代以后,咱们国内的秦汉考古包含战国考古。
很有年代感。
甚至还说到战国秦汉是我国封建社会的最初阶段。
战国有多少个诸侯国?
说实话,苏亦也不甚了解。
战国时期诸侯各自为政,相互混战,国际社会非常不稳定。战国初期东周境内尚有十几个国家,其中以齐、晋、楚、越四国的实力最强,有四分天下之势。
到了战国中期,剩下来的七个主要大国秦、楚、韩、赵、魏、齐、燕被称为战国七雄。
这节内容讲述的列国城市的发展,也并不能面面俱到。
讲述战国的城市发展,其实还是从社会关系等角度去分析。
这个问题,最总还是回到古史分期上。
这本讲义都是按照战国封建说来编写的。甚至在绪言部分,还提到在考古学中,石器、铜器、铁器时代的概念,当主要是说明生产力发展水平的时候,马克思主义者可以把它保留下来。但资产阶级学者顶多只能看见人类技术发展的一般进程,不可能也不敢正视生产力发展对推动生产关系变革的作用。
再后来,就开始引用马克思《资本论》的观点来论说生产关系。
在考古学里面,处处强调马克思主义,在后世看来,挺不着调。
但在七十年代,这就是主旋律。
然而,中国何时进入封建社会,争论了几十年。中国历史博物馆落成时,“中国通史陈列”按照从郭先生提出来的战国时进入封建社会的观点布展。在这个问题上,范、翦两位表现出豁达的态度,对扩大这一学说的知名度起了很大的作用。
翦先生在撰写《中国史纲要》教材时,曾有过犹豫和为难,甚至准备采用郭先生的学说,以使教材表述与“中国通史陈列”体系相一致。后来,上级部门鼓励翦先生按照他们素所主张的观点来写,于是中国从西周时期进入封建社会的学说写进了教材。
北大学生在使用《中国史纲要》当通史教材的时候,也都要了解翦先生的这个说法。
但尚先生魏晋封建论的学说一直不受重视,曾遭诋毁。
内心深处,俞先生是认同魏晋封建论的。从后来他跟张政烺先生的交往事件,可窥见一斑。
学历史的人,可能多少知道张政烺先生是魏晋封建论者,但未必知道张先生是国内魏晋封建论者的第一人,然而,他跟尚先生一样,也遭受到了诋毁。
但在课堂上,俞先生并没有太过于讲述古史分期的内容。
毕竟,国内古史分期争论不休,一共有八种说法,西周、春秋,战国、秦汉、魏晋,似乎哪一个朝代都有学者提出假设。
他只是简单带过。
用春秋笔法讲战国封建说,还挺应景的。
讲述战国的城市发展。
是没法仅仅说战国的,必须提及春秋,没有春秋何来战国啊!
“西周初年,统治者据宗法制新分封的诸侯,纷纷筑城立国,从而出现了中国古代第一次城市建设高潮,而第二次城市建设高潮则是在春秋后期至战国时期……”
俞先生的声音轻缓,还带着南方人的柔和,有点口音,却不浓厚,这也正常,谁让他上海出生的江苏人呢。
而且中小学都是在上海读的,还念过三个中学,大夏、敬业和光华,都是上海老牌的中学。
说话之间,不自觉地就带着上海腔,虽然不是上海特有的吴侬软语,但南方人的特征显露无遗。
他的话语,听起来确实让人舒服。
而且,也不是那种一成不变的,很催眠的语调。
“城市建设的根本动力是社会经济的发展。两周之际,古代中国进入铁器时代。至春秋战国时期,黄河流域由使用木石工具的锄耕农业飞跃发展为使用铁木工具的犁耕农业。农业生产的飞跃发展带动了工商业尤其是私营工商业的蓬勃发展,这就为城市的兴起提供了基本条件。”
说完,俞先生问,“同学们知道是什么原因直接推动了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国的城市建设吗?”
有学生回答,“是社会经济发展。”
“这个是间接因素,却不是直接原因。”俞先生否定了。
同学们苦思冥想。
又有人下意识望向苏亦。
俞先生笑,“你们小师兄是你们小师兄,你们是你们,不要形成依赖性,要多思考,而不是直接获知答案,同学们可以猜一猜。”
“人口。”
“劳动力。”
“商业。”
“生产关系。”
同学们,畅所欲言。
等他同学们安静下来的时候,苏亦终于被点到了。
“苏亦,你觉得呢?”俞先生问。
这也算是一种课堂上的互动。
一种老师推进节奏的技巧。
“应该是战争吧。”苏亦说道。
这个问题不难。
只是同学们一下子没有想到罢了。
苏亦之所以知道,那是因为他提早知道答案,看过相关的书籍。
前世高中地理课,地理老师讲到自然灾害对人类的影响的时候,突然就跑题了,还问什么事情会在很短的事件内,会使得古代人口大幅度下降。
人有回答是气候。
人后回答是粮食。
他们地理老师却说,“疾病跟战争。”
这样一来,苏亦对战争这个词东西还是跟敏锐的。
接下来俞先生的解说,也肯定了他的回答。
俞先生笑,“没有错,就是战争,诸侯国自身的发展与互相之间争霸兼并战争,直接推动了城市建设。自平王东迁始,王室式微,诸侯强大。后者为了政治和物质的需要,极力摆脱制约城市发展的等级宗法制桎梏,往往自行扩建或新建城市。春秋战国期间,战争频繁,筑城作为一种有效的防御手段,得到诸侯的重视,仅《左传》就记有68次筑城活动。春秋后期,吴王夫差为北上争霸,开通邗沟,运粮运兵,使原来无足轻重的曹国国都定陶一跃成为“天下之中”。”
“至战国,定陶已发展成为着名的商业都会;战国时期,魏惠王自安邑迁都大梁,为确保国都为物资供应,他开凿鸿沟,沟通了黄淮水道,使近午道滨鸿沟的大梁成为八方辐凑之通衢,迅速成为天下闻名的大都会。”
俞先生虽然不像宿先生那样喜欢列文献。
但他讲课的时候,也会引用文献。
比如讲述战国列国城市的发展,也会引用《左传》《战国策》等文献学,尤其是《战国策》引用的最多,此外,还有诸子百家的经典作品,比如《管子》《荀子》《韩非子》《墨子》等等,当然,也会引用《史记》相关部分。
这样的俞先生,只翻过二十四的苏亦,怎么可以比较。
当然,不要以为俞先生只会研究楚文化、中国古史分期、商周礼制等问题,其实早期佛教和道教等诸多考古学重大问题上都取得了权威性的研究成果。
曾经为了阎文儒先生的着作写序言,俞先生连续三个月都在翻看佛经。
除此之外,讲述战国考古部分,俞先生选择从城市考古入手,并不突兀。
因为后来,俞先生还写过《中国古代都城规划的发展阶段性》《文物》1985.2。
这篇文章,几乎把俞先生关于古代都城发展问题的大部分见解都表述其中,可以说是战国秦汉考古讲义关于都城发展的一个扩展跟总结。
此外,提到战国都城。
肯定没有办法落下五十年代末发掘的洛阳东周王城。
“战国的都城,有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上链东周都城,下连秦朝都城,东周都城,同学们知道新中国成立有哪些重要遗址发现吗?”
这个问题真的有人懂。
很快,就有人回答,“洛阳东周王城。”
“是的,没有错,夏同学回答正确了,很棒。”
瞬间,众人的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夏同学连忙解释,“我是河南的,离洛阳东周王城不远。”
众人哄笑。
这也是作弊了。
这种先天优势,谁也比不上。
“那么战国的呢?”
大家摇头。
战国太小众,由太遥远。
俞先生也没有解答,而继续问,“那么秦朝呢?”
“阿房宫!”
“兵马俑!”
听到这些问题,苏亦忍不住笑了。
这些是都城吗?
显然不是。
但俞先生也不制止大家,而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开始鼓励众人,“还有呢。”
还有呢,都成了俞先生的口头禅了。
“没了!”
王讯这个逗逼,很配合来一句总结。
众人哄笑。
但真的没有吗?
显然,不。
接就有人喊出来,“咸阳城。”
俞先生再次给出表扬,肯定道,“没有错,咸阳城遗址确实被发现了。”
而且发现的挺早的。
1959~1961年,陕西省考古所渭水考古队在牛羊村附近发现了秦咸阳宫殿遗址。
1973~1982年,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对位于宫墙之内的一号遗址西半部和二号、三号遗址进行了发掘,发掘总面积平方米。
后来又陆续发掘。
到了后世,都变成咸阳城遗址公园了。
俞先生自然少不了对此作一番解释。
“据考古发掘发现,渭北部分秦咸阳城遗址西起长陵车站附近,东至柏家嘴村,北由成国渠故道,南到西安市草滩农场附近(即秦代渭河北岸,汉长安城遗址北约3275米附近),秦咸阳城遗址按照遗存分布情况,分为三大功能区:宫殿与官署区、郭区、陵与墓葬区。其中,阿房宫遗址也包含其中。至于兵马俑,则属于一种陪葬品,确切来说,是秦兵马俑陪葬坑遗址,它也不都城。不过既然说到秦兵马俑陪葬坑遗址,那么国内还有另外一个兵马俑坑,大家知道在哪个地方吗?”
世人大多数知道第一,却很少人去关注第二。
大家都摇头。
俞先生鼓励大家去猜。
却全班安静。
这玩意真不好猜啊。
脑子都没有印象如何猜测?
这个时候,俞先生再次把苏亦点出来,“苏亦,你来告诉大家答案。”
苏亦摇头,“不知道!”
大家哗然。
这个问题连小师兄都不知道?
有那么难吗?
并没有。
其实,苏亦是知道的,然而,他不敢说,因为这玩意还没有发掘出来,现在突然暴露出来,不合时宜,而且也没谁信。
就好像他之前在广州南越王墓遗址上面,告诉沈明下面有大墓,结果这货根本不信,还信誓旦旦的说,一旦有大墓,他就把几十米的厚土给吃了。
苏亦只能克制。
很快,俞先生就公布答案,“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目前为止除了兵马俑坑之外,还没有发现第二个兵马俑坑。”
说到这里,俞先生顿了顿,“不过根据我个人的猜测,在东周洛阳王城应该会有类似于的车马坑,至于有没有,未来就靠大家去验证了。”
妈呀!
听到这话,苏亦心中骇然。
俞先生牛逼。
因为他的话,直接说中了真相。
神级预判啊。
因为东周洛阳王城确实有发掘出来国内的第二个车马坑——天子六驾车马坑。
然而,这个东西是在2002年至2003年配合洛阳中心广场的建设过程中探索及发掘出来的东周时期车马陪葬坑遗址。
现在却被俞先生预判出来了,多牛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