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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了之前的铺垫,苏亦隐约有些猜测,应该是家中遭受变故了。
很大的可能就是家道中落。
高铭先生也不避讳,“因为我父亲离世的早,我10岁那边,父亲就去世了。我们是城里人,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父亲微博的工资,父亲一去世,家中并没有任何积蓄,不仅如此,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母亲又没有正当工作,自此,家中断绝了收入来源,只出不进。这种情况之下,我只能离开学堂,其实,我家中除了母亲之外,还有一个姐姐,但姐姐也大不了我几岁,我作为家中的长子,就必须肩负起养家糊口的职责。这种情况下,我只是上了两年小学就去当学徒了,也就是之前提到的去裁缝铺学做成衣。”
“所谓的裁缝铺,其实就是一个私人小作坊,整个小作坊里面除了老板和他的夫人,还有他的孩子,剩下的就是几个比较大一点的徒弟,甚至连小作坊里面的大师傅也都住在一起。民国时期的学徒工啊,前几年,干的都是杂活。跟学手艺一点都不沾边,我当时去那里主要干的活就是看孩子、洗衣做饭、洗碗洗锅,还有拖地跑腿,每天早早就要起床,然后到很晚才能睡觉,在小作坊里面,我待了半年,最后什么都没有学到,吃的不好,睡的也不好,身体吃不消了,最终也没能坚持下来,就离开了。”
听完这段经历,苏亦充满感慨,“突然觉得我挺幸福的。”
俞先生笑,“不是挺幸福,是幸福得太多了。”
许婉韵也说,“突然觉得我们早些年受的苦,都不算什么。”
马世昌话语很短,“我也是。”
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早早辍学,却当学徒,最终变成全国最高学府的一名讲师,这其中经历过多少的辛酸,可想而知。
高铭先生却不在意,“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境遇,我之前说过,我的经历是个人的无奈,也是时代的悲哀。”
许婉韵忍不住问,“后来呢?高老师是怎么到北大读书的?不当学徒工以后,回学校读书了吗?”
苏亦也在听。
大家都在听。
高铭摇头,“哪能啊,还是当学徒。我母亲见到我回家了,只能再托人给我着别的工作。这一次,是再一个洋不庄当学徒,到哪儿情况就好很多了,这是一家在天津城很有名的布庄,叫做天津仁昌绸布庄。在这里一待就是三年,也是我生命之中最为重要的三年,因为这个时候,我已经十六十七岁了,比苏亦还要大了,苏亦你今年才十五吧?”
苏亦点了点头,“十五岁,过年才十六。”
高铭说,“不过我当年,个子没你高,倒是壮实不少,因为,当年在布庄待着没有欠只管饭。一个不给工钱只管饭的地方,我最后还是被解雇了。”
“啥?太意外了!发生什么情况了吗?”许婉韵问。
马世昌说,“干了那么多年,还被解雇,挺可惜的。”
俞先生笑,“老高,当年都干了啥坏事了?”
高铭哭笑不得,“别不能瞎说,不是干坏事,其实这三年对于我来说,挺重要的,我能识文断字,都靠这三年,因为我遇见了一位对我生命来说极为重要的领路人,他也是布庄的员工,比我年长了很多,他姓刘,他对我的情况比较了解,知道我性格要强,肯学习,却家境不好,甚至,知道我没读过几年书,没有什么文化。于是,他就跟我说,让我晚上少睡些觉,跟他学点东西,那学啥?自然是学文化了。”
俞先生说,“这位刘先生,算是高铭你生命中的贵人了。”
高铭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刘先生是《三字经》开始教我识字,我们布庄一般都是十点钟冠冕,晚上十点下班以后,等大家都睡觉了,我们就从十点半开始学习,刘先生就开始教我读书。读书的时候,并没有固定的时间,基本上都是由当时的情况来确定的,有时候是十一点半,有时候也会到陵城十二点多。不过也不能熬夜因为身体会吃不消,毕竟我们六点钟就要起床了。刘先生人确实很好,不过他年纪也不大,并不是那种老师傅,他人也就是三十岁左右,跟小许差不多,他也很努力,他不光教我读书,他自己也在学习。我们在布庄差不多就一块学习了两年半的时间,两年的时间读了很多的书,《三字经》是启蒙读物,也读了《四书》《左传》《诗经》,这些都是他教我的,我讲完,然后我来背,背完就开始下一本书,所以,我的古文功底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到现在还能背出来当年背的东西。”
俞先生起哄,“来,老高背一段。”
高铭先生笑,“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
背完,望向苏亦,“知道出自于哪里吗?”
苏亦慕名觉得这一幕好熟悉。
又是考题啊。
苏亦说,“应该是《孟子·梁惠王》吧!”
高铭笑,“是的,这一段,就是我在十几岁的时候跟刘先生在晚上学习的。当时印象特别深刻。所以当时在复试现场,见到苏亦能流利的背出诸多古文献原文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感慨,觉得我们俩还挺相像的,要不是下过苦功夫,怎么可能在复试现场,做到如此流利的对答呢。我当时,就非常遗憾,自己没有招收研究生的资格,不然,都忍不住跟宿先生抢人了。”
俞先生笑,“有招生资格,也没有,抢不过,不然邓主任跟苏主任早就抢了,哪里轮到你来惦记。因为这小子极有主见,就是奔着宿先生来的。”
高铭先生笑了,“要不是这样,估计早就被中大的梁钊涛教授截胡了。”
许婉韵也说,“没有想到高老师还有这样一段学习经历,高老师能够坚持两年多,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说完,她望向苏亦,“你呢?小时候也跟高老师一样背的古文?”
苏亦点了点头,“差不多,不过我是很小的时候跟着奶奶背的,我奶奶是新会天马村人,就是巴金先生散文《鸟的天堂》所在的村落。从小就跟随奶奶学习古文,也都是从《三字经》开始背,后来到唐诗宋词,再到四书五经,学了好些年,不过也没学几年,很小的小时候奶奶就去世了。所以想念奶奶的时候,就拿着她用过的书来背,陆陆续续背了好几年,攒下来一些古文功底。”
高铭称赞,“所以,当时复试现场,我就觉得小苏在古文方面基本功很扎实。”
许婉韵好奇,“跟高老师您当年比,怎么样?”
高明摇头,“我当年肯定没法跟小苏比。”
“为啥啊?现在,高老师你还能背出来《孟子·梁惠王》呢。”许婉韵问。
其实这姑娘就是当捧哏,并不是真的傻白甜。
她只是好奇高铭先生经历。
当然,也确实好奇十几岁的高铭先生,跟同样十几岁的苏亦,两人在古文方面的造诣,谁跟深厚一些。
因为都是靠自学。
俩人有着极高的相似度。
高铭先生说,“首先是基础不一样,我是从14岁开始学习的,小苏是从小开蒙,就学古文,他这是童子功,我是半路出家,要比的话,也是你们俞老师,因为他俩都是天才。”
俞先生连忙摆手,“我跟苏亦这小子也没得比,我十六七岁才读大学,他现在都研究生了。”
许婉韵说,“要是当年俞老师你能直接考研究生考试的话,说不定也能考得上呢。”
俞先生笑,“小许,你可别拍我的马屁了,我啥斤两自己清楚,当年能考上北大,都属于侥幸了。研究生有多难考,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考古专业报考人数也有好几百人,最终也只录取你们五人,这小子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文化课成绩还不低,我怎么能跟他比。”
许婉韵点了点头,“俞老师你这就谦虚了,不过苏亦这小子确实会考试,文化分比我都高。”
原本就只当听众的马世昌,也忍不住说道,“苏亦的初试文化分应该是我们五个最高的,是吧,俞先生。”
高铭先生笑,“哈哈,你们俞老师刚才不好意思跟你们俩透底,苏亦这小子确实是你们这批考生之中初试文化分最高的,所以,得知他才15岁的时候,当时,连校领导都惊动了。”
“怎么夸张?”许婉韵说。
俞先生点了点头,“生怕泄题了,不过复查试卷以后,发现并没有。所以,大家都期待苏亦的复试,没有想到这小子一鸣惊人,连邓主任都心动了,想收他当研究生。”
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
至少在考古专业的老师之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然而,苏亦却第一次知道这些。
之前听到吴傅辉说中文系的凌余卷面分考六百多人第一的时候,苏亦都忍不住羡慕。
没有想到,他自己也是专业第一啊。
苏亦都忍不住笑,“原来我这么厉害啊。”
高铭先生点了点头,“是的,很厉害。”
俞先生笑,“不然,你小子以为什么会那么多先生抢着要你,你到咱们考古专业以后,还有那么多老师想要你当助教,这是为啥?不是每一个老师都想着让你当衣钵传人,就是觉得你这块璞玉,不教你点什么,都有些心痒痒。”
苏亦诧异不已。
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许婉韵跟马世昌恍然。
许婉韵说,“难怪你们这些先生那么偏心这小子,原来是因为如此啊。”
高铭先生说,“其实也不全是这样,主要是觉得他没读过本科,担心他基础不牢靠,担心他跟不上,所以都下意识想要额外照顾他。但这样也不太好,因为这小子,现在都变成一个小老头了,这也是为什么前几天听他写诗参与社团活动的时候,我们这些当老师都松了一口气的原因,就是担心他太小,不合群,无法融入咱们北大的生活,现在看来,是多余的。”
苏亦要说话了,“主要是咱们北大的氛围好,诸位师长还有同学们都比较照顾我,所以有种回家的感觉。”
许婉韵笑了,“高老师,俞老师,你们听到了,这小子就是滑头,他这个性子,在哪里都不会吃亏。”
苏亦说,“婉韵姐,我感觉你不是在夸我。”
许婉韵笑得更欢乐了,“绝对是!”
两位老师也笑了。
苏亦连忙转移话题,“我觉得咱们还是继续听高老师说说自己的故事吧,还不知道高老师为什么被布庄解雇了呢。”
“是的,老高不能跑题了,继续说。”俞先生也说道。
于是,高铭先生继续说,“因为遭人嫉妒了,因为两年多来,我们每天都读书到深夜十二点。”
“影响到别人睡觉了?”苏亦本能反应。
如果这样,确实讨人厌。
高铭先生摇头,“并没有,我们知道这样不好,所以特意找了一个很僻静的地方读书学习。甚至,我晚上背不下来的东西,白天有空的时候,也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去背书,但是在一个群体里面,你太过特立独行,追求进步了,就会遭人嫉妒了,因为你的这些行为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很差劲,就越发看不惯你,我就是这样,所以,就有人开始告状了,直接告到我们经理那里去。告状的人多了,我们经理也就烦我了,有一次直接把我喊过去,喝斥一段,说我为什么不踏踏实实工作,搞这一套到底想干什么?”
听到这段话,苏亦心中充满了感触。
他前世三战,也不都是啥也不干就备考的。期间也工作的,一遍工作一遍备考,结果有一次蹲在公司楼梯口背单词,甚至得知他要考北大的时候,就被同事嘲笑了,觉得他自不量力。
好吧,确实自不量力,因为最后也没考上。
甚至,休息时间看书,就被领导撞见了。
直接被喊过去,训一顿。
从此,就一直被穿小鞋了。
这种情况下,苏亦能待得下去才见鬼呢。
所以,苏亦也好奇,高铭先生当年是怎么处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