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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十三年九月,太子杨兴废为庶人,迁居东莱郡。太子少师王谊死谏,撞死在金銮殿前。
建武十三年十月,皇帝杨佑正式册立雍王杨召为太子。
--《北朝周史》
李烨推测对了,决定对了,也走对了。
一人一马一直向北而行,第三天傍晚他就找到水了,地面上的植被也逐渐茂密。
第五天已经偶尔看到人烟了,但是他不敢靠近。
在突厥,除了经常来行商的商人,其他中原人就算不被当成奸细,也会被细细盘问。
他可不会突厥语。
所以他立马改道向东,也尽量避开人群。
终于在第二十天,看到了一条大河,一条很黄很黄的河。
黄河斗水,泥居其七。
李烨知道他们回来了。
李烨用山里的野味,换来了一身干净的衣物,付了渡船的资费,终于踏上了北周的土地,而且正身处并州境内。
青骢马经过月余时间的恢复,虽然算不上膘肥体壮,但是已经不再瘦骨嶙峋。
一路上李烨都是靠自己双脚走过来,没有骑青骢马,更是悉心地照料它。
过了黄河,青骢马似乎知道李烨归心似箭,主动俯下身体想让他上去。
两人这段时间生死相依,患难与共,早就心意相通。
当下,李烨轻按马背,飞身上马。
青骢马一开始还放不开,小跑着前进,慢慢地速度越来越快,飞奔了起来。
一个是武功高手,稳坐马背;一个是马中之王,撒开蹄子狂奔。
这一日,太原郡治晋阳城的桑氏车马行的黄掌柜听得伙计通报,一个年轻人牵着一匹又高又瘦的马指名要见他。
黄掌柜心中疑惑:卖马的?又高又大的马还差不多,怎么会是又高又瘦的马?
不管如何,打开门做生意,客人指名要见自己,当然能见则见。
黄掌柜在后院见到人和马的时候,心中咯噔一下。
人,虽年轻,穿着普通,但是自有一股气势。
马虽瘦,却是马中之王,青骢龙驹。
作为这么大车马行的掌柜的,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何况他还有别的身份。
黄掌柜支开伙计,上前试探地问道:“不知公子驾临小店,有何贵干?”
李烨也直接了当,从怀里掏出玉佩递了过去。
黄掌柜接过玉佩,扫了一眼,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参拜道:“属下黄贵,见过公子。”
李烨也不客套,直接说道:“你该上报上报,就说我回来了。给我准备一间房,热水,衣服。
还有就是好生照料我的马,给它单独的马厩,上好的草料。”
黄掌柜赶紧应下,喊来伙计带着李烨先去马厩,自己则下去准备东西。
李烨亲自将青骢马送至马厩,抚摸着马颈并宽慰道:“你先在这委屈两天。我过两天就接你回家。”
青骢马通人性,似乎听懂了,自顾自地进了马厩。
已是九月,飙风徐起,秋意渐浓。
李府的一处院落,这里是李烨小时候生活的院子。
院子里桃树依然在,但应该不是原来的那几棵。
李家大夫人林柔却站在这院落的亭子里,望着桃树上的果实,黯然神伤。
距离李裕带人去朔州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可是李烨却依然杳无音讯。
一开始李信还隐瞒李烨被人追杀的消息,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如实地告诉了她。
李裕也从朔州传回来的最新情况。
他打听到不明身份的江湖人士在盐川郡陆续被杀,推测是李烨反击所致。
这个范围从盐川中部一直延伸到北周境外的沙漠边缘。
更是推测李裕进入了沙漠腹地,生死不知。
李裕已经委派当地商队进入沙漠搜寻。
一想到李烨生死不知,眼泪便不自觉的从林柔的眼角滑落。
林柔已经相当的憔悴和清瘦,仿佛这秋风就能将她吹倒。
过两天就是重阳节了,也就是李烨生母秦舞的忌日了。
林柔既悲伤又自责地喃喃自语:“秦妹妹,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烨儿。我不该将他留在长安的……”
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好一会,才稍稍平复,却听一声:“娘!”
林柔如遭雷击,有个男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却不是李裕的声音。
她有些不敢回头,怕这声音不是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娘,烨儿回来了!”声音很是轻柔,生怕吓着林柔。
林柔缓缓转身,看见亭子外站着一个剑眉朗目,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眼角挂着泪水。
这五官,特别是这一双星眸,像极了李烨!
“哐啷”一声,碗碎的声音自院门口传来。
李甄望着亭子外的男子,目瞪口呆。
待李烨稍稍转头。
只见李甄提着裙摆,飞奔而来,毫无顾忌地撞入李烨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的腰。
想说却说不出话,只是紧紧地搂着。
反应过来的林柔,缓缓走近,怯生生地抓着李烨的胳膊,嘴里还是不敢相信地问道:“烨儿,是你么?是我的烨儿么?”
“娘,是我,我是李烨。”李烨将林柔也搂进怀里。
三人相拥而泣。
过了许久,两个女人还没止住哭泣。
李烨感觉自己胸口的衣服都要湿透了。
李烨宽慰道:“娘,姐,不哭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慢慢地两个女人止住了哭泣,离开了李烨的胸口,眼泪却依旧挂在脸上。
林柔拿出锦帕擦着眼泪。
李甄见状也拿出锦帕帮林柔擦着眼泪。
林柔抬头仔细端详着,手又紧紧地攥着李烨的袖子,说道:“高了,瘦了!”
话没说完又是两眼汪汪。
李烨赶紧扶着她坐下,自己也坐在她旁边,说道:“拔高了,当然瘦了。倒是娘一点也没老,就是瘦了些。”
林柔未开口,旁边站着的李甄倒是嗔怪道:“娘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你死哪去了,这么久没音讯?”
说着就要抬手打李烨。
林柔赶紧拦下,并责怪道:“乌鸦嘴,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
李甄没办法只好乖乖地站在一旁。
李烨见状心里感觉无比温馨,就像小时候。
他笑了笑,说道:“娘,不怪大姐。怪我,让您担心了!”
林柔这才放过李甄,拉着李烨的手,心疼地说道:“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都怪我,还有你爹没照顾好你。”
李烨赶紧摇摇头说道:“不苦,一点都不苦!我过得很好!对了,爹和二哥呢?”
“你瞧我,你快去把你爹叫过来!”林柔转头对李甄说道。
李甄答应了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被李烨叫住:“姐,我回来的消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李甄一听就懂。
李烨一直被追杀,这是不想让对方知道他已经平安回来。
她点头应道:“放心吧,姐姐知道的。你陪娘说说话,我一会就回来。”
“嗯。”
这边,李信正在书房头痛。
前几日皇帝杨佑废太子杨兴为庶人。
太子少师王谊当场撞死在金銮殿前。
太子自皇后薨后,日渐奢侈淫逸,恩宠锐减。
此次督建东都洛阳,众人以为他能收心养性,痛改前非。
岂知愈发放浪形骸,更是有人发现太子侍妾中居然有安享公几年前失踪的嫔妃。
安享公也就是前后凉主东方融。
安享公上书弹劾太子,诸多大臣亦是弹劾。
皇帝一怒之下,废了太子。
朝中风云突变,次子李烨失踪,怎能不让李信头痛。
这时,大女儿李甄迈步进入书房。
李信刚准备开口,却见李甄支开了门口的丫鬟。
李信知道李甄可能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所以并不阻止。
只是没想到,李甄开口就让李信懵住了:“父亲,李烨回来了。此时正在二娘的院子里陪母亲说话。”
李信呆立了好一会儿,然后跌跌撞撞地往房外跑。
临到门口,又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着李甄说道:“你去调些李家飞卫来,以防消息走漏。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说完转身又跑了。
安排好李家飞卫事宜,李信来到了院子里,终于见到了五年左右未见的李烨。
他看着跟他一般高大的李烨,感觉有些陌生,有些熟悉,还有些心怯。
还是李烨,见到又多了些白发的李信,推金山倒玉柱,跪拜道:“儿子李烨拜见父亲大人!”
李信赶紧将李烨扶起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天眷我李信,天眷我李信呐!”
不论李信平时官居何位,如何威风,此时的他只是个父亲,不禁老泪纵横。
多年未见,还有李烨的遇险,让一家人更加珍惜这重逢的时光。
李烨将这几年的经历简单的向家人讲述了一遍,其中的凶险都是轻描淡写地带过。
直到天色将暗,李信才对依然在问东问西的林柔说道:“夫人啊,以后时间有的是,以后再问烨儿这些事吧。李烨肯定饿了,先吃饭吧。”
林柔赶忙道:“对对对,吃饭。走走走,烨儿,咱们吃饭去。”
说着就要拉李烨去吃饭。
李信拦住她说道:“等下,烨儿既然不想让外人知道他回来的消息。
那暂时假扮我的贴身侍卫,你们两个在外人面前也尽量小心,别露出马脚。
还有,正好趁太子被废这件事情,将裕儿从朔州召回。
至于以后的打算,等裕儿回来再说。
这段时间让烨儿好生歇息和调养。”
其余人纷纷赞同。自有人去安排李烨临时身份的一切事务。
在等李裕回来的日子里,李烨除了去了趟桑氏车马行将青骢马接回,还有就是重阳节去拜祭了自己的生母秦舞。
其余时间都在李府,陪伴家人。家人也陪伴着他。
洛阳城北桃山书院中,陆机接到太原传来的消息,长舒一口气。
他原本打算亲自去盐川郡寻找李烨。
结果他的师父,也就是李烨的师公,早就着急忙慌地赶去了盐川郡。
并且还让人传了一句话:“你小子给我准备一下!如果这次找不到我徒孙,我就去长安拆皇宫!”
李烨失踪这段时间陆机是寝食难安,更是失去了以往的镇定自若的心态,运筹帷幄的风度。
收到李烨平安回来的消息,陆机心里这大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自己该看书看书,该吃吃,该喝喝,该睡觉睡觉。
说到睡觉,好像很久没好好睡觉了,他感觉有点困,准备躺着睡会。
陆机忽然想起什么,烫了嘴般地喊道:“昔昔,快,快,让人通知老头子!万一他发狂去长安拆皇宫可就麻烦了!”
待昔昔下去通知,陆机才捂着额头躺下,嘟囔道:“人越老脾气还越爆。哎,这老头子。一点都不镇定……”
李烨经过二十来天地调理,身体已恢复,也开始日常的练功。
经此劫难,发现自己的星河山月功法的星月功法又有精进。
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再和直罗城的“蛮牛”夏侯孟都全力对拼也不会占下风。
只是现在苦于没有对手,没法验证自己的武功。
更让他惊喜的是,河山心法的运转完全顺畅,没有一丝生涩。
那以后只要自己勤加练习,不出几年河山心法也能达到现在星月心法的程度。
如果能做到两种功法自由转换,那对手可就难受了。
当然,前提是自己不能松懈,必须加倍苦练。
李烨开始更加的努力了。
青骢马也更加努力了,更加努力地吃。
因为现在它有个比李烨更宠它疼它的人了,那就是李甄姑娘。
由于平日里李烨不方便照顾它,便请李甄代劳。
李甄第一次见到青骢马的时候,和其他人一样,惊讶于它的高瘦,但是比其他人多了些心疼。
于是,李甄将各种瓜果蔬菜,上等草料一股脑地投喂给青骢马。
青骢马可能是前段时间饿怕了,吃得也单一。
见如此多可以吃的东西,自然是甩开腮帮子吃了。
李烨今日见到青骢马的时候都快认不出来了。
它整个胖了一圈,只有膘肥,没有体壮。
再这么下去估计走都费劲,别说跑了。
李烨觉得必须得带它出去遛遛了。
青骢马第一次套马具有些不习惯。李烨为了给它适应的时间,牵着它出城。
即使到了城外西郊一开始也是按辔徐行,等它稍微适应了,渐渐地开始纵马飞奔。
青骢马也很久没有如此快活了,撒开蹄子狂奔,简直追风掣电。
一人一马一口气至少跑出十几里地,才慢慢停了下来。
正好路边有片草地,阳光也正好。
李烨下了马,让青骢马自己去溜达。
李烨在草地上躺了下来,一如当初在沙漠里的小绿洲里,只是心境完全不同。
在那里看天空是刺眼的,云朵也是刺眼的。
在这里躺着看天空是蓝色的,云朵是白色的,心是宁静的。
于是,他干脆闭目养神。
过一会儿,林子里传来青骢马“咴儿咴儿”的叫声,和沉重的鼻息声。
李烨翻身而起,运功提气,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掠了过去。
远远望见几个人围着青骢马,其中一个大汉试图去抓它的缰绳。
不远处的树下也坐着几个人。
李烨视青骢马为生死与共的朋友,岂容他人欺侮,火从心头起,在空中大喝一声:“住手!”
调动体内真气,运起六成功力,直扑那个大汉。
大汉听到大喝声,已然转身。
见李烨扑来,仓促出手,恰好与李烨对了一掌。
两人高下立分,李烨垂手而立,大汉却蹭蹭蹭连退了五六步。
李烨大喝本就有意提醒,再加上六成功力也能收放自如,也没想伤人。
大汉仓促出手,估计也只能使出七八成功力。
和李烨拼掌只是退而不倒,可见武功也是了得。
大汉被人偷袭,吃了亏,哪还忍得了,正欲再出手。
只听又一声大喝:“住手!”
大汉听到声音,立马停手,但却凝神戒备,盯着李烨。
李烨听到声音,有些愣住了。
因为这声音很熟悉,是他二哥李裕的声音,比这几年前粗了一点,但是变化不大。
他转头看了眼,喊了一声:“二哥!”
李裕倒是没认出李烨,而是认出了李烨身上的衣服,因为这是李家飞卫的衣服。
他听见这声“二哥”也愣住了,不由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年轻人。
不一会儿,欣喜若狂,上去就抱住了李烨,嘴里说道:“三弟,我的三弟,是我的三弟,三弟!”
李烨也紧紧抱住了李裕,眼眶有些湿润说道:“是我,二哥。”
好一会两人才分开,互相打量着,两人体型相差无几。
相貌上,五官有些相似,但是李裕英俊,李烨英武,各有千秋。
兄弟重逢,喜悦溢于言表。
李裕毕竟经历多一些,人情世故更懂一些。比如刚才的误会,是要解开的。
于是,主动向李烨说起刚才的事。
原来,李裕在盐川郡收到太原家里传来的消息,欣喜万分。
他安排好在朔州的李家人手回程事务,当即带着一部分人手先行赶回。
日夜兼程,终于临近晋阳城。
他见大伙有些疲惫,决定在路边稍作休整。
没想到一匹宝马闯进了他视野。
虽然马上的马具说明这宝马是有主人的,但是有主之马瞧瞧也无妨。
于是,让手下别伤着马,牵过来瞧瞧。
未曾想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李裕将刚才的大汉叫了过来,向李烨介绍道:“这是我在朔州认识的新朋友,侯恕,武功了得,擅使刀。
我准备举荐他在并州军中任职。”
转头向侯恕介绍到:“侯兄,这就是我三弟,李烨。”
侯恕抱拳行礼道:“侯恕见过三公子。”
李烨同样抱拳行礼道:“李烨见过侯兄,刚才下手重了些,莫怪莫怪。”
侯恕赶紧回道:“不敢,还得谢过三公子手下留情。”
李裕插嘴道:“刚才一番误会,都是自己人。要怪都怪我,见猎心喜。”
三人相视一笑,误会算是解开了。
众人翻身上马,边走边聊。
未到城里,侯恕先行离开,去了城北军营。
两兄弟自是回了家,一家人算是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