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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半个时辰,祁二爷一家的马车到了镇国将军府门口。
将军府外,早有小厮得了命令在外头候着了。见老夫人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 忙的上前行礼,恭恭敬敬地将人迎了进去。
每次来将军府,祁娇儿总是感叹于将军府的气派,不知比自己家中强上多少。
将军府大堂,众人正在其乐融融地说着话。正在玩笑之际,听得小斯前来禀报:“将军、夫人,老夫人和二爷一家到了。”
于是,众人停下了说话,一道起身出门迎接老夫人去了。
祁柒跟在祁夫人身后站定,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由一位少女搀扶着慢慢走来。老妇人背脊挺直,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精神矍铄,看上去略有些威严的样子,俨然就是一副官宦人家当家主母的模样。
祁柒认得,这便是祖母了。至于扶着老太太的少女,可不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祁娇儿么。
祁娇儿从进门开始,一双眼睛就滴溜溜地转着,在远处的立着的迎候的人群中间搜寻祁柒的身影。
然而,她的目光在一瞬间便被祁夫人身旁未曾谋面的少女吸引住了。这名少女身形高挑,亭亭玉立,只是静静地随众人立在那儿,就让她无法忽视了。
这该不会就是外出归家的祁柒吧?
她边想着边搀扶着祖母走上前去,方才远远得看着便让人觉着气质高雅,绝尘脱俗,如今走近了一看,更是仪态万方、神清骨秀。
祁娇儿的心慢慢地冷了下来,本以为祁柒自小不在京中长大,定是野蛮粗鄙的。
为了将这位堂妹比下去,今日出门前她还在家中好生打扮了一番,好让众人知晓,就算是将军府的嫡女又怎样,她祁娇儿才是容貌出众、举止得体的京城贵女,也只有她祁娇儿才是祁家的脸面!
可如今这样子,饶是祁娇儿再自信,也知道自己是比不上的。
她觉得心中有一口气堵着,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情绪,按部就班地照着规矩行礼问安,脸上还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只是,待众人见过礼在正堂坐定后,她还未等长辈们说话就急急地开了口。“这便是小柒妹妹了吧?祖母这几日可天天念叨着呢。”笑吟吟地话语,带着些天真烂漫,很是热情的样子。
祁柒微微抬头望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高堂上端坐的老夫人。
果然,老夫人的眉头蹙起,流露出一丝不悦的情绪。
在祁柒对祖母为数不多的记忆中,祖母最是注重规矩。
在祁家举家迁来京城后,见识了京城官宦人家的行为做派,也因着祁啸廷的功绩得了诰命夫人的封赏,祖母便处处以世家大族的规矩为榜样。
祁娇儿的言外之意,祁柒回京不主动来拜见祖母,还让祖母挂念着,可谓“不孝”呢。
祁柒无声的笑了笑,走了出来,并不搭理她。端端正正地拜倒在老夫人面前:“祁柒见过祖母。这些年不在京城,未能时时在祖母跟前尽孝,是孙女的不是了。”
说罢,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这是孙女在外游历时,从一位高僧处得来的迦南手珠,并请高僧为其开了光。特孝敬祖母,愿祖母松鹤长春。”
锦盒打开,色泽光亮,个头饱满圆润的念珠串成一只手串,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老夫人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情一下便沉静了下来,人也顿觉轻松了许多。
老夫人信佛,平日里就成天在家中的小佛堂念经。如今得了一副由极其少见的迦南木制成的念珠自是欢喜,况且还是由高僧开过光的。
祁柒的这一番动作驱散了老夫人心中的不快,又见眼前的少女举止端庄,一举一动见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挑不出一丝错来,心下满意,原本想要训诫的话倒再也说不出口了,只点点头说道:“是个好的,有心了,快起来吧。”
祁柒站起身来,上前将锦盒递给老夫人。
众人皆是带着笑意,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气氛轻松融洽。
只有祁娇儿在一旁恨的快红了眼。
眼前的这个少女,不仅托生在了一户好人家,且容貌、气度远胜自己,如今还轻而易举的让那么挑剔的祖母另眼相待,那她日后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这么一想,便一时有些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小柒妹妹对祖母孝心可嘉,可这高僧又哪是那么好遇见的,别是妹妹年纪轻被哄骗了吧?”
闻言,将军府众人皆是神情不悦的看着祁娇儿,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祁娇儿这是什么意思?!
“啪!”只听得老夫人重重得拍了下身侧的桌子,脸色沉了下来:“休得胡言!高僧岂是你能随意置喙的!”
原本祁娇儿就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祁柒如此轻易地得了脸,因此话没经思考就从嘴中蹦了出来。
其实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如今祖母震怒,祁娇儿吓得不轻,忙在祖母身前跪下:“祖母息怒,是娇儿口出无状,娇儿知错了,还请祖母、妹妹原谅。”
祁柒自从将礼物送上后,便再也没有开口了,只是淡淡地看着祁娇儿的闹剧。无非是些女儿家争宠的小心思,随它闹去吧。
只是想起祁娇儿在璨珠阁时,端着将军府的名头耍横的那番作为,想必平日里也没少在外仗势欺人。祁柒想着,得找机会和爹娘们说一说了。
这边祁二夫人见女儿落了下乘,忍不住开口帮腔,语调颇有些阴阳怪气:“娇儿口直心快了些罢了。若不是心里装着自家姐妹,担心她自个儿在外没人教导,被有心之人骗了去,何苦实心实意说这些提点的话惹人不快?尽管奉承着皆大欢喜岂不最好?”
这话在祁二夫人嘴里一转,倒成了别人的不是了。
“将军,三老爷一家到了。”就在此时,下人前来禀报道。
祁柒抬眼望去,一个儒雅、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携着一位长相清秀的女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少女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
正是刚下旨的祁三老爷与他的夫人及一双儿女。
“请母亲安!”
“请祖母安!”
祁三老爷一家向老夫人行了礼,又同祁将军夫妇与二老爷夫妇打了招呼。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安。”
“三弟这是刚下值吧?快坐下歇歇!”祁夫人赶忙起身招呼几人坐下,又吩咐下人送上热茶。
“可不是么。他就是个老黄牛,成日里忙个不停,一旬里没几日能回家吃饭的,就芝麻绿豆点儿的小官,也不知在忙些个甚。”祁三夫人嗔了自家夫君一眼,笑着说道,“今儿个多亏了你们办的这个家宴,让他早早地收了工,才能喘上一口气。”
祁三老爷看了看夫人,神色中颇有些无奈:“翰林院的事儿繁琐,总得做完了才成。”
“编纂的事儿确实马虎不得的。三弟为人本分,做事勤恳,日后定有出息的。”祁夫人笑着说。“谁指望他有什么出息了,日子平平稳稳的过下去就极好了。”祁三夫人说。
自打祁三夫人来了之后,二夫人便没有声音了。因为,二夫人每每同自己这位妯娌对上,多是落败的。
这其中的原因也很是简单。祁二夫人出身于商户人家,为人泼辣有余而学识不足。祁三夫人则与其不同,出身于读书人家,父亲为翰林院的一名典籍,虽官职不高却也是以诗书礼仪传家。因此,祁三夫人在“讲道理”这件事上少有败绩。
方才进门的时候,祁三夫人便感觉到屋内气氛有些冷冷的。抽空打量了眼一旁的二嫂,见她面色有些讪讪的样子,便知道又是她闹出什么事儿来了。
祁三夫人也不说破,只和大嫂说笑间将前事儿揭了过去,屋内才又热络了起来。
“这便是小柒吧?”祁三夫人见对面坐着的少女,心下高兴,招呼道:“快来给三叔母瞧瞧。”
祁柒站起身来,又向三夫人行了一礼,走至她面前。
三夫人将祁柒拉到身前,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从小看着小柒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长大了出落的是愈发高雅大气了。”
又看向祁将军夫妇:“大哥大嫂可真是好福气。”
“你们家悠儿我可喜欢的紧。小柒,那便是你悠儿姐姐了,可还记得?”祁夫人指着三夫人身旁端坐着的少女,说道。
祁悠儿见说到自己,赶忙站起身来。
祁柒看着眼前清雅秀丽、笑容婉约的少女,便隐约中想起小时候曾有一次,一个比她年岁稍长的小姐姐,在一处院中的篱笆下,坐在她的身侧用小小的手指着字教她读书的样子。
祁柒点点头,说道:“还有些模糊的印象,三叔母家中院子里的那棵树可还在?”
三夫人笑得愈发高兴了,说道:“还在的,日后你时常来坐坐。”
祁柒应下。
“堂姐,我叫祁省。”一旁的小小少年按捺不住,跑到祁柒面前。少年尚显稚嫩的面容,带着还未成熟的孩童清脆的嗓音,笑容开朗而和煦。这便是祁三老爷与夫人的嫡子了。
当年,祁三老爷一入翰林院便被上司——祁三夫人的父亲瞧上,将女儿许配给了他。这么多年过去了,夫妻二人举案齐眉,养育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平淡和乐。祁三老爷同大哥一样,也一直未曾纳妾。
“姐姐,快将礼物拿出来呀。”少年回头看向祁悠儿,眼中是满是欢喜。
祁悠儿并非是爱出风头的性子,原本她想着晚宴结束后悄悄送给祁柒便好。一番小小的心意罢了,又何必在众人面前表演呢。如今祁省喊了出来,将众人的眼光引到了自己身上,祁悠儿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她暗暗瞪了祁省一眼,站起身来,从怀中拿出一个方型锦盒,递给祁柒,说道:“早些日子听说妹妹即将回家,不知道妹妹喜欢什么,便和弟弟一同做了这盒胭脂送给妹妹。并非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仅是一番心意,还望妹妹勿要嫌弃。”
虽是有些不太自在,但说话举止却是落落大方。祁柒看得出来,三叔与三叔母将她教养的极好。
“能得姐姐和弟弟如此用心,是我的荣幸了。多谢悠儿姐姐和省儿弟弟,我很喜欢。”祁柒收下礼物,向二人道谢。
被晾在一旁许久的祁娇儿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颇为懊恼。原本为了博将军府众人的好感,她花了“重金”在璨珠阁给祁柒挑了首饰,还同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乡巴佬”起了争执,憋了一肚子的气。如今还被祁悠儿抢了风头……
只是,如今再想起那个“乡巴佬”,怎觉得会有些眼熟呢?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祁娇儿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站起身来,拿出一个锦盒,对祁柒说道:“妹妹,姐姐也准备了礼物。方才的事是姐姐思虑不周,姐姐在这儿给妹妹赔个不是,还请妹妹原谅。”
“这璨珠阁的珠宝可都是价值不菲,娇儿平日里自个儿都舍不得呢。”祁二夫人又“适时”开口,要替女儿撑场面。
祁柒挑了挑眉,原来祁娇儿在璨珠阁的那一番作为竟还是为了她?所以,她是自个儿抢了自个儿的东西?
不过,祁娇儿大概还不知道,她在璨珠阁的一番话已经一字不漏的落在自己的耳朵里了吧?呵,也不知道她是否认出自己了呢。
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祁柒也向祁娇儿道了谢,收下了礼物。
“感谢今日大家抽空来为我接风洗尘,小柒也为各位备了些薄礼。”祁柒说着唤来了春儿,将手中的锦盒交给她,嘱咐她仔细收好,又吩咐道:“将礼物拿上来吧。”
“是。”春儿俯身接过锦盒,耳坠上的珠子随着动作微微摆动。
好巧不巧,祁娇儿一眼就瞧见了春儿耳垂上挂着的耳环,不正是自己之前在璨珠阁同那“乡巴佬”争抢的那个么?!
再定睛看了看祁柒,难怪了,方才竟觉的那人有些眼熟,原来就是女扮男装的祁柒!
祁娇儿的心神一瞬间晃了晃,她竟是在不经意间就将人给得罪了?那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岂不就是一场笑话?
“笑话”这个念头在祁娇儿头脑中闪过,她心中的慌乱一瞬间就变成了恼怒!璨珠阁的珠宝,自己狠心才舍得买的珠宝,她就这么送给了一个丫鬟?!她定是早早就认出来了,让丫鬟将它戴出来就是来羞辱她的!
祁娇儿又看了一眼祁柒,她脸上的笑在她的眼里是那么的刺眼,便越发的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定是这样的,她定是在嘲笑我!”
众人并不知道祁娇儿心中起的波澜,依旧在一旁谈笑风生。
祁夫人见人都到齐了,便吩咐下人准备晚宴。一家人团团坐在一个大桌上,酌着淡淡的果酒,天南地北地说着些趣事,众人脸上皆是笑意盈盈,甚是融洽热闹。
只有祁娇儿,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