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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无眠手中的竹剑,是他才削好的,本打算明日打猎用,这会儿好巧不巧,提前派上用场,刚好救急。
这竹剑,长不过四尺,宽不过三寸,既无铁之锋,也无铜之重,看上去毫无用处。
但夜无眠这些年来,最是喜欢竹剑。
竹剑制作简易,韧性高。由竹入剑,更知剑术不在于大力挥砍、格挡,而在于以巧取胜、以短制长、以弱胜强,适合他这样的小身板。
再加上竹子生长广泛,可随处取用,不需要刻意分出精力保管,夜无眠钟爱竹剑,简直到了一见竹子,便忍不住制作一把的程度。
此刻的他,提起这三尺余长的竹剑,罗裙翻飞,飒爽英姿。裙钗打扮,气势却更胜于须眉男子。
他的清啸,吸引了花豹的注意。
豹头回望,看到一名人类,飞也似的当空凌下,朝它掠来。
黑光溜溜的瞳孔猛然一缩,知道是危险临近,尾巴急扫,护住菊花,后腿用力一蹬,与他拉开了数个身位,暂时也不去追红髯老马了。
“反应速度倒是惊人。”夜无眠落地站好。
一人,一马,一豹,呈三角姿态。
他当空挽了个剑花,剑声簌簌,惹得花豹两耳躁动。
“谅你也是梅山中的生灵,长成这般巨大也不容易。你若放过老马,速速离去,我也不杀你。”
夜无眠倒提竹剑,看着花豹说道。
他这般说话,仿佛花豹能听懂似的,跟它打着商量,表情还尤为认真,给出一种“你看着办”的选择。
花豹血红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迟疑,扭头看了看半天都没爬起来的老马,若没有这个可恶的人类,此刻它已在享受马肉大餐了。
只是稍得缓和,花豹身上就有一道戾气冲天而起。
作为这森林中的顶级掠食者,只有老虎和成群结队的健壮男子,才能让它放弃嘴边的食物,至于夜无眠这样的小块头,还敢挑衅,简直自寻死路。
它要撕碎这个人类!
“吼!”咆哮声起,百兽震栗。
在它摩拳擦掌出动之前,夜无眠已是了然,知道这孽畜不会轻易放弃,那他便只能先下手为强。
他手腕转动,竹剑中,已充盈了内力。这内力,虽不甚强大,却也纯净端正,正是他年幼时,从少林寺的俗家弟子那儿学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内功。
这七八年来,《心经》的内功日夜滋养他的经脉身子,到现在已是中正平和又纯素,有两三分《心经》经文中所说的,“不垢不净”的意境了。
林中,只听风声乍起,吹响无数枝叶,夜无眠一人一剑,宛如游龙,身姿绝妙。
剑动,人也动,剑快,人也快,剑与人虽未合一,但相谐相通,却也毫无突兀之处。
听得夜无眠高吟一声,“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两句,是唐人孟浩然的诗句,也是这位大诗人的两个成名剑招。几百年后,又绽放了血色光华。
诗吟毕,风收住,夜无眠身影亦定住,已在方才位置的数十步之外。
竹剑饮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更有几条细线一般的鲜血,是在夜无眠停住身子后,猛然从花豹的脖子上喷出的。散于空中,碎在地面,像极了落花。真可谓是,“花落知多少!”
花豹几乎没有挣扎,豹眼中瞬间失去光芒,立时倒头毙命。
夜无眠的手,轻轻颤抖着,连带着竹剑上的血,都颤得糊了起来。
一剑诛杀这只豹子于须臾之间,看似轻松简单,对他来说,实则是极大的考验。
孟浩然的《春晓》剑法,只有四招,后两招的“夜来风雨声”和“花落知多少”,算是已经具备上乘武学的雏形了。又快又狠,是洛凡溪赠与他的武学秘籍中,最顶尖的那一批。
但一般需要前两招,“春眠不觉晓”与“处处闻啼鸟”作铺垫,才能于刀光剑影中,发挥最大的威力。
若是寻常对敌倒也罢了。对面的这只花豹,速度与力气俱是惊人,只怕夜无眠铺垫还没到位,就要被它抓下几块肉来。
他临时起意,直接使出后两招,全身内力被抽走大半,体力也几乎耗尽,终于有了这惊艳的一击,效果也没有让他失望,一剑封喉。
他勉力支撑身体,从怀中摸出半块饼,匆匆吃了两口。
这时,洛湘竹在树上高声叫道:“阿眠,注意,你身后有人来了!”
夜无眠身子一颤,稍稍松开的手,又握紧了一些,才战花豹,又遇歹人,他的头脑飞速运转着,想着要用什么招数,去克敌制胜。平生学过的武学,一一在在眼前闪过。
内功方面,他还是《心经》为主,洛凡溪虽然给他寻来不少内功,但要么不全,要么不似《心经》这般平和,几乎都被夜无眠束之高阁。
外功方面,他有三个压箱底的绝技。孟浩然的《春晓》剑法是其一,苏东坡的《题西林壁》剑法中,他将“横看成岭侧成峰”一招,练到了让对手捉摸不透的境界,是压箱底之二。而杜甫的《望岳》剑法,他虽然还未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两招练成,前六招所能发挥出的威力,却已不俗,是压箱底之三,也是他最大的底牌。
至于其他外功,威力都是一般。甚至他都没有一门拿的出手的轻功。
他现在配合剑招的轻功,是《庄子·逍遥游》中,燕雀们的“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等的招式,简单易学但并不甚高明。前番他抓起兔子来,十分吃力。
他心中定好主意,等歹人上前一些,直接就以“横看成岭侧成峰”一招问候。
这一招内力消耗小,而迷惑性大,最是能亮瞎对手的眼,而他正好趁机反客为主,将背后偷袭的敌人制服,很适合现在的时机使用。
全身紧绷之际,又听得洛湘竹喊叫道:“阿眠,不用怕!他们不是坏人!”
夜无眠耳朵一动,伴着树林中的气流声,没有听出任何杀气来,这才稍稍放松,“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杀招,也被他按将下去。
他身后有四人,手执锄头,扁担,甚至还有一人提着一杆秤,横在身前,似是防身。
等到他回头,见到他柔美的脸庞,自残形秽,不敢逼视,连忙将这些家伙事扔地上,不知所措。
领头一人,年龄最大,看上去也最有威望,见其他三人愣在当场,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诚惶诚恐抱拳,姿势生涩道:
“这位妹坨……姑……女侠好生了得!竟,竟然,竟然能一剑将这畜牲杀死!救回了我们马帮的马。”
他说这话的时候,喉咙动了动,略微退后两步,心有余悸地看着夜无眠手中的竹剑,生怕这玩意往自己咽喉刺来。
夜无眠一一打量这四人。见他们穿着破麻布衣裳,脸上都是风尘仆仆,黑黄黑黄的,想来是日夜兼程,洗把脸的功夫都没有。说话之人年纪最大,约五十来岁,皱纹已蔓延整个额头,拧成了川字形。
“你们马帮的马?”夜无眠皱了皱眉头,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语气神态,倒确实与印象中的马帮无异,不似作假。
旋即,他指着那匹已经摆烂躺地的红髯老马,道,“你是说,这匹马,是你们的。”
他费尽力气,内力耗了六七成,才从豹口中拯救了一匹马。救之前,无人来帮他,救完了,就有人跳出来认领。
他虽未生气,语气已有三分冰冷,令这马帮领头之人,背后冒出冷汗来,也瞬间明白了他语气冰冷的缘故,赶紧顺水推舟。
马帮领头连忙弓着身子大声道:“女侠,这马原来确实是这马帮的。但刚刚,我们遭遇这花豹突袭,它脱离人群跑出,我们便早已不当它是马帮的马了。现在正巧被女侠你就走,那这老马,便是你的了。”
说完讪讪笑了起来。其余三位同伴,看上去木讷,经年累月的马帮走商生活,也积累了一些活泛,纷纷赔笑着称是。
江湖上的游侠,他们见过不少,大多是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主,尤其是女侠,更是不会跟人讲道理,他们哪敢多惹呢!
正好就坡下驴,退一步海阔天空。左右不过是一匹已经没有多少价值的老马了,咬咬牙,也能割舍。
夜无眠沉默不语,手却没有闲着,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约莫也有二两重,扔到那马帮领头的手中,道:“抢人财物的事情,本女侠做不出来。这二两银子,以及这豹子,你们都抬走,豹皮豹肉,随你们处置,就当是买这匹老马的钱了。”
湖广一带少马,成年健壮的马,很是值钱,能卖到三十两银子。考虑到这匹红髯老马年岁已老,折去五成,只能卖十五两银子。
市面上保存完好的豹皮,依品相看,能卖十到二十两银子。夜无眠还拿出二两现银,现杀的至少三百斤的豹肉也一概不要,这价值加起来,都能买一匹成年好马了。
马帮领头收下银子,尴尬地笑了起来,他还以为,夜无眠会恃强占据马,现下才知道,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忙不迭拱手恭敬道:“女侠高义,我们洞市马帮谢过了!”
夜无眠没有理会他。看了看坐在树枝上的洛湘竹,朝她一笑,洛湘竹撇了撇嘴,没说什么,手还紧紧地抱着树干。方才夜无眠秒杀豹子,时间虽短,她却仍是捏了一把汗。
对于久居深宅大院中的她来说,豹子,太遥不可及了,一朝得见,视觉冲击力不可谓不强。
见她状态尚好,夜无眠稍稍放心。挺身上前,抓起红髯老马的缰绳,在马啸声中,生生将它从地上提起。
红髯老马交换着马啼,轻轻低头,蹭着夜无眠的脖颈,蹭得他温热湿痒。
马帮领头让其余三人去处理豹子尸体,自己则是望着夜无眠笑道:“女侠,这老马与你有缘哩!它是在向你示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