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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锦书在次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
她和林幽正坐着前往巴蜀的马车上,马车一路颠簸,直接将夏锦书从梦里颠醒。
见她醒来,林幽挥手让染柒出去赶马车,自己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粥来,白的,只能看见几粒葱花。
夏锦书当即嫌弃的别开脑袋,“我不吃这个,你是要我去当和尚吗?我好歹也是你姐姐,你就给我吃这个?”
林幽将碗放在小桌上,伸手去扶夏锦书,被夏锦书推开,“我自己来,手还没断。”
因为伤了肩膀,只能由林幽亲自喂夏锦书,夏锦书靠着车壁享受着林幽的投喂。
夏锦书:“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你该不会是趁我昏迷,要将我送到净明山去吧!”这话她其实是带着试探的,她不能全然的信任林幽,即使昨晚林幽才救过她的命。
林幽又怎么能听不出来这话有几分试探,他搅拌着碗里的白粥,说:“我们要去巴蜀。”
夏锦书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难道你不回凝月山庄了?”这她是真没想到。
现在江湖上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和她走在一起有多大的风险,林幽不会不知道。
夏锦书咽下一口白粥,抬头去看林幽,林幽只是垂着眉眼专心的喂粥,神情看不出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来。
夏锦书的确要去巴蜀,她要去找一个人,一个以前认识的朋友。只是现在她身份有些特别,还受了伤,能不能活着找到那个人还不好说。
对于林幽能猜到她要干嘛,夏锦书有丝意外,但一想到这件事要牵扯到其他人,而这个人还是林幽,夏锦书本能的不想让林幽一起去巴蜀。
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期间林幽几乎沉默,夏锦书问一句他答一句。
夏锦书:“我有个朋友邀我去巴蜀玩儿两天,你也要一起去吗?”
这个谎言太过拙劣,林幽连夏锦书要去巴蜀都知道,她要去见什么人难道还不知道吗?
林幽没戳穿,说:“好。”
他放下碗,问夏锦书是想躺着休息还是坐着,夏锦书选择坐着,她睡不着。
她说:“林幽,你其实都知道我要干嘛了吧。”她说这话时,一点儿也没有平时的嘻嘻哈哈,神情是难得的认真。她想跟林幽说清楚,她不想林幽也跟着瞎掺和。
夏锦书没看见,林幽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
见林幽没说话,夏锦书又接着道:“是,我要去巴蜀,我要去找白怨书。我想这个你也知道,我还想让你知道我不想让你去,听清楚了吗?”
很莫名的,在听见夏锦书说不想让他去的时候,他心里居然有一丝期待。
林幽侧着身子,回过头去看她,说:“为什么?就算明知道没可能了也还是想试一下?”
夏锦书听了很想打人,为什么?
因为她娘亲就快要不行了,只有找到白怨书才有可能救活她娘亲。就算是希望渺茫,哪怕此去无回,她也要试一试。
“林幽,你不会不知道,我要找白怨书是为了什么。”
林幽沉默,他知道。
可是她有没有想过,这一去,又会有多少人等在巴蜀?
“你就非要去巴蜀找白怨书?瑶仙宗呢?”
瑶仙宗是六大门派中唯一不问灵修只问医术的门派,林幽知道,夏锦书在十五岁以前都是在瑶仙宗修学。
夏夫人病重,夏锦书曾是瑶仙宗的弟子,瑶仙宗不会见死不救。
夏锦书在听见“瑶仙宗”三个字时,脸上的神情悉数散去,眼里带着冷意。她哼出声,弯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说:“你别给我提瑶仙宗,你知道什么?若不是她们,我早就回到万鬼宗了,万鬼宗也不至于被烧了。”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变成人人诛杀的魔女,她娘更不会现在都还躺在床上等着她回去。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她心口有些疼,眼泪险些就要掉下来。她看着一言不发的林幽,只觉得心口憋着气,难受。
林幽听着夏锦书对曾经的授业恩师的恶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当年夏锦书去瑶仙宗求药的时候他不在,他不知道夏锦书在瑶仙宗经历了什么。
他神色微变,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夏锦书眼底充斥着不知是不是恨意的冷,双手不自觉的攥紧,她说:“你不是想让我去瑶仙宗求药吗?那我告诉你当年我在瑶仙宗都经历了什么。”
马车摇晃,夏锦书闭了闭眼,林幽只觉得事实的真相他可能不是很想知道。
马车外是阴沉的天,乌云笼罩在头顶遮住了所有的天光,就和当年的场景一样。
大楚二十年,德永帝登基的第一年,夏锦书十七岁。德永帝登基后的两个月,传国玉玺被盗,江湖盗圣夏昊山,也就是她爹,被九州通缉。
在那之前,夏昊山已经失踪了快一年,她娘亲夏夫人病重,她去瑶仙宗求老宗主。
那天也像今天一样是个阴雨天,她就跪在瑶仙山的千梯下,一个台阶磕一个头。
瑶仙山从山脚下到瑶仙宗的宗门口,一共有三千多步阶梯,她从黎城一路日夜不歇的赶到山下,还未上山便被拦下。
她跪了一路,磕了一路,等跪着到宗门口的时候,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样下了起来。雪很大,很快就糊了她的眼,她记得关闭着的大门,记得棍棒落在身上的疼痛感。
她跪在雪地里,求她的师父上官柔,救救她娘。
只是教了她五年的师父,连出来看她一眼都不肯,昔日一起逃学的姐妹曾偷偷给她撑过伞,塞过暖炉。
只是她想见的人,始终没踏出宗门一步。
后来,她晕在雪地里,不知道在雪里躺了多久,再次醒来时是在山脚的农户家里。
她冻得得了病,第二日病还未好,又去了瑶仙宗的宗门前跪着。
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那里跪了有多久,等她收到夏琉璃的信时赶回家时,母亲已经彻底醒不过来了。
“这就是当年求药的全部经历,现在,你还以为我会去求那群自恃清高的人吗?再跪一次再磕一个头吗?你当我夏锦书是什么人?”
去了又会怎样?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林幽久久没说话,他看着夏锦书的脸,觉得有些陌生。那张脸曾经有着最阳光的笑容,笑起来总有一个小酒窝,一双异色的眼睛里仿佛有光。
而现在,那双眼里除了恨意,再也装不下别的了。
林幽有时挺厌恶自己的,他是家族里最不受重视的庶子,从小被送到他人府上寄人篱下。父亲只看中家族利益,母亲软弱无能,家里的兄弟姐妹眼里只有那个庄主的位置。
从小就被抛弃的人,原本习惯黑暗,可是后来他看见了光。那光太亮,太暖,以至于他再也舍不得离开,不想回到黑暗里。
现在,那束光灭了,而他除了心里疼什么也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