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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夏锦书,是两个不同的人。
一个是无虑少时,万鬼宗没出事,她母亲夏夫人也没有长睡不醒,她还是那个恣意潇洒的夏锦书。
后来再见的夏锦书,是了无生气的,若不是想救活母亲这件事吊着,白怨书毫不怀疑下一刻夏锦书就能去死。
六年前,他没能将夏夫人救回,六年后,他想试一试。
就这样,白怨书跟着林幽一路赶至不落城。
到达不落城已是好几天之后了,这期间,夏忧的眼睛虽然血瞳之势不可挽,但奇迹般的能看见东西了。
二叔有事出门了,忘忧去找了几回人都没见到二叔。这里医术最好的就是二叔了,他人不在,剩下的人也不知道夏忧这情况是好是坏。
眼睛虽然能看见东西了,但还是模糊的很,接下来的几天忘忧躲着不见夏忧,不知道在干什么。
两天之后,忘忧从外面风尘仆仆的回来,带着一个小匣子。
匣子是紫檀木的,小小一个,巴掌大。
忘忧来时,夏忧正在给院角的芍药浇水,天是阴的。
忘忧把人拉回屋里,按在座位上,说:“给你看个好东西。”
打开匣子,里面由一块小帕子抱着一样东西,忘忧掀开帕子,里面就掉出来一条细细的银链子。
两块薄薄的水晶镶嵌在金边的框里,两条金属用作支撑可上下翻折,银链子垂下来。
眼前的东西夏忧没见过,但忘忧却把它当做宝贝,立马让夏忧戴上。
东西架在鼻梁上,金属的凉意让夏忧眯了眯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东西逐渐清晰起来。
她看见院里的紫荆树又长高了许多,以前没注意,有枝长歪了的分枝已经延伸到窗边了。紫荆花开了,一片红紫相映,一股和兰花相似的芳香顺着风飘过来。
院角的芍药开得正盛,黑色的花瓣轻轻摇曳,有蝴蝶停在花上,飞走时带去一身花粉。
外面没有太阳,云层遮住了大部分的光亮,风穿堂而过,青色的竹叶像海浪一般层层涌动。
夏忧转头,看见仍是一身红衣的女人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胸靠在门边。头上的流苏被风吹动,嘴角上扬,一张没被年岁苛待的脸上风情不减。
她在门边问:“看见我了吗?”
夏忧走过去,手指抚上忘忧眉心的美人痣,笑了,回答:“看见了,还是这么美。”
她手放在眼睛处,手上传来冷感,“这是什么?”
忘忧扬眉,“此物名为眼镜。”
夏忧重复了几遍,“原来是叫眼镜……”
忘忧看着已经走到院落中的夏忧没再说话,心里只想着那人最好快些,她怕……
两日前,夏忧问她,认不认识蒋离。
当时忘忧没回答,她不确定现在的夏忧能想起多少,所以她去找了二叔。但是二叔已经出门了,往常二叔出门行踪不定,归期不定,要真等到二叔回来,那夏忧可能真的要瞎了。
所幸的是,这次二叔出门,给她留下了封信。信上没说去哪,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但是去干什么二叔倒是写清楚了。
他要去找一人,那人隐士多年,是位大夫,或许可以治好夏忧的眼睛。
忘忧花了几个时辰的时间,将想要做的东西画在纸上,又亲自托人找来原材料,盯着匠人做出来的。
这玩意儿没法弄清度数,只能凑合,戴久了眼睛会不舒服。和她之前自己用的,差了不止一点,不过夏忧眼睛都快瞎了,能看见就不错了。
只是,那个小子再不快点,可能就的要看不见了。
……
于此同时,上京城,皇宫。
凉风习习,细雨落了漫天。
屋檐瓦下,琴音袅袅,隔着高高的宫墙,都能听见这音律,底缓。
荷花池的金鱼聚在拱桥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倒映着一个人影。撑着一柄纸伞,细雨落在伞面上,被凉风吹着,又落在脸上。
不远处的小宫女收到信鸽的信,小步跑过来,弯腰行礼,“娘娘,是青黛的信。”
伞下的人,双十年华,一身绛红色的华服衬得肤色冷白。五官精致,微红色的眼尾上勾,眉间一抹艳红,发丝垂在肩头,被风吹得晃动。
一脸妖冶,笑得妩媚,却自带冷意。
接过信,慢慢看下来,脸上的笑意不减,甚至带着几丝兴奋。
朱唇轻启,眼角眉梢都是期待的笑,“姐姐啊!别来无恙啊,很快我们就会见面了……呵呵……”
宫人在一旁撑着伞,一人捧着鱼食,丹砂随手将信纸撕碎成屑扬入空中,很快就被风吹走。
将鱼食撒入湖中,鱼群争抢,丹砂看着水里的游鱼,侧头发起了呆。
斜风细雨,入夏微凉。
“喂,你就是我父亲说的阿紫……妹妹?”
丹砂仰起头,没有太阳的天空有些阴沉,底缓的琴音顺着夏风飘过来。
她最后看了眼这后宫的宫墙潆藤,琉璃瓦砾,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厌恶,随即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她身后是一片池花映红,初夏蛙鸣,宫墙绿柳,大得永远找不着出路的皇宫。
一切都好,只是心里有些疼,针扎似的疼。
这一切都是自己想要的,费尽心思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先杀了自己的身,再杀了自己的心。
一切都好,除了看着满城春色宫墙柳时,那无言的落寞啊,是再多的金银也无法填补的。
丹砂走在回宫的路上,看着自己一心想要得到的东西,心里一阵恶心。她走出几步,再也压不住胃中的翻腾,蹲在路边吐了个干净。
身边的宫人吓得半死,囔囔着要请太医,耳边一阵嘈杂,丹砂全都不理会。
她只是想到,刚刚信里的内容,突然就笑了。惨白的脸上,眼角发红,笑得肆意却又狰狞,活像一个疯子。
姐姐啊,你可曾想到,这世间,终是容不下你!
“哈哈……哈哈……”
满墙春色,琴音袅袅,隔了一个时光,许多年前的对话回荡在这片冷人作呕的空气里。
“你就是我父亲说的阿紫……妹妹?”
“你今年多大了……”
“以后我就是你姐姐,我来保护你,不要害怕,姐姐一直在……”
笑得眼角沁出眼泪,丹砂也没停下来,她该是高兴的,可是越笑,眼里的眼泪掉得就越汹涌。
雨终于下大了,豆大的雨珠落下来,打在脸上。
真疼啊!
姐姐,你疼不疼,丹砂好疼啊!
疼到骨子里都在颤抖。
丹砂终于哭了,入宫六年,满墙春色,却挡不住她眼中的泪。
春风瑶瑶,一池荷花别样红,像极了当年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