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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庭信步,不关人间风与月。一抹月白身影,不请自来,突然出现在这幽暗死寂的诡异深林中。
“判阴阳,断乾坤,五行勘破决生死;窥日月,观风水,六神行化辨天机。”
念诵如一,天师的步子不急不缓,好似眼前有少见的人间美景,他舍不得挪开双眸,亦不忍错过。总之,天师聚精会神,一边走,一边仔仔细细将他与世无争的双目所及之处尽皆看遍。
他在寻找。
或许,一笔冤孽应该就此了解才是。
“嗯?”清眸微阖,不枉他这般周折,隐隐密密,收敛了全身气息,脚踏实地的在这满是不知名蚊虫的林子里转悠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功夫。天师俯下身,用右手掌心拂去了脚下几片不起眼的落叶。
落叶之下,是一个清晰的五爪印,不过,这印记同普通狼的相比,有些许不同。五爪上的每一片尖甲看起来尤为的长,还有些扁平,更像是人的指甲,或者说,是人与狼指甲的结合。
天师身影疾行,缈缈星点踪迹,已足够让他顺藤摸瓜找到他今天想找的那个人,至少,在很久以前,她还是个人。
奇怪的腐烂味,中间还夹杂着些许烂泥和苔藓的味道。天师下意识挥了挥手里的拂尘,但很快他就明白,哪怕他现在手里是拿了把一人多高的大蒲扇,这味道也是扇不走的。一步一步,天师愈加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泄了一点自己的道者气息,就会让那个他想找的女人脱逃。
“呜呜呜……啊啊啊啊!”
尖利刺耳,痛苦扭曲的哀嚎,让天师连连加快了步伐,终于,在这凄厉的哀嚎的引导之下,天师来到了一个山洞前。
山洞很深,很深,仿佛一个永无尽头的黑暗所在。这时,哀嚎的声音渐渐起了变化,愈弱愈低。最后,直到消失前,到了天师耳朵里的,只是一个女人哀痛至极的哭声罢了。
虽然,现在那个他想找的人就在山洞的深处,但他不敢轻举妄动。但下一步,究竟要怎么做,他竟一时也没了主意。
“嗯?哭声消失,她察觉到我了。当前若贸然前找,她必定警觉戒备,若是在这等待片刻,她若察觉到我对她并无恶意,想来这件事也不会很棘手了。”
说着,天师干脆一挥拂尘,将脚下清出一方净地,自己则落身盘膝,以逸待劳打起座来。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
道家清言,一诀静心。天师缓缓念诵,希望能让那个女人早些放下对他的戒心。字字入耳,山洞里好像有一个女人的身影渐渐靠近。
“叮铃……叮铃……”是女人一双赤足上的铃铛发出的声响。不知怎地,察觉到这声响的接近,天师睁开了阖着的双眼,但也正是这睁眼的一瞬间,他便坠入了一个如真似幻的虚空。
说是如真,因为眼前来来往往的人有说有笑,他甚至能闻到到来自他们身上和丝绸衣服上的香气,味道浓厚,是安息之香。他也能确确实实感受到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
说是似幻的虚空,是因为天师虽能看见和感觉得到,却是唯独触摸不到。一掌抚过眼前的雕梁画柱,手却是直接穿了过去,人也是一样。而且,天师觉察到,这些熙熙攘攘的众生并不能看见他。
“有趣,可是想让我知晓些什么吗?”
天师潇洒地将拂尘一甩,搭在左臂臂弯,说走就走,紧紧跟随着眼前人们前行的大方向,下一刻,他就来到了一个华丽炫目的殿宇之内。
“啊,我的女儿,我的小公主,阿娘梦见你是树神大人送来的宝珠,从今以后你就叫‘苏毗伽若’。伽若,伽若,我们未来的小女王……”
一个初生的婴孩,此时正被一个脸上涂着繁乱赭纹的锦装妇人,软语轻晃地哄着。显然,这个婴孩的身份不一般。天师虽然不是这虚空幻境里的异族同族,但到底也是行遍天下的修行人,眼前这母亲的话,他也大概听懂了七八分。
“宝珠?嗯?苏毗伽若……”天师念叨着这个异族公主的名字,竟是渐渐锁紧了眉关。
然而,不等他细想,眼前的一切忽然都作云烟飘散,但飘然殆尽的瞬间,又是一个新的幻境。
“我苏毗伽若就是要嫁给玄国太子!以后我再也不是什么小王女,也不会是你们的小女王……”
方才初生的女婴现在已长成了眼前的一代绝世丽姝。大概也真的是神灵祝佑,似乎这世间上所有美好的一切都集合在了她一人身上。
双眸如星剪水,眉头频蹙浅黛,丹唇微启含月贝,真真是“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如果说早在来之前,天师还心有疑虑找错了人,但如今的亲眼目睹,完完全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她,苏毗伽若,惊为天人的尤物。
眼前的幻境景象还在继续,天师只好耐着性子接着看下去,就当是在看戏。虽然,他对这折戏的结局已然是猜到了八九分。
情之一字误人深。也许在苏毗伽若见到玄国康王的第一面时,就已经注定这折戏不会团圆散场。
在苏毗伽若满心欢喜,放弃了继任小女王,屈身下嫁到人情风俗大相径庭的玄国时,她才发现,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并不是她要嫁的良人!后来,她才晓得,那个作为使者前来,和她一般年龄的害羞少年是太子的亲弟―康王。
嫁给哥哥的苏毗伽若,也是被深爱过的。
只不过,后来,她渐渐明白,这只不过是作为面具建立在太子的狼子野心外的“怜惜和宠爱”。太子常年领兵出征在外,偶尔回来也是在外风花雪月,只留她一人在毫不熟悉的邺城皇宫内。
“这里是玄国,不是你们的苏毗小国,你该清楚,在这里,男子才是天……”
风俗不通,或者说,邺城宫廷里的人,自始自终也从未将她看作是家人。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她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陪伴着她,是她视若珍宝的幼子。
因着太子领兵在外,皇上等人又不待见自己这个异族太子妃,故而,哪怕都已经六岁,到了开蒙的年纪,幼子仍然也只有一个乳名“武儿”。
大概是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好感,武儿自幼和康王倒是十分亲厚。没过几年,康王也做了父亲,时常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康王府里头玩闹也乐得自在。
就这样,苏毗伽若常常带着幼子拜访康王府,日日和康王等人含饴逗弄小儿,起乐载舞。她觉得,一直如此,倒也不错。
但这欢快的光景终究也不过几载,便被突然回朝的太子给划上了终结。
“武儿,叫‘父王’。”
六年未见,更何况太子领兵出发前,他还是个人事不知的襁褓幼儿。突然冒出来一个这样的冷面叔叔,让他叫自己“父王”,任是谁,也会感到生疏害怕的吧?多次躲闪,最终躲到了康王的身后。
“咳咳……兄长莫要怪罪武儿,他只是怕生罢了。”
“哼!天天跟在你这个病秧子身后,也不知都学了些什么!”
猜忌,就此被深深埋下,而它的主人无时无刻都在用内心最为深邃的嫉妒来浇灌着。肆意地,让它一点点生根,发芽,开花,到最后,结出一个恶果。
那一年冬天,邺城下了第一场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整个邺城上下都变作水晶宫一般。苏毗伽若对此并不在意,要知道,在她的故土,一年四季都是这般模样。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再看一眼漫天飘雪的苏毗故土。只是,不曾想,她再也没了这个机会。
太子联合周遭的几个小国瓜分了苏毗,她的故土,一战倾覆。
站在城楼之上,苏毗伽若一身白衣胜雪,脸上描画着赭色的繁章华纹让她看起来更是冷艳。“人,你杀了,国,你灭了,那么,也该偿还了!”
锋利的匕首从翻转的掌心亮出,她用这匕首对准了那人的心脏。然而,棋差一着,雪刃仅仅只划开了衣服,就掉落在地。下一刻,她直接被扔下城楼,宛若一只折了翼的白鸟,如同当年被推下去的康王模样。
心胸狭隘的太子并没有轻巧放过她的打算,哪怕她只剩了一口气。
原本用来对付太子的匕首,被太子拿在手里,挖去了她的双眼,接着,匕首换成了长刀,先后斩去了她的双手。虽然是被下令扔到偏远的山林深里处,但太子的几个心腹却用刀刻意划开了她脊背上的寸寸肌肤,又裹上浸了烈酒的湿布……惨无人道的折磨,让她一次又一次昏厥和惊醒,直至他们将她彻底抛下。
“吾神阿修罗,抛弃了故土的我,只愿您庇佑我的孩子……”
将死未死,苏毗伽若仍然放心不下她的幼子。而此时,一只突然出现的狼,正犹豫地徘徊在她的周围。
“吃了我吧,吃了我吧……”是祈求,是希望,在求死面前,苏毗伽若直截了当义无反顾,选择了狼的吞噬。
也不知是怨恨深重,还是难以放下对幼子的牵挂。在一阵闪耀的红光中,一袭朱衣的她再次出现,活生生的,只是,流血的双目和一双狼爪象征着她不再是人。
从此,她只是为了复仇而存在的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