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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勤政,除了必要的祭礼,大典之类实在不能缺了他这个人的场合,他全然是一概不去,只管让丹公公和太师,太傅等人去办妥。
按理来说,帝位更替,这贴身内侍也该是由新帝还是太子时的随身内侍接任。
不巧,轩辕珷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并没有随身内侍,就连那东宫里伺候的宫女也是屈指可数。毕竟,最初谁都会以为他的太子位迟早会被废掉,而且,轩辕珷自己也不习惯素来清寂的东宫里多些他不熟识的旁人。
是以,待轩辕珷如今正正经经承了玄国帝位,一时间也没合适的人选,这贴身内侍,竟还是落在了丹公公身上。
轩辕珷极少出宫,一天几乎都是待在寝殿里批他的奏章。而宫外的人,即便入了宫,也少能见他一面。
就连与他最为要好的轩辕琲,上次见她这位皇兄一面,说了话,还是当初她和众位大臣一齐去参加新帝祭天大典的时候。
这一天天见不到皇帝本人,不是西宫里那些个后妃,倒也不至于急切,可偏偏公仪绯这些时日以来,却是为这事十分忧愁,心火焦旺,舌头上都起了水疱。
他确实很急,早在一年多前,汉国派来的使臣便带来了他远在汉国的皇兄生了重病的消息,最近这几个月更是又传来了更坏的消息。
这也正是他和汉国两边,频频请求让他归汉的缘由。偏是也在这个时候,先帝驾崩,他归汉的事情就这样被耽搁了下来。
不过,恐怕,先前的屡屡请求,已是让旁人起了疑心。若是他再多耽搁些时日,他汉国皇子的身份,真是再也藏不住了。
不能再等,哪怕,他要冒着性命之危。
这一日,又是到了祓禊纳祥的上巳节。虽然这上巳节不过是玄国历来的风俗,但因着是新帝继位,今年是格外的隆重盛大。
世家们的小姐都尽其所能地施展了可以说是自己一生当中不多见的动人心魄,触人心弦的一面。毕竟,轩辕珷可是尚未大婚。
许是四年前曾经在矜河遇刺,这一次,轩辕珷下令禁了乘舟。这一点,颇让坐在下首席位上的轩辕琲觉得无趣。
“阿琲,怎么不见绯公主?可是你们两个生了什么别扭?”
轩辕珷从流觞冰鉴中取出了一杯酒水,今日可不是没滋没味的果酒,而是他最好的烈酒。这一点,轩辕琲并不知情。
她赌气似的也从冰鉴中取出一杯,当着众人的面仰面一饮而尽。“回皇上,阿绯今日身子不适,需要好生修养,故而,今日只有臣一人来此。”
恭恭敬敬,是别样的生疏。轩辕珷莫名地感到一阵刺心,他也不知为何会是这般。
轩辕珷听着轩辕琲回复他时,他已将杯中的那口烈酒饮尽。只是,除了方入口时的那一晃而过的烧灼,他再也感受不到这烈酒的其他丝影。到底,这酒的味道比不上那年他在近畿大营里饮过的。
“果然是朕知道心疼人的好臣弟啊……就是不知道绯公主回汉国进行笄礼,离开些时日,你会不会不舍得?”
轩辕珷说着,将小盅夹在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像是为了掩饰右手的震颤,他就这般将小盅夹在指掌间,盘转着,目光也从盅口悄悄偏转挪移到了轩辕琲的脸上。
轩辕琲的酒量极差,这几乎是邺城上下人尽皆知的事。
此刻,轩辕琲的酒劲已上,两腮也覆上了绯色。“唔……绯姐姐很想念汉国,真的很想……”
口齿不清,嘟囔着,接着便是当着众人的面,一头栽倒在了案上。
“来人,送康王殿下回王府。”轩辕珷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上扬,虽然轩辕琲这失态的模样他见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他还是每每见了便忍俊不禁。
没了轩辕琲和公仪绯两个他最熟识的人在,纵然这场上巳节再是盛大热闹,轩辕珷终究是看着乏味,至于那些个他几乎从未见过的鲜衣娇娥,他更是不感兴趣。百无聊赖地饮了几盅冷酒,意兴阑珊,轩辕珷便回了宫。
回了皇宫,轩辕珷也是哪里都没有去,像往常一样回了他的寝殿。
说是寝殿,倒不如说是书房来得更为确切,殿内有许多摆放书卷的高架,每一座,都毫无空闲。在这些耸立的书架后,有一架竹色的屏风,屏风上,不见有任何的花鸟鱼虫之类的景致,独独有一枝胜雪白梅绽在那里,好似这屏风并没有被画完。
屏风后,便是另一处被隔断的内间,内间斗室,一切所需倒也周全,只是,龙榻旁案上没了铜镜,如今,空荡荡的,只剩了在那案上遗留的一抹和周遭颜色不一的痕迹。
那夜莫名而现的那个身影,轩辕珷初窥在镜,他很是讶异,可比起讶异,更多的更是恐惧。
他最怕的非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翌日一早,轩辕珷便命人撤去了那面铜镜。到如今,那个身影也再未出现过,或许,真的是他的幻觉?可是,那声声入耳,却又是那么的真实……
轩辕珷不愿再多想,他又拿起了奏章,巧合的是,是一位大臣上奏提议不应让公仪绯回返汉国。
“嗯?”轩辕珷想了想,寥寥回了几笔,便将这奏章放在了一边。
也正是在这时,轩辕珷于眼角处瞥见有个小内侍低着头,斟了茶上来。
“先放在一边吧。”轩辕珷抬手用笔蘸了蘸墨汁,双眼目光仍旧放在奏章上,丝毫没有注意这小内侍的不同。
低着头的小内侍,依着轩辕珷的吩咐,将茶盏轻手轻脚地放下,退在了一旁,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下,轩辕珷注意到了,他想着,这或许是个新来的,不然,他该清楚规矩。在他披奏章的时候,无论宫女内侍,没有吩咐一律只能去外间待着。
“你先下去吧。”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个小内侍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难不成是个聋子?
轩辕珷抬起头,看向那名内侍,而那小内侍也站到了他面前,一样也是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轩辕珷脸上的惊异稍纵即逝,他早该对此有所察觉。他想,眼前的乔装打扮成内侍的公仪绯,定是许赫偷偷带进来。
他终是等不及。
“皇上,请您放我回汉国,皇兄他,真的等不及了……”公仪绯跪下来,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可眼前的玄国新君,却是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反倒是盯着他的脸仔细打量着。“嗯……你这汉国的新君,倒也仁孝。”
明知公仪绯所思所想,汉国又是为何急着派人来接他回汉国,可轩辕珷偏生绕起了弯子,当公仪绯回汉国的事情,不见得有要应承的意思。
“轩辕珷,我汉国势弱,腹背皆有强敌虎视眈眈,所以才臣属于大玄,你也该清楚,哪怕再有百年来,也绝对不会是玄国的威胁。”
公仪绯起身站了起来,愈加靠近了轩辕珷,不似方才的苦苦请求,现在是不卑不亢。
“嗯……看来,除了仁孝,威仪也不差。”
轩辕珷仍旧没有要应允公仪绯的意思,只是一边说着,一边将刚刚批好的奏章摆放在了一边,头也不抬,似是有意避开了公仪绯的如炬目光。
“轩辕珷!你别忘了,那日在灵奉寺,你都做了些什么?!”
口不择言,公仪绯想也没想便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他以为这样轩辕珷也许会有所顾虑。
急中失智,公仪绯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同样有着把柄在轩辕珷手里,而且以他现在的处境,轩辕珷想要杀他,轻而易举。
然而,听了这话,轩辕珷倒也不恼,也不见慌张,镇定自若地,他抬起了头,那一双生得和苏毗伽若一般无二的丹凤眼,此刻被他微微眯起,倒像清幽的两抹竹叶。
“雁夫人落了腿疾,此番归汉,一路车马奔波,怕是不便,不如就好生在康王府里,朕也替你找了个妥帖人能照料好她。刘出,出伯,你看如何?”
君无戏言,可是,轩辕珷就这样留有着微微笑意,盯着自己,公仪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你同雁夫人虽是主仆,但情胜母子,你总不会忍心让雁夫人陪你一路颠簸回了汉国之后还要终日提心吊胆吧?”
轩辕珷说着,手里又再度提起了案上的笔,饱蘸了浓墨,低头写起了东西。
公仪绯没有任何回应,他大概想到了轩辕珷是想要做什么。
“嗯……出伯同雁夫人日久生情,此等良缘,朕又怎能不成人之美?只是,恐怕这时日上来得紧,你怕是赶不上他们二人的喜酒了。你想要回汉国,朕允了……”
轩辕珷仿佛在自言自语,丝毫没察觉公仪绯木然地一步步退了出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没过了几日,康王府里,公仪绯和雁夫人就先后接到了两道旨意。一旨恩典是允他这个所谓的“汉国公主”回国举行笄礼,一旨赐婚是将雁夫人许给了刘出。
突如其来的旨意,日子上也莫名挨得接近,三日后,公仪绯启程的那日,便是婚期。
区区三日之期,很快就过去了。
“雁姨,我……”看着在内间还在为他忙碌着打点行装的雁夫人,穿着一身暗红的喜服,她该盘起来的头发还没有盘起来。公仪绯嗫嚅许久,他终究是不知该怎样开这个口。
从小到大,他从未真正的离开过雁夫人一次,如今,他这一去,恐怕是再无交集。
“阿绯,如今虽是到了三月,可夜里风凉,一定要记得多批件衣衫,还有,在路上一走这么些日子,等回到了江城肯定也差不多快到了初暑,你最好饮冰水,可别只顾着贪凉。皇上他……既是天不假年,您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说着说着,雁夫人手上收拾衣物的动作,渐渐也是慢了下来。
一字一句,皆是放心不下的叮嘱,平日里,公仪绯只觉得听这些时,耳朵里都要生了茧子。如今,他却是怎么也听不够,也不愿让雁夫人停下来,他可以高兴地这样听上一整天。
等过了今日,他便要启程。恐怕,再是无缘听雁夫人唤他一声“阿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