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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姨,时儿已找好了稳妥的人,行装也都备好,年关前您就能到江城了。”
离开邺城前的晚上,刘时看着还在为轩辕琲整理衣物巨细的雁夫人,他顿了顿,终是把话说出了口。
原本,雁夫人留在此,是轩辕珷为了牵制公仪绯,这才“名正言顺”地给刘出和她赐了婚。
如今,刘出身亡,轩辕琲又被外封临川,无人能保证轩辕珷会不会下一步是不是就会对雁夫人下手,谨慎为上,刘时便打算连夜将雁夫人送出邺城。
可是,他偏偏算漏了一处,雁夫人,并不愿离开。
“时儿,虽说你是刘出的养子,而我同你父亲也是空有夫妻之名,可我,从来都没打算要离开,我既是嫁了你父亲,便是你的母亲,刘出他……我愿替他继续照顾王爷……”
“可是……”
刘时起了犹豫,他不愿再牵连上无辜的性命,更何况,那人,是雁夫人。
“或许我说的话让你很犹豫,可若你要再问,我今日也只有一句话,我永远是你父亲的妻子,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
轩辕琲被逐出邺城,灵奉寺的事情似乎也告一段落,可邺城皇宫里,丹公公、左丞为首的一干人与轩辕珷之间的一场争斗好戏才刚刚开始。
“吱呀……”风雎阁的门,被轻轻推开,门轴转动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无意地拖曳着,尤为漫长。
人走府空,没了轩辕琲欢声笑语的康王府,荒如一片废园,哪怕这府邸的主人才刚刚离开。
“出伯,出伯!阿兄来寻我出去放风筝了!”
“阿兄,阿兄!谢太傅留的课业好难,你帮帮我,好不好?”
“阿兄,你欺负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昔日景象,历历在目,轩辕珷在风雎阁内走了许久,几乎每个角落都走遍了。他想,这一次,琲儿,或许是真的再也不会理他了。
年纪尚轻的皇者,落寞地在庭院中坐了下来,这边有人便找了过来。
来人一身月白长袍,手里执着一把拂尘,头发也好好地束在头顶处,戴了一枚练色的纱冠在上头。
如果不是轩辕珷认得他是聿清临,他还以为,平白无故,康王府内怎么会突然间出现一个道士来寻他。
“聿夫子,或者说,朕还是应当称你一声‘聿道长’?”
“夫子也罢,道长也罢,出家之人,不在乎这点称谓。”
“哦?那道长既是出家人,又为何当日对吾手下留情了呢?”
乍然一现的幽绿,乍然一变的神色,聿清临很清楚,现在与他交谈的,该是那轩辕珷体内的邪祟。
“妖孽,上天有好生之德,当日我手下留情,不想却是纵虎归山!”
“啧啧啧……吾看你们这些自诩正道之人,也不见得比吾这妖孽邪祟好到哪里去!明明是心里记挂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却偏偏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真正是虚伪,虚伪啊……哈哈哈!”
随着一声仰天张狂的大笑,轩辕珷身形闪动,已是负手而立来到了聿清临面前,有意地,将头故意偏向了右边,用那左眼斜晲着聿清临,一脸邪笑。
“便是虚伪,也比你这邪魔好过百倍,千倍!当日是我失察,竟让你寻了那灵奉寺内梵光空隙,泄出了一丝邪灵,附在了轩辕珷身上,任由你为非作歹!”
一声斥喝,聿清临将手中拂尘扔向半空,冷光一过瞬化为剑,身形急动,登时便直向轩辕珷面门而来。
不料,被邪祟所控的轩辕珷也不逊色,只一个后仰,便轻巧躲过聿清临这愤懑一剑。
“是关心则乱,还是投鼠忌器,又或是吾当日错看,没想到,竹方却玉的主人,竟是只有这点能耐吗?!”
唇齿相讥,轩辕珷不主动出击,只一味地躲闪聿清临的剑招,却更是激得聿清临是怒火中烧,脚下步法生变,渐渐地,上风尽失,便是旁人也看得出,是轩辕珷刻意留手,让着聿清临。
许久,旧伤未愈的聿清临体力已至半竭,再纠缠下去,落败已是必然。
然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轩辕珷突而停下,哪怕,这停下的代价,是甫地一剑在喉。
“聿清临,你可想清楚了?你这一剑下去,你师姐最后仅剩的一丝元灵也会随这个凡人一同烟消云散,而吾的本体也还镇在灵奉寺的摩若殿,你即便现在杀了吾,吾也不会怎样!”
有恃无恐,轩辕珷又是故意着,将头偏了偏,将左眼凑近了聿清临的剑锋。他感受得到,这剑锋在颤抖。
竹方却玉面对邪魔,从来不会畏惧失色,它之所以颤抖,是因为它的主人在犹豫。
“聿清临,不如你同吾来玩个游戏,你赢了,吾将你师姐的元灵毫发未损的交你,你输了,便将竹方却玉交给我。”
看似很公平的一场作赌,聿清临却在眼前那人还没提出游戏规矩前先拧下了眉头。
“不谈规矩,反倒是先谈条件。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奉陪?”
“如果你真正毫无兴趣的话,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听吾废话。”
冷哼一声,聿清临收回了竹方却玉,将化作的拂尘一甩,搭在了身后。
“聿清临,游戏的规矩很简单,若你能助那个叫‘轩辕琲’的小丫头夺下轩辕珷的帝位,你便赢了,吾会主动交出你师姐的元灵,若你输了,吾要你手中的竹方却玉来换你师姐的元灵。”
乍然一听,确实是很简单的作赌,可若真的这般答应他,不但是已先行押上了全数玄国百姓的性命,更是中了他的下怀。
聿清临的眉头紧了紧,将眉心的那点赤痕蹙得更为扭曲,他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要竹方却玉有何用处?你该知道,它若不承认你是它的主人,便是毁了它也没用。”
“无用归无用,吾虽是你们口中的邪魔妖道,可吾没你们那般虚伪,你同意便同意,不同意便不同意。竹方却玉,同你师姐的元灵,无论怎样看,总是吾吃亏!”
听到这话,聿清临的眉头竟一下子舒展开来,冷笑一声,“吃亏?元灵一释,那琉璃珠上的封印便会解去,而竹方却玉……若我所料不差,应是能破除那摩若殿封印,无论怎样,都是你得益,你以为我会愚蠢到如此吗?!”
心思被点破,轩辕珷体内的邪祟邪邪地笑了几声,“那又如何呢?这里是玄国,吾现在是轩辕珷,你师姐的元灵又是在吾手里,你难道还想吾会同你平等对谈吗?不如这样,作赌不改,你若赢了,吾便任你处置,你若输了,你师姐的元灵……抱歉……”
说着,轩辕珷左手掌心运起了一道火,直冲自己左眼而来,不伤筋皮骨肉分毫,却是迫得那琉璃珠内本就微弱的元灵曦光愈渐黯淡。
“住手!”
“哦?那想来聿道长你是想好了?要知道,吾等邪魔可是不像你们有那么好的耐性啊……”
明知不该当日留手,更是不该站在这里挟无辜百姓的性命,同这邪魔作赌,可是他没得选择。
“那便一言为定,我助得轩辕琲夺下帝位之日,就是你伏诛之时,若你毁誓,我便是拼了命,也会毁去你在摩若殿的原身,这一点,也还请你记清楚!”
聿清临冷下眉头,即刻便走,他没有想到,他居然也会有这样同邪魔妖道妥协的一日。
可是,于公,他眼下不能取胜,还会连累无辜;于私,他又怎么能再亲手断了她的生机?
“聿清临,这话该吾对你说,你们先一次毁誓,难道也当吾和你们一样吗?”
轩辕珷仍然还受邪祟所控,在听到了聿清临的最后一句话,他即刻便满是鄙夷地看向了聿清临离去的方向,左拳,五指紧扣,直至攥得骨节“咔咔”生响。
另一边,聿清临先是匆匆地赶回止水峰交待好了翡儿和小黑事情,不等平复伤势便又易了装,追上了轩辕琲一行人前去临川的马车。
路至夜途,聿清临追上来的时候,一行人已是在一处小小的驿馆歇下。整座驿馆都是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一般。
“嗯?”
刚刚翻过了院墙,聿清临便注意到了独自一人坐在破落院阶上的轩辕琲,手里头拿着一个匣子。
“出伯,你骗我,你骗我……明明琲儿已经吃了这么多的玉蝉果,可还是这么难过……好苦……真的好苦……呜咳咳……”
阴晦月色下,聿清临看见轩辕琲从那点心匣子里拿出来一块块糕饼,一块接一块地囫囵地塞着,吞着,直到嘴里塞得满满的,轩辕琲哭也哭不出声。
除了轩辕琲和自己,聿清临也留意到,同样在院子里的,还有另外一人,是缩在暗角,背对着轩辕琲抬头望天的刘时。
“你难过的话,何不哭出来呢?”
看了半晌,聿清临最终还是先行潜到了刘时身边,刘时似乎也一早察觉到了他,对突然出现在一旁,这样一问的聿清临,一点也不惊讶,头仍旧高高昂着,两眼看都不看聿清临一眼。
“道长此来,想必已同那邪魔谈过。”
“他……我们两个作了赌,所以,我便来了。”聿清临叹了口气,竹方却玉被他化成了扇子在手,百无聊赖地一下下地敲打着另一边的掌心。
“以天下作赌,百姓作筹码,这一局,委实太大了……”
平复了心境,刘时转过身,直面聿清临,可是,聿清临依旧是看不清眼前的这张脸,看不清,他脸上是否有不加抑制,放任自流的泪痕。
“那邪魔的底细,你们三人可清楚?今日,他说,原先被毁过一次誓,受了蒙骗,也不知道此中缘由究竟为何?”
轻扇着手中的竹方却玉,聿清临突而便想起来了离去前,他所听到的这一句,咬牙切齿脱口而出,不像是诋毁讽刺。
“我兄弟三人从蓬莱入世,这玄国里的底细旧事,不见得比道长多知道多少,但听道长此言,恐怕……还是要多走几次灵奉寺才清楚,阿赫同阿瑜尚在邺城,也方便走动,此事就交与他们二人便是。您如今……”
“知晓,既是同那邪魔作了天下之赌,那便输不得。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番难逃劫数,也只能由轩辕琲她来化解。”
话音落,聿清临和刘时便齐齐转头看向了那还坐在院阶上轩辕琲。
她仍然在小声抽泣,怀里点心匣子里的玉蝉果也都尽数被她囫囵吞枣般地塞了下,只剩了残留着些碎芝麻。
“呜呜呜……出伯……出伯……”
不知是哭得太久还是因着别的缘故,轩辕琲的声音已变得沙哑。聿清临想,等到了白日里,这小丫头定然会是睑上生出两个红桃子来。
“这天下,她真能担当得起吗?”
聿清临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