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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康王等人一去,离开了邺城。庙堂上原本预期中的风起云涌却并没有翻腾而起,轩辕珷似乎也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撇下了往日几乎不离手的公文奏章,一心都“扑”在了那梁国来的长乐公主─夏婉身上。
若是说当初在康王府旁建的长乐公主府已是极丽奢华,那轩辕珷下令让整个玄国上下近十有一的壮丁赶赴宫中修建的那些新宫室更是一绝无双。
继位不过三载,便是如此大兴土木,轩辕珷此举,很快便在玄国内留下了一个“荒政无道”的恶名。
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是议论纷纷,更何况是大臣们?然而,纵是言官们上了无数公文谏言,轩辕珷全然都当作了耳边风,日日除了同夏氏兄妹无度宴饮,便是又一边催促着宫中壮丁修建宫室。
新兴的宫室林立,几乎已是到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地步。然而,这些穷奢极华的宫殿实际上,也还只是小小的绿叶陪衬,在这众多得宫殿中央,如众星拱月般地耸立在那里的一座还是雏形的高台才是真正的主角。
原先这高台的所在,是先帝常来的乐所─艳渊台。像是一早打定好了注意,待轩辕琲等人离去后的不久,轩辕珷便毫不客气地下了旨意,派人拆毁了艳渊台,连同着那些台下深埋,经年累月,不知含恨了多久的残尸碎骨。
“皇上,您为先帝所守三年孝期将尽,与长乐公主的大婚也该开始着人筹备了。”
依旧是寝殿内的书房,依旧是听着下首大臣的进言,只是这次,左丞同丹公公出乎意外地没了平日里的剑拔弩张,本本分分地,礼数周全,当好着自己的臣子和贴身内侍。
“猛虎长啸,突有一日变作了温驯的狸奴,还真是让朕觉得意外而且不自在呢……”
昔日在庙堂上见惯了与丹公公一唱一和,桀骜不驯的左丞,如今他在自己面前突而地这般恭敬,轩辕珷不由得心下感叹了一句。
不过,眼下,比起忽然转了性子的左丞,轩辕珷要头疼的,却是他推脱了许久的大婚。
“哈,左丞大人还真是为国为民,事无巨细都要一一亲自处理才放心,既然如此,那便让人去挑个好日子,着手准备吧。”
语气轻松而平常,倒让人险些忘了,原本当日说了要为先帝守孝三载的轩辕珷,正是不想同这梁国来的长乐公主成婚才作了如此推脱。
“皇上乃玄国圣君,江山社稷之福,您血脉的传承,不仅仅是家事,更是国事。臣等忠国忠君,自然也不免为陛下焦灼。”
缘何突然软了态度,原是为了让他尽快有一个储君。
有了一个能继位的皇子,兵权在握的左丞等人,要推翻他,是易如反掌。
“左丞大人忠心耿耿,朕自然知晓,所以有些话,朕无处可诉,也只好是同你讲了。梁国狼子野心,送了这长乐公主来,朕若是真正立她为后,不单是会让玄国皇室里混了梁国人的血,恐怕,这邺城,也要易主呢……”
不知何时,俯首恭谨的左丞耳边,突而就出现了这样阴森森的声音,一个没注意,谁也不清楚,轩辕珷究竟是何时从上首的御座上走下来,冷不防地站在了左丞的身边。
“皇上您多虑了,梁虽强恶,但我玄国与他之间尚有汉国阻隔,其身占天险,又坐拥鱼米富地,虽国小兵弱,但余威犹存,一时也不见得那梁国能讨得了便宜。”
自感到来自身边皇者的一阵迫人的威压,饶是左丞在庙堂上纵横捭阖多年,也不自觉地有如芒刺在背,战战兢兢地回了话。
“哦?说的也是,那汉国小是小,国内百姓倒也安居乐业。可哪怕只是这样的一块弹丸小国,在梁君眼中,也一样会是盘中的美酒佳肴,更何况,夹起了汉国这一箸,玄国可便是在他眼中一览无余了。左丞大人这般自信,莫不是成竹在胸,那梁君无觊觎玄国疆域之心?”
话中有话,意有所指,本就先失了气势的左丞大人闷头不言,两道粗横眉也被他几乎拧在了一处。
“左丞大人,有时候,自信得过了头,便是狂妄自大呢……”
“皇上恕罪,臣刚才只是一时糊涂失言……”
“左丞大人何罪之有?方才所言,也确实不差,朕同丹公公也偶有谈起,只是丹公公同左丞大人所见有所偏倚。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嗯……对了,听闻左丞大人家中尚有一女待字闺中,也不知许好了人家吗?”
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左丞大人的话,轩辕珷又是没头没脑地突然问起了左丞大人家的小女儿,震得是左丞大人心慌意乱。
难不成,这轩辕珷是打算立他女儿为,从而拒了那与长乐公主的婚事?!
然而,下一刻,轩辕珷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远比他心中所想要来得更为震惊。
“丹公公前几日同朕讲,他在近畿大营的侄儿,对左丞大人家的小女儿动情已久,想要朕为他的侄儿赐婚。”
“皇上,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心切至极,莫说是出于爱女之心,还是其他的缘故,堂堂左丞之女,怎么能下嫁一个宦官的侄子?!
这件事,丹公公也曾与他暗暗提过,可他怎么能答应,将才行了笄礼小女儿嫁给那大了她十多岁的粗鄙莽汉?
一早就意料到了左丞大人瞠目结舌的反应,轩辕珷玩味似地笑了笑,慢悠悠地步回了御座,安然坐下。
“左丞大人不必如此心急,如何使不得呢?虽说年纪是大了些,也不是世代簪缨之族,可人家好歹也是驻守近畿大营的将军,你家小女儿嫁去,有何不妥吗?”
轩辕珷故意慢悠悠地拉长了语调,他亲眼看着眼前往日跋扈不可一世的老狐狸,额头上冒出了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
“小女……小女……小女仰慕陛下已久,原是打算选秀入宫侍奉陛下的,臣只此女,为人父母的,自然都是偏疼到想把最好的留给他们。皇上,还望您成全小女!”
刚才一时慌张错口,左丞大人便已失了先机,本想逼迫轩辕珷,不料,如今,被逼迫的那个人,反倒是他。
“左丞大人莫不是再说笑,即便是不想小女儿嫁给丹公公的侄儿,也不至于把小女儿推到这趟浑水里来,要知道,邺城里不乏才俊,何苦来呢?”
故意而为之,轩辕珷抓住了左丞大人的软肋。左丞大人的小女儿,他并没有兴趣,但如果能凭借着与左丞大人小女儿的大婚,分间了左丞与丹公公,拿回兵权,同时又断了梁国联姻的念头,一举多得,他何乐而不为呢?
“皇上,臣虽心有私念,可也却是为了玄国社稷与声名……”
战战兢兢地,左丞大人顿了顿,像是有难言之隐般地嗫喏了起来,稍稍抬起了头,两眼快速扫了轩辕珷一眼便又诚惶诚恐地低了头。
轩辕珷见状,知道他如今已是到了这步田地,除非是有胆子弑君,不然,他一道旨意令下,这左丞大人仍要乖乖地将自己如珍如宝的小女儿嫁给那丹公公的侄子。
料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轩辕珷索性也就朝着还在寝殿里侍立的那些宫女内侍挥了挥手,叫他们一并都退了下去,只留了他与左丞大人。
而这边,确定那些闲杂已走远,左丞大人这才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来。“臣听闻在梁国的探子回报,那梁国的长乐公主夏婉,虽说与一同前来的梁使夏正德是宗亲兄妹,可长乐公主自幼便是同那夏正德一处在宫里头住着,亲昵无度,越礼超常。”
“宗室兄妹同住,也无甚大妨。左丞大人,你莫不是想告诉朕,这夏正德同夏婉有违人伦?”
轩辕珷漫不经心地说着,手里头拿着一道不同一般的黑色封皮的公文。这公文,同当初查到的玉氏名录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宫中那处神秘而不见天日的所在。
他玄国左丞既然有安排了探子在梁国,将这等隐秘的事情都一一打听清楚,那么,本就是玄国历代君王豢养的暗卫,这点小事,自然是也早已收录在匣。
轩辕珷初闻这事时,本也不尽信,只是远了那夏婉。可如今看来,夏正德与夏婉兄妹二人之间,恐怕也却实如这密案里所说的那样。
“臣惶恐,想来皇上也是不大清楚梁国风俗,那梁国身处南疆蛮地,多年来素是与那异族混杂相居,也一并染了那邪俗。我等中原向来是同宗不婚,可那梁国人却将这礼法抛掷脑后,百姓,王公,乃至皇族同宗而婚者,竟是司空见惯,屡见不鲜。皇上,如此悖逆之土而来的宗室公主,又怎么能担得起玄国凤位?!”
重重地一叩首,左丞大人将地面磕得奇响。
御座上的轩辕珷,听了他这一言,用手支将起了自己的下巴,两只脚也随意地交叉搭在了面前的案上。下首的左丞大人仍在那里伏着,因为,他还没有听见轩辕珷的答复与吩咐。
“有趣,有趣……”
一君一臣之间,这般地静默维持了许久后,左丞大人这才依稀听到了眼前帝者的低语。
“那好……那便依左丞大人所言,朕之大婚,左丞嫁女,玄国盛事呢……左丞大人如果无他事上奏,还请早些归府,同你那小女儿好生谈妥……”
莫名无由地一阵头痛,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他的脑髓里游走啃咬着,轩辕珷皱紧了眉头,一边说着一边不耐烦地向左丞挥了挥手。
紧要关头,异状如此,他可不能让阶下的这只老狐狸有所察觉。
“好你个肥头大耳的阉人!既然你不讲情面,想些不该的,那也休怪我先撕破脸!”
出了寝殿还没走远,左丞大人便怒不可遏地狠狠地朝着地上摆放的盆景踢了一脚,也不顾着轩辕珷尚在身后,以及迎面而来的丹公公。他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便从他身边气冲冲而过。
透过窗格看到这一幕的轩辕珷亦或是轩辕武,阴阴地笑了。
间心之计,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