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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已流干,心如死灰,意志彻底奔溃。
他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目若空洞,音容凄断。一头散开的披肩长发,早已是花白一片,仿若耄耋之年的老人。
四月群芳争艳,那一片春色旖旎,在雨水中不断残湮,被周天的白雾彻底笼罩住。雾气,交聚在飃动,疯狂的涌动,攀上琼楼玉宇、金銮翘檐,势与遮天蔽日的乌云比高。
他自然在走着,尽管走着。
哪怕脚下的鞋子走掉了一只,他也若未发现一般,丝毫不在意,一步接一步向前行走去。哪怕是脚下的平滑的青石板地换成了土壤沙石,哪怕是坚硬的石子硌到脚了,划了血口子,他仍旧漠不关心。
丝丝鲜血从他的脚心溢出,流淌在污泥之地,被落下的雨水搅浑、驱散,就像天上层层堆积的乌云,东西南北随意流动。
曾经的一幕幕,不断在脑袋中浮现,又不断消失,如同飘荡起的水泡儿,在空气中裂开后,一一消散开。又仿若是在走一个过程,飞快的闪过,而后化作虚无。
也许,它就是人的一生,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
简单来,简单去,过程的遭遇,就像一场匆匆离梦,都是虚无缥缈的。
眼前这段路,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走过了三条街,出了城门,跨过城南春色,一蓑烟雨中,空洞的目光开始游离。
就快到了吧?
那是城外五里外的一座高山,如笋耸入半空,山上苍松翠柏,绿意盎然,树木长得高大笔直,树叶丰茂遮空。一条小径摇摆而上,如若羊肠弯弯曲曲,露出两道旁崎岖山石,雨水冲刷其间,汇聚成一股流淌的山水,带着黄泥顺小径汹汹而下。
他拖着脚步拾级而登,哪怕走得很慢很慢,他还是来到了半山,又顺着深林之中往东穿梭。深林空幽,雨的淅沥,击在树叶上发出沉重的排斥声。这里因树木太过丰茂,人迹罕至,再无小径。林中空气腐臭,雾气腾腾,藤萝缠绕荆棘密布,不断剐蹭着他的脸蛋,衣服还有满头的白发。
后面,李忘尘和洛羽几欲上前,又死死压下冲动,内心百感交集,看着这道失魂落魄的身影,不知怎么劝说,只得默默跟着。
黄彦朝一席肆无忌惮的话,彻底将薛家得罪,他二人不能不顾他的安危。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李忘尘不会承认自己是个好人,上一世他恣意妄为,杀人无数,今生,他依然如此。
他要帮人,也没有理由!
这一走,便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雨声终是歇了脚,天上的乌云渐渐撤开,投射出太阳不甚刺眼的光芒,将千里残云熏得红彤彤的。
一条虹横跨在半个天空上,从地的这一端跨到那一端,立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中,七彩缤纷,绚烂多姿,它把世上一切柔和的色彩凝固在高空中,如同精雕细刻的拱桥美轮美奂,宛如万里杜鹃整齐绽放,穷尽这个世界的所有单纯和美好。
林中,鸟儿扑腾翅膀飞起,向着半空的绚烂多姿的彩虹发出愉快的嘹亮声。
他抬起头凝望,空洞洞的眼中,闪过一丝仿徨!
一条潺潺的溪水声在耳旁回响,寻声望去,山雨席卷无数断枝残叶,浑浊的淌进那原本应该很清澈的山溪中,回溯在两岸的光洁玉滑的鹅卵石上,有的搁浅了,有些继续顺涓涓流水而下,流进下方一条河岸宽阔的河道之中。河水呈现绿叶的颜色,碧波淼淼,无声流寂。这已经是后山之下了,略对前山高出一半,竟可看见河水蜿蜒曲折而至,像一条绿色的带子迂回万山之中,兜向遥远的地方,颇为神奇。
而在这河岸上最宽阔之处,有一堆小小的沙石堆砌起来的土丘,土丘上泥土被雨水冲刷出一条条细小的沟渠,露出一个个豆子般大小的洞孔。
土丘前,竖着一块石碑,石碑上粗糙刻有一行墓字。
此土丘,竟是一座孤坟!
黄彦朝走到坟前,终于停住了身子,顿了一下。他竟是抬起了手,将凌乱的头发绾顺,又擦了擦脸,打理整齐衣角,方才伸出双手抱住石碑的两端,直直的向碑前跪了下去。
他将脸紧紧的靠在石碑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伸出右手,一遍遍抚摸碑上的文字,空洞的双眼中投射出一道道复杂的光芒,有温馨、有爱戴、有愧疚、有悲伤……
但也仅仅止于这些。
许久,他缓缓站起身子,将目光对向十米外站立的两道白衣身影。
“黄兄!”
李忘尘见状,抬起右手轻轻唤他,竟发觉自己的声音是那么沙哑,那么难受。
这一声呼唤,太过生硬,太过压抑。
黄彦朝抬起头,一张无血的嘴唇动了动,淡长的眉毛,空洞的眼睛,花白的头发,这是一张多么妖异的脸蛋!
他咧嘴而笑,递过一个很安心的笑容。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是那么僵硬,那么苦涩,好像花费了他莫大的力气一般,笑得很艰难,也很瘆人。
这个笑容,是他对李忘尘和洛羽二人最真挚的感恩,也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份温柔。
“李兄,洛姑娘,你们赶紧离开此地吧!”
他张了张口,若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似知道他不能活着了,很随意,很淡然的将身子转了过去,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座孤零零的坟堆。
里面葬着她的母亲,尸骨未寒。他自知雪洗不了冤屈,只能静静地陪在这儿,不断忏悔!
洛羽不断地摇着头,心里也有几分难受之意,轻声道:“我们不能丢下你不管,要走一起走!”
黄彦朝背对二人,苦涩道:“薛平之此人阴险狡诈,睚眦必报,我一介书生,恐怕逃不了他的追杀,况我……也无脸再活下去。黄某不能再拖累二位恩人了,还请你们还是赶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话语未了!
青天之上,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声:“哈哈……你们得罪了薛家,一个都逃不了!”
远方,一个黑影激射而至,须臾之间,便摇身落在河岸边。阴翳的双眼中射出一道不屑的目光,望着李忘尘和洛羽,嬉笑道:“就是你们两个毛头小屁孩打伤了薛平之?”
李忘尘扭头望去,见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老道。他实在是太瘦了,一身青灰道袍宽大无比,都不能将他的身板撑起,颧弓骨高高突起,斜眉怒眼,留有一缕长长的山羊胡子,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不过此刻,他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怎么看都有几分怪异。
来人绝不简单,黄彦朝脸上露出了一丝担忧之色,催促二人道:“李兄,洛姑娘你们快走,我黄某人死不足惜,只求你二人赶紧离开!”
说罢,他几步走上前,欲用自己的身体阻挡老道,为李忘尘和洛羽争取时间。
“你不可以死,你的冤屈,还需你亲自去报!”
李忘尘淡淡笑着,一道真气从指尖溢出,将黄彦朝身子带了回来,控在原地。
他早就猜到了薛平之会有所动作,脸上风轻云淡,眸子里波澜不惊。
洛羽眼里带着几分嘲笑意味,勾着嘴角,指着老道,言语丝毫不客气,戏谑道:“喂,老头,你骂谁小屁孩呢,常言道,老而不死是为贼,如你这等不懂礼数之人!”
“哈哈,有趣,实在是有趣!老夫还没见过你这种俏皮又水灵的小姑娘!”
那老者闻言,不仅没有丝毫动怒,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抚摸着山羊胡须,很有兴趣的打量起了洛羽。
洛羽不满的瞪了老道一眼,嗔怒道:“我说老头,你真是恬不知耻啊,信不信本姑娘挖了你的双眼!”
老道笑意满满,慢慢的摇着脑袋,启齿道:“啧啧,说得好吓人啊,你可知,敢跟老夫说这种话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吗?”
老道收了笑容,抬起手在脖子间比划了一下,神色孤傲的道:“他们都死了!不过,小姑娘,我不会杀你的,老夫答应了薛平之,要将你带回去,而你身边这两位,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们,注定要死在老夫的手里!”
洛羽听了,脸色没什么变化,轻轻抬起长袖,往前一拂,扫出一股罡风,迎面击向老道。老道山羊胡须抖了抖,抡起长刀向前一劈,直接破了洛羽的攻击。
老道不屑的将长刀扛在肩上,嗤笑道:“就这点道行,在老夫面前休得猖狂。小姑娘,你若不想死,一边儿站好。老夫答应了薛平之,还得取了他二人的狗头!”
洛羽轻轻收手,转身向李忘尘调侃道:“他说要取你狗头,你可有异议?”
李忘尘撇撇嘴,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刚才那老道随意砍的一刀,实则非常精妙,可见此人道行很高。他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黄彦朝,沉声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带黄兄先走!”
洛羽似没有将此话放在心上,徐徐走了几步,用手抚着下巴,带着几分深沉的笑意,道:“这老头确有几分道行,算是一个比较难缠的对手,你先上,我为你助威!”
“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老道一听此话,哈哈大笑起来,脚下一弹,顿飞天而起,李忘尘只觉眼前一花,老道已经闪身落在了他的面前。
“快走啊,不要再管我了!”
黄彦朝身子动弹不得,只得撕声呐喊。
李忘尘来不及回答黄彦朝的话,猛地拔出剑,剑灵宗剑氏七决第一式“起剑式”叠起,无数道剑影顿时从他手中的剑上幻化出,在老道砍刀将至的瞬间,一齐扫去。
老道猛睬沙石,脚后跟踏出了一个深壕。手中长刀挥动,也不避其锋芒,在手中转悠起来,将李忘尘的剑影一一震灭。
心下一沉,李忘尘持着剑,迎面猛刺一剑。老道错开身子,抡起长刀直劈而下,刀光凛冽,瘆人心魄。
李忘尘沉着提剑抵挡,却被老道长刀上传来的巨力震去老远,持剑的手微微发麻。
洛羽却在这时候动了,只见她身形展开,脚下生了风,如轻燕一般,笑盈盈的挥出两掌,拍得空气大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两掌看似拍得很随意,实则威力无穷,带着秋风扫落叶之势,扑向老道。老道猛然地睁大了双眼,手中的长刀死死抵挡在身前,往后暴射出去。
那两掌,简直太骇人了,他只觉心脏狂跳,额头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冷汗,风吹凉嗖嗖的。
身子刚退去,他原先站立的地方顿时炸裂而开,飞沙走石,满地残迹,露出一个幽深的大坑。老道退得远远的,依旧被一股罡风击中身子,嘴角溢出一口鲜血,忌惮的看了一眼洛羽,愤恨道:“怪不得你二人敢招惹薛平之,果然实力强横。不过,你们是逃不了的,等着瞧!”
他说完这话,急忙飞身而起,向着远方逃逸。
李忘尘提剑追上,大声对洛羽喊道:“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给他了,千万不能让他逃走!”
“他逃不了!”
洛羽嘴角微微一勾,自信抬起头,身子宛如轻燕,激射而起,瞬间掠过李忘尘的头顶。手中灵影鞭甩出,直击前方蹿行的老道。
与此同时,深林之中,一道阴鸷的光芒射出,没人注意到,他此时手中正持着一把弓箭,对准了黄彦朝的心脏,猛地松了弓。
“嗖——”
刚松了一口气的黄彦朝,眉头猛地一皱,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口喷鲜血,挥洒石碑上,猩红无比。
他低头望了一眼正中胸口的箭头,应声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