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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府后花园,火烛不见,月辉下却是莹亮一片,一箱箱敞口白银,宫灯一般照彻四方。
明昊一箱箱揭开它们并柔柔摸娑着,瞳孔反射着银华,声色不无悲恸:“好宝贝们,委屈你们最近在这地底呆着了,等大盗捉住,本王再将你们请出来。”言讫,他收回慈母一般的目光,招手将挥汗如雨的八名近卒并管事叫过来,一人一锭道:“都铆劲挖铆劲抬,埋好后,爷再一人赏五锭。”
管事近卒揣牢银锭,一个个干劲十足。
四周静的可怕,除搬运声铁锹声,再无他音,满府上下全睡死沉。
可不就是“睡死”。
许是天命注定,害怕奴仆夜觑埋银的康王爷,在变态的嗜银欲催动下,为防万一,竟令管家将府内上下婢仆几锅药晕。丑时刚过,他身体力行,亲率管家和近卒,将密室里近乎一千万两的白银,一箱箱搬往后花园窖藏,刨坑正大时,施步正三人罗刹一般从天而降。
以三人身手,按理面前弱卒根本耐他们不得,更不够他们两脚踢飞。然他三人,此时偏偏弱到与八个小厮痴缠不下,抽身无能。
当此时,一处火光乍起,门阍呼喊着走水了走水了,却迟迟不见一人醒来救火。康王爷连自己护院府兵都敢给一锅药倒,也是牛人。草莽迟迟不见婢仆兵丁涌出救火,一脚踹翻个卒子,找来个铜锣跳上房梁,敲得个连天价响:“着火了着火了,来人啊,都别睡了救火啊。”眼见除了两司阍,再无他人扑救,施步正操蛋地骂了声娘,“都死绝了嘛?!”
火势越来越大。
映红一方天空。
施步正三人纷纷撤出纠缠,扑去救火,尚自发懵的八个卒子和管事,回过神来也急欲去扑救,孰料明昊一声喝断:“都给本王站住。”
管事:“爷,着火了,救火。”
明昊睁眉盯着近百箱白银:“埋,快给老子埋。”
管事双眉一皱:“爷,着火了,都‘睡死’了,再不救火,要出人命的。”
明昊暴怒跳脚:“人命能敌爷的银子重要?!都给老子埋,快埋!”
管事:“爷,一会火势燃到内院,王妃世子可还……”
明昊跳起来甩了管事一巴掌:“让你埋你就埋,不就女人和孩子,本王有了银子,什么女人找不到,什么儿子生不了。”
疯了疯了,几个卒子见势,瞟眼远处滔天火光,也只能抬起银箱望坑里填埋。
施步正三人正搬水救火,三十个黑影一跃而入,个个阔背短刀,冰刃冷月无情,团团围住三人,刀刀直取命门。大火无人扑救,敌营突然袭击,将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若论功夫,三人本不在话下,但因火势难控造成三人严重分心,竟是打斗的十分吃力。
东城兵马司,适时被夜雕引来此处,见飞来纵去的影子再次飞入亲王府,指挥使再次秉着缉盗本分,一并秉着扑火重任,直接擂开康王府大门,率兵丁蜂拥而入。然他涌入以后,竟也还是无视火情,率众直追着夜雕身影而去。救人事小,抓贼事大。十王府街乃他东城指挥司管辖范围,他今日刚从总指挥那领了命,三日内再无能缉捕巨盗,东城兵马司全员革职。
兵弁涌入时,施步正三人和三十名敌手,默声一气,皆不愿暴露己身,团团飞出王府再作撕斗。
少顷,都督府赵英也被夜鹰引来此处。火光乍天,赵英拦住急追盗踪的卫队,看眼康王府洞开的大门,沉闷一刻朗声道:“全员听令,入府救火,康王爷怪罪下来,擅闯王府之罪我担着。”
两列贲卫,立时列队王府。火势很快控制,赵英见状,方才松开心弦,领着一队贲卫,急奔另一处烛光照天的后花园。
后花园此刻人头近百,却如死水静潭,除哔啵作响的火把燃烧声,连虫鸣都不见一声响。所有人屏息凝神、如狼似虎地盯着上百箱熠熠发光的白银。夜雕飞闪而过,他们也都不再去追踪。明昊十人,团团围挡在银箱前,互不吭声对峙着。良久,康王爷强行按捺住发软的双腿,将指挥使招近身旁,意欲商量什么,指挥使走近明昊,方方交耳几句,却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凛然正气的赵英,率兵戎装而来。
都督府并行兵部,乃掌管军事的最高机构,惯来戎装御敌,而五城指挥司不过是缉盗、救火、査市之部门,因而双方并站一起,都督府气势完全碾压兵马司。是以,与康王爷正自交耳的指挥使,识相退离明昊。待扑灭火情,大量贲卫刷刷奔赴花园时,窝藏在指挥使心间最后一丝阴暗的欲望,几近浇灭。
康王爷冷汗一身再一身,扶着银箱,强行撑住身体,看眼团团密围的兵丁,再次抬手,意欲将赵英招近身说句话。
视觉暴击下,从愣怔中回神的赵英,环视着银箱,拳头一捏,亢声吩咐一贲卫:“即刻回我后军都督府,调三百精锐来此。”
贲卫遵声而去。
康王趔趄而出,颤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去调兵?”
赵英并未吭声,显然,情势已不容他多言一句。而指挥使知道赵英其人,刚正不阿宁死不屈,又碍于他官大几级,便也未敢吭声。
又是一阵死寂。
康王爷将方才一箱一箱打开的银箱狼忙合上,慌乱而失声的喊着:“这是本王的本王的,不准看,都不准看。都给本王出去,滚出去,滚,走啊。”他一瞬腿软,跪倒在地,“我的我的”喊了几声后,又惊忙站起,从箱子里抱出一摞银锭来,奔兵弁身前,一人一锭望他们手里塞。
原本的金饽饽,此刻烫手碳圆,谁人敢接。
明昊虽极尽贪婪,但怂也是真怂,被上百头狼盯着自己的“肉”,情知事体将要败露,他宝贝们将离他而去,气血一涌径自昏厥。管事近卒慌忙掐其人中,拍其灰脸,生怕他就这么怕过去了。
兵马司指挥使,情知摊上了大事,急欲抽退。纵然他方才萌生过什么想法,又残存着什么希冀,明昊这一昏,已然彻底击碎他最后的希冀。这银子非但多到他们吞不下,还不干净到他们根本吞不成。一吞必亡。然他想抽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赵英怎会让他离开,这么多白银,“见者有份”,都得守着。守到天亮,守到宫里来人,才能离开一寸。
都督府三百精锐迅即赶来,将康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擅拿白银者,斩;擅自离开者,斩。”赵英下死令后,领二十精锐,转身奔往宫城,候在朝房,卯时一到,即刻递帖面圣。
另一边,施步正夜鹰五人,已汇合一处御敌。专心拳脚后,施步正劲力全出,不消一刻便将三十名敌手打得落花流水。但他五人不欲痴缠,迅疾撤退。
而这三十个黑影,已探明这五人里有施步正和夜鹰夜雕,情知打不过,也不欲追缠,正欲撤退,孰料襄王府数百暗卫横空游出。暗中协助的狸叔,怎能让“永夜盟”这些人活着离开。
他主子,已在南境,携沐云沐南,开始围困永夜盟一大分巢。
襄王府和永夜盟——准确说襄王爷和淮王爷的战争,正式打响,今夜,乃是襄王府明确亮出的信号。
当三十具尸首,齐齐整整摆抱月楼门口,惊倒大清早扫街民夫时,淮王爷牙根咬紧,强行默声吞恨,仍旧摆出处变不惊的模样。
熟料暗线再急急奔来:“禀王爷,康王府,被禁军包围了。”
乌蓬诧问:“禁军?查明是为什么了嘛?”
暗线垂头:“康王爷将,将密室白银埋往后花园时,被都督府和兵马司的人,撞个现行。”
褚心虑一拳捶裂桌角,愤而站起:“蠢材。”
外流的暴怒将乌蓬和暗线结实吓了一跳。淮王爷惯来温和,即使暴怒也多压制,而今只能说廉衡精准戳到了他痛穴。也就在此刻,他突然想通,近来的盗贼四起,最终目的,是盗向,或者说掘出康王府那一千万两的白银。
要知道,这一千万两,虽是永夜盟和康王爷这些年合作从私矿挖来,但大头基本明昊拿了去,小头归永夜盟。按明昊自解,是永夜盟向他这位未来的王表忠心,然真因不过是,褚心虑出于保护盟派,将明昊推到前头当枪使,万一私矿事体败露,明昊率先被祭银,而背后的他们则可悄声隐退。且,事实上,就算明昊全拿了也无妨,因其整个康王府,都在他掌控之中,这一千万两的真主还是他褚心虑。
然他失算了一个暗桩,即那位跟随明昊二十年的老管事,竟是狸叔二十年前就安插去的亲信。否则,施步正几人何能踏着地图般精准盗开密室,康王爷又怎能乖乖将白银从密室里挪出埋往花园被撞现行;他更想不到想不通,派明昊身边所有心腹,不论老少村俏,今夜全被几锅药晕,甚至是派去的上百府兵也竟被全数迷倒。
仅是明昊财迷心窍,防人窥探也就罢了,但能做到全数迷晕,我们这位管事没几分手段怎么能行。
府内心腹全部睡倒,府外几大高手也早被狸叔剪除,还尸送抱月楼门口,淮王府耳目全堵,导致禁卫军包围了康王府后,他才得知消息,被打个措手不及。
与其说廉衡好手段,不若说明胤好本事。
天终于亮了。
禁卫军统领,狄武,亲率五百禁军,将康王府包围严实,将一千万两白银装车运进大内。
顺天府尹亲赴抱月楼,察看三十具尸首。随后将抱月楼两位大小老板肖弥意肖弥志,恭请到衙门里去谈心。
施步正五人甩脱三十个影子后,害怕被追踪,直是满城晃荡一夜,最后才安全回到瘦竹园。
廉衡静守一夜,待几人回来,方大气一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