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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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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阳,你醒了。”正在往水缸里倒水的长宁招呼道。

    “明天我还你。”长阳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水缸。

    “挑水可以还,名声还得了么!”一声断喝,长阳的腿便软了。

    院子中央,阳光下,摆着一张长凳,凳脚,放着一根棍子。

    “父王……”

    “堂堂大齐公主,竟然如此失态!还让男人背着回来!成何体统!!!我大齐的脸面被你丢尽了!!!”

    “父王……我……”长阳四顾,母后坐在屋檐下,低着头缝衣裳,不吭声。

    “果儿也喝了的……”

    “果儿比你识大体!人家只是应酬,不像你这般,喝得跟死猪一样!”

    长寿在浇她的牵牛花,张德瑞和张果儿不见人影儿。没有任何人说话。

    “趴下!”张隆昌喝道。

    长阳身子一震,双腿打着颤向长凳走去……

    一……二……三……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棍子落在身上,不怎么疼……

    长阳回头看了一眼,棍子换了,不是带倒刺的黄荆了……

    又有一条新责杖了。何时,再逃一次难……

    “你还笑!看我不打死你!”

    ……

    院子边上,两件湿漉漉的衣裙晾在阳光里,还在滴水。呵,那是我的新衣。长到15岁,第一身属于我的新衣。上学真好……

    水缸里一声响,一条鱼跃出水面,鳞甲在朝阳的光晖下闪着寒光。

    又有鱼吃了……

    张隆昌大概打累了,将棍子扔在柴禾上,坐在一旁喘气。

    长宁长寿走过来,默默收起长凳,将长阳扶进屋里。

    “让你不要去,你偏去。惹恼父王还是自己吃亏……”

    长宁在耳边絮叨着。经过母后林淑媛身边时,林淑媛看了长阳一眼,没说话。眼里是无奈,厌恶,和麻木。

    “母后,我要梳垂鬟分肖髻。”长阳喊道。

    “嗯?”林淑媛一时没回醒过来。

    “我已满15岁了。”长阳又道。“可以行及笄之礼了。”

    林淑媛摩挲着手里的针,对怀里那一堆破旧的衣裳道:“你爱梳什么髻,就梳什么髻吧,何必来问我?我又生不出银子来。”

    长宁低下头。家里唯一的一根簪子,在她的头上。母亲头上的,是一根柴棍儿。要行及笄之礼,至少得有一根像样的簪子啊……

    “呵,你买新衣都有银子,轮到我,就没钱了!”长阳冷笑,两行泪从脸上滚落。

    前天,林淑媛才给四个女儿一人买了一身新衣裙。此刻,长阳的那身,因喝酒吐脏了,正晾在院子边上。

    林淑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紧张地看了看一旁的丈夫吉旦王,吉旦王面无表情,仿佛在想心事。

    “那……是卖鱼换来的银子,哪里有多余的给你买簪子……”

    “呵,母后赚钱辛苦了!是的,家运困顿,哪里有钱来给我买簪子呢……”

    长阳没说出口的话是:如果是给张果儿买,定然就有了……

    进了屋,长宁替长阳抹去脸颊的泪水,轻言道:“二妹,今日你便不去上学了吧?在家中好生休息一下……”

    长阳凄然笑道:“在这样的家,不若去学里。”

    “你的衣裳……”

    长阳想起来,自己的新衣裳还是湿的。

    “我穿旧的去就是。大不了,让她们再笑话一番。”脑子里,显现出汪若芸和谢兰香嘲笑的眼神。

    “要不然,你穿我的去吧?”

    “你不也只有这一身吗?”

    “……”

    “谢谢长姐……”

    林淑媛站在门口,手里托着刚才缝补的衣裳,递给长寿道:“给她吧。”说罢,转身出去了。

    来到门外,林淑媛捡起地上的针线簸箩,准备下地干活。他见张隆昌已然扛着锄头走在前面。

    朝阳金色的光泽洒在这个男子的肩上,显得更加佝偻。当年,她是多么意气风发啊……

    林淑媛的眼角又沁出泪来。

    要坚持住!长安已然有话传来了。

    目送父母一前一后扛着锄头出门,张果儿心中一片酸楚。谁能想到,这曾经是一对全天下最尊贵的夫妇呢?14年前,他们被祖母吴萌赶下朝堂,贬来明州,荣极而衰,是多么是无奈。14年,他们居然带着子女们熬过来了,没有一人死亡。

    命若膏粱。

    一定要在这里好好活下去,就是这里——明州,全家人在一起……

    ……

    四姐妹将家里一切忙活好——准确说,是大姐长宁将家中一切安顾好,日头又已上三竿了。

    长阳看见,她最小最受父母宠溺的妹妹张果儿,居然穿了一身旧衣衫,拦在门口,不让她出门。她明明有新衣,也没有弄脏的,却故意穿旧衣,是来洗刷我吗?

    “你什么意思?”长阳抬了抬下巴。“不要以为他们偏袒你,你便可以任意妄为。告诉你,我不怕你!”一个你字,长阳几乎是咬出来的。

    张果儿沉默了一下,从身后托出一身衣裙,道:“穿这个吧。我俩身形差不多。”

    张果儿是从小没奶吃,瘦得可怜;长阳是长大了从来就没吃饱过,发育不好,瘦得可怜。

    一瞬间,长阳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但很快,这一丝感动便消失殆尽。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哪一次挨打,不是你从中作梗挑唆?这一次,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

    张果儿一时语塞。张果儿前生零星的记忆告诉她,以前,张果儿是做了不少损人利已或不利已的事儿。那时候的张果儿,不懂事,只知道在父母前争宠得乖,哪里知道世事日常的艰辛?贫穷的家境和闭塞的人际交往,教会了张果儿窝里斗。

    如今的张果儿,只想善待家里的每一个人,保护他们。

    面子不重要,面子不重要,面子不重要……亲情重要。

    “我只是想,今天我不去浣梧书院,不用穿新衣裳,便把衣裳让给你……”

    “果儿你如何不去书院?”长寿问。

    书院里的课程都太简单,张果儿不但会,而且前世便已精通稔熟。去上学,无非是为日后展露才能求生,找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家里一下子少了四姐妹的劳作,着实乱得不成样子。嫂子一人在家里烤尿布,打翻了碳炉,差点儿烧到侄子,饭没人做,自然地里的张隆昌等人也吃不上热饭了,莫说吃热的,午饭都没吃,三个人硬是饿着肚子天黑了才回来煮黍。

    鬼知道嫂子一人在家里带着小侄子,又是怎样度过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