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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愁居中自始至终都热热闹闹,往来宾客,络绎不绝。要说这个人多了,蛇龙混杂的,败类渣子、衣冠禽兽自然也有。
在大厅中央的桌上,坐着一对祖孙和三个青年人。祖孙二人都是唯唯诺诺,像是有求于那三个青年人,而那三个青年人一再暗示要多加银两。言语之间,才知这位老人家的老伴得了绝症,青年人说手中握有珍奇宝药,是用长生境的赤子晶为主要材料做成,服上七七四十九天,便可健康痊愈。老人家一辈子辛辛苦苦攒的血汗钱也只换得五颗,现下又找亲戚拼凑了些,还差点,希望对方能通融一下,打个欠条,日后一定补上。
赤子晶虽是灵草,江湖传闻也是神乎其神,是否能到如此境地,尚需考究,而且自十年前白予玄执掌长生境,赤子晶便难以得取,这三个青年人着实是骗子无疑。
他们的声音虽不大,还是传到了在场多人的耳中。
菖蒲知道老人家是被骗了,心中气愤难当,小声说道:“我去教训他们!”正想起身却被觉明一把拉住,朝她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看看再说。菖蒲哪里愿意忍,硬是想要起身,但觉明看似是身材纤细的少年,拉住菖蒲的力道却是不小,竟让她挣也挣不开,多次尝试无用,只得作罢。她求救一般地望向沈延歌,可怜巴巴,但沈延歌却好似旁若无闻,只顾品尝江湖,眼眸都不曾抬起一下。
雅间内的展靖谙无心品尝佳肴,倒是何尝挚喝酒喝得欢,见她皱眉,知是那股侠义心肠又满涨了,心里叹气,便亲自给她夹菜添菜,招呼她快吃,眉间隐隐一丝事不关己的冷漠,“干嘛?这些饭菜不合胃口?咱们被满江湖追杀,吃一顿少一顿的,别浪费啊,乖。”
“他们是不是骗子?”展靖谙问道。
“这虾仁肉质特好,是星海澜的货,”何尝挚未置可否,专心投喂展靖谙身前的小碟子,“赶紧,再吃一口。”
你当我傻是不是……展靖谙凝眸,满脸肃色,压低声音道:“那就是了。”
显而易见,老人家想有个美好的念想和寄托,这些骗子想要钱。都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不然,有时候局中人也是知晓的,但为了撑住一口气,也便自当装睡了。
何尝挚暗想展靖谙这样的身世家庭,恐怕眼中的一切都理应是光明又坦荡的吧。他瞧着展靖谙,也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神色淡淡,问道:“天下间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每件都想管,哪里顾得过来?”
“遇到一件,管一件。”展靖谙眼眸明亮,写满认真。
何尝挚微微发怔,果然是展靖谙会说的话,他淡笑道:“那展小将军恐怕还没等到奔赴边疆那天,就先在江湖里累死了。”他说得半真半假,竟看不出真假各有几成。
江湖果然……“这么吓人的吗?”
“展小将军怕了?”何尝挚挑眉,觉得展靖谙的样子甚是好笑。
“有什么好怕的?”展靖谙微扬下巴,正色道,“跟着被武林盟、邪魔世联合追杀的你一起寻找真相,我都没有怕,这些算什么?”
“瞧不出来,展小将军好狂的口气,”何尝挚心底一股热流蔓延而来,且暖且烫,令他毫无防备,肆意张扬的面上溢出喜色,半是调侃半是真心,“那这江湖之中,确实没有能让展小将军害怕的事情了吗?”
展靖谙心头一跳,凝视了何尝挚半晌,没来由的心口发涩,垂眸道:“也是有的,但是,不能说。”尤其不能说给你知道。
这会儿,大厅的吵吵声大了起来,竟然是三个年轻人夺了老人家带来的钱,嫌弃太少,要求他们把住的房子卖掉算了。老人家心如死灰,不知如何是好,陪着来的小伙子就和他们理论起来,那三个卖假药的年轻人便有了动手的意思。
不行!展靖谙气急,见状就要拔出御火长枪冲上前去,结果被何尝挚一把拦住。展靖谙猛瞪了何尝挚一眼,何尝挚满面苦恼,这小姑娘真是不好带啊。“别这么冲动,现在整个江湖都在追杀我,能低调就低调,不能低调也想办法低调,不要引人注目。”
什么?还敢跟她说什么不要引人注目?展靖谙气得头晕目眩,虎起脸来。
“想办法低调个鬼!你看看咱俩,都是一身红。无论搁哪儿一站,谁也赶不上咱显眼。这样要想不引人注目,简直难于登青天!”
何尝挚无奈,安抚展靖谙道:“江湖中人,最爱打打杀杀,但这销愁居的老板,最不爱见到别人打打杀杀,尤其是在他这藏满了好酒,装满了好故事的店里。”
“你是说他们不会真的打人?”
话音刚落,外面稀里哗啦一阵翻桌子摔盘子的声响。
面对展靖谙充满了质疑、怒火的眼神,何尝挚苦笑道:“但可惜,总也免不了有些人不识相。”
登时,几点金芒飞速射出,竟是源自沈延歌衣袖之间,纷纷正中三个年轻人的手心,疼得他们龇牙咧嘴,满地打滚,哀呼不停。
沈延歌依旧坐在桌前,依旧端着杯盏品酒,好似刚刚什么都未能发生。只是他阴郁而精致的眉眼间闪过极其浓烈的鄙夷,凉薄却又滚烫,声音极为不耐,“在销愁居的地盘,你们都敢砸场子?”
“金……金针?你是熔光金针沈延歌?”
江湖之中人尽皆知,医药神尊中,只会有一位神医的继承人,也只会有一位药师的继承人,神医自然是重要研究治病救人,至于药师,是研究毒的。若说沸雪银针云舞榭的银针,是用来救人,熔光金针沈延歌所用的金针,自然是带毒的,可以杀人。
中了金针的年轻人吓得厉害,对着沈延歌连连求饶,一股脑把用假药欺骗无辜的缺德事儿挨个都交代得透透的了。在场的老人家听了以后,血气一个上涌就晕了过去,觉明立马上前,菖蒲紧随其后,落下几枚银针,老人家便悠悠转醒。
中了针的年轻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哭爹喊娘,直到脑袋磕红了一大片,承诺会尽数退还所有骗来的钱财,还会赔钱补偿被砸了桌子的销愁居之后,沈延歌才道:“你们想要解毒不难,就看你们是否诚心了。”
年轻人听了纷纷表示心很诚,非常诚,诚得不行。
沈延歌便道:“这毒我潜心炼制共九九八十一天,名唤坏人磨,中毒者便不可再当坏人,唯有日行一善,连续九九八十一天方可压制毒性。但这毒性会一直潜伏,倘若动一丝半点恶念,便会再度发作,肠穿肚烂而死。”
语罢,全场静默下来,年轻人叩拜多下,相互搀扶着立马跑出了销愁居,无影无踪。
菖蒲一脸崇拜,欢喜道:“沈门主,你这也算是看不过眼外加给销愁居的季老板出气吗?”老早就听说延歌师叔和季公子私交甚好,看来确实如此。
“怎么会?我一向冷淡,不爱行侠,与他也只是孽缘。”沈延歌挑眉否认,拍拍了桌上的整套故事书,刻意道,“我所做一切,仅是担心他们弄脏了我新买的书。”
展靖谙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脸迷惑,迟疑问道:“其实……我有些搞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
何尝挚随手拿过本书,递到展靖谙怀中,“你初入江湖,还是看看为好。”
“《书酒·江湖策》,主编……醉风流。”展靖谙正翻得起劲儿。
何尝挚见沈延歌带着觉明、菖蒲离开,心里松了一口气,对展靖谙说道:“看来,咱们眼下,也得去找找写本书的人了。虽然,这会儿不该打扰他。”
“醉风流?他是谁?”
“自然是销愁居里的酿酒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