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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火树舞彩船,宝马香车坠金鸾。浮香别有千金笑,管弦声繁不醉年。
正朔十五,上元佳节,苏家依例赏赐仆僮、饮酒开宴。
苏菡萏着了件月白绣海棠穿蝶襦裙,头上插着支步步生莲步摇,额前贴着枚花钿,添了几许生机与俏丽的味道。
苏家的家宴,她丝毫没有兴味参加,苏偲瓘他们近来也没有什么动静,只听说定武阁阁主王朗之心悦苏英,苏偲瓘似乎想全这一番好事,而苏慕远似乎在四下活动其他门派,谋求出路。
苏菡萏虽慵懒于这家中的蝇营狗苟,却心下明了,若苏偲瓘不能被连根拔起,她在苏家的日子永无宁日,怕是没法得心应手地走下一步棋子。
“二姐姐,怎地许久不去找湘灵玩,湘灵好想你,”九岁的苏湘灵穿着杏粉袄裙,戴着粉宝璎珞圈,头上的乌发被团成两个髻,玉雪可爱、玲珑活泼。
苏湘灵身侧的嬷嬷瞪了一眼苏湘灵。
苏湘灵立马知事,停下扑倒苏菡萏怀中的脚步,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湘灵见过家主。”她小小的一团行礼的样子煞是认真又可爱,让苏菡萏不由得心头一软,走过去抚摸她的发髻,笑道:“我也很惦念湘灵。”
苏湘灵闻言,亮晶晶的眸子眨了眨,非常高兴地说道:“以前哥哥姐姐都很忙,不大理湘灵,如今二姐姐回来了,湘灵开心得不得了。”说完,她拉着苏菡萏的手走在游廊里,向宴会的山水厅走去。
苏湘灵身后的嬷嬷听闻过这个来历不明的苏菡萏如何武功盖世,将苏家人视若珍宝的苏慕远轻而易举地打倒在地,如今见到她颇带些孩子气的样子,反觉得这个家主深不可测,生怕这苏湘灵不知事,顶撞了她,赶紧垂首颤声说道:“家主恕罪,三小姐自幼失恃,在府中无人照料,又年少不更事,难免会言语失当。”
苏菡萏这才正眼打量身后跟着的嬷嬷,淡漠道:“无妨。”
她看着一脸天真,拉着她的手蹦蹦跳跳的苏湘灵,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母亲洛涟城离去时,她不过四岁什么也不知,后来家中遭变,若是没有姑姑,没有阿九,她可能至今还在勾栏里生存。
进入山水厅时,右向坐着苏慕远以及苏慕逾,南面坐着王朗之,他的身侧是一身鹅黄水纹百褶裙的苏英,北首的座位空了两个,苏偲瓘并没有看到。
见到苏菡萏进来,苏慕逾与苏英起身行礼,苏慕远与王朗之坐在蹄笙上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苏菡萏面上风清云淡,笑了笑:“大哥身子骨看来还未养好,是妹妹不对,不知大哥如此不禁摔打,现下半月过去,还起不了身。”
苏慕远脸色变了变,笑道:“前日受了风寒,现下不爽利。听闻妹妹惊马倒也没顾得上探望,是为兄的不是。”说完苏慕远皱眉起身,引苏菡萏到左首的空位上。
苏菡萏轻蔑地笑了笑,径直走到了北首的正座上,对湘灵说道:“湘灵,来,坐我身边。”说完,苏湘灵点点头,乖觉地坐到苏菡萏左边的空座上。
苏慕远青了神色,王朗之也轻哼出声,苏英眸中带着得然的意味,唯有苏慕逾轻笑出声,他这个白捡来一般的二妹妹,实在是个妙人,能让苏慕远堵心一场。
苏慕远毕竟大家教养多年,稍即便恢复坦然,对苏菡萏好心提醒道:“父亲手头尚有事情,处理完了便来赴宴。”
苏菡萏恍若未闻地点点头,说道:“大伯父事务缠身又年事已高,大哥应该多分担才是。”
苏慕远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他早早过来给她面子,如今却被这小小女子噎住,委实可恶得紧。苏慕远笑了笑,说道:“这是自然。”
苏菡萏虽然早已在一众武林人士的见证下入苏家家庙,授家主重位,可是苏偲瓘这一支心有不甘,却迟迟不肯把苏家的庶务账目还与家主苏菡萏。
正说话间,苏偲瓘前呼后拥地进了山水花厅,立时见到了首位上的苏菡萏,早已积攒的不甘愤恨登时拧成一股绳,将他死死钳制,轻喝道:“未央教养大的姑娘如此目无尊长,难道不会对不起你父亲吗。”
苏菡萏不气反笑,只是在首位纹丝不动地坐着,笑道:“若要说最对不起我父亲的,难道除了您还会有别人吗?”
苏偲瓘知她欲提当年之事,急急喝到:“放肆,一派胡言。我苏家的姑娘知书达理,如今你这个血统不明的不肖女在这里目无尊长还言辞凿凿,看来须得家法伺候。”
身边的苏慕远静静地在一旁立着,勾了勾嘴角。苏英淡漠地坐在王朗之身边,瞥了眼王朗之,对他歉疚地笑了笑,似乎有些害怕这样雷霆大怒的父亲让王朗之看了笑话,王朗之轻声安慰她。
苏慕逾冷冷地看着自己道貌岸然的父亲,苏湘灵躲到了嬷嬷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苏菡萏拉了拉欲冲上前的苏合,一派自若地笑着:“我为苏家第七代家主,大伯今日言行无状以下犯上,这是该以何家法论?从长从尊,皆为我一人。”
她说这话时已然没有小女儿的情态,宛若唾罢胡虏肉的洸洸将帅,宛若执掌千军的赳赳权臣,叫人移不开眼睛。
苏偲瓘却已然气急,冲着两旁的家奴说道:“还不动手。”
那四个家奴饶是虎背熊腰却见过这一任家主的凌厉武功,那是苏家引以为傲的天才苏慕远都不能企及的境地,何况他们。
家奴们瑟瑟发抖,谁也不敢上前。
苏菡萏笑笑,拿起面前的琉璃盏,自顾自地斟了杯茶水,却也只在手中把玩,看着那茶汤晶莹的颜色,笑笑:“是啊,还不动手。”
只见两个墨绿衣衫的身形一晃,便擒住了苏偲瓘,苏偲瓘尚想挣扎,却是苏菡萏用手中的茶叶片一弹,生生定住了苏偲瓘的穴位,叫他动弹不得。
四个家奴心下生凉,这以叶为武器的身法该是何等的诡谲,幸好他们不曾上前,否则现下估计已经没了声息。
“济桓,静嘉,我伯父最近繁忙劳苦,忧思深重,去扶他下去休息。”苏菡萏看着无影派的两位堂主,笑着挥了挥手。
济桓与静嘉领了命,便钳制着苏偲瓘向外走去。
苏慕远看着自己动弹不得的父亲,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叫道:“我看谁敢。”
王朗之也站起身来为苏偲瓘鸣不平,正气凛然地说道:“苏老前辈毕竟是长辈,苏姑娘如此作为倒是让武林不耻。”
济桓与静嘉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仍是携着苏偲瓘快步离开了山水厅。
苏菡萏笑了笑,又开始把玩自己的玉镯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大哥未帮助伯父操劳公务便累得神思混乱了吗,王家公子也想帮忙苏家家事不成?”
“你——”,苏慕远气得说不出话,他现下明白,对这个女子,任何仁义道德,面子尊严都不是能钳制她的绳索,他自幼学来的那一套,显得苍白无力。
“大哥,王公子,难得上元佳节团聚,莫要动气。雯巧,快去让厨房传菜,记得多要些酒,如此良辰美景,定要有好酒好菜相配。”苏英拉住苏慕远的胳膊,又看了看王朗之,徐徐地劝慰着。她本生得乖巧温婉,如今这般温润地劝起人来,叫人如在春花秋月中。
苏慕远见苏英朝他使了个眼色,悻悻地冲苏菡萏说道:“方才大哥一时糊涂,还请二妹见谅。”
王朗之看了看苏英,笑了笑,说道:“是啊,苏姑娘切莫介意,今日上元佳节,须得有美酒佳肴助兴才是,莫要伤了和气。”他俨然一副苏家女婿的模样,俊俏的面上虽不屑却也堆满了笑意。
苏慕逾冷哼出声,看了看兄长说道:“大哥你还是快点坐下吧,莫扫了兴。”
苏菡萏笑了笑,说道:“二哥哥说的极是,大哥还是尽早落座吧。”顺道应承了苏慕逾那句,苏慕远扫了兴。
苏慕远冷冷地坐下,席间开始传菜。
苏慕逾不由得看向苏菡萏那一双明若星辰的眼睛,他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苏慕逾是不求上进、贪图玩乐了些,却总没有被自己的父兄做了筏子的道理。
他性子却是单纯得有些傻气,讨厌与欢喜都写在脸上,若是谁也讨厌他讨厌的人,那边是他的朋友。
苏慕逾看到苏菡萏看过来,倒也没有不好意思自己在看她的意味,于是他冲这个倾国绝色的二妹妹笑了笑,带着几分体恤的情绪,苏菡萏也点了点头,莞尔向他。
席间传上来的菜都是依照着新任家主的口味,苏家虽每况愈下,日渐落寞,但该有的吃食却丝毫不减华贵,虽菜色简单,但每一道做法都极为复杂,或者食材尚是罕见至极。
苏菡萏拿过面前的樱桃毕罗细细咀嚼,本是春末才有的樱桃却在冬月吃到,仍是酸甜可口,令她颇有胃口,却觉得有些腻,拿起身边的银花高足杯斟了些果酒。
苏英娉娉袅袅地起身笑着,眉眼温婉可人,她拿着酒壶斟酒,末了举杯笑道:“二妹妹近来喜事连连,姐姐敬你一杯。”
苏菡萏漫不经心地问道:“哦,姐姐说说,菡萏儿有何喜事?”
苏英笑了笑,说道:“二妹这颗沧海遗珠如今归家此为狄一喜,又承了家主之位此为第二喜,适逢如此佳节此为第三喜。这三重喜事,岂有不吃一杯酒的道理?”
苏菡萏点点头:“姐姐如此伶牙俐齿又温婉可人,菡萏儿也敬姐姐一杯。”说罢,同苏英一起饮尽了银杯中的酒水,苏英笑着点点头,复又坐下。
王朗之也笑着起身祝酒:“那日家主比试,见到苏姑娘的武艺非凡,令我等自叹不如,还望日后有机会向苏姑娘讨教才是。”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看了看苏菡萏。
苏菡萏到底少年意气,觉得果酒也没有什么大碍,又感到口中口渴难耐,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并不理苏合给她的眼色,又催着苏合给她倒酒。
苏湘灵也举起杯中的茶水冲着苏菡萏道:“湘灵以茶代酒,祝二姐姐节日快乐,日日快乐。”说完撒娇似的看着苏菡萏。
苏菡萏怜爱地摸了摸湘灵的脑袋,点点头:“湘灵也要日日快乐。”说完便举杯而尽。
苏菡萏眼前有些虚浮,她细细品了品口中的果酒,确实是普通的果酒无疑,还待细想时,脑子有些晕乎乎的。那苏慕逾已然起身,笑笑:“既然大家都轮番祝酒,那二哥也祝妹妹身体康健,武功更上一层。”
苏菡萏看着一脸期待地将她望着的苏慕逾,笑着点点头:“好说好说。”说罢,又是一杯一饮而尽,登时灵台出窍,分不清天南地北,极为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