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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长清园中百花将放未放,远远望去粉烟翠雾煞是好看。园子中琳琳总总种了些药草,在庇荫处静静地生长着。
归燕台在长清园的南面,约莫三层楼高,顶楼中空,没有墙壁,仅以紫纱遮挡视线,清风吹过,恍若仙境阆苑。
言怿、苏菡萏、风泠与董素晚跪坐在小几旁,苏菡萏看着几上北地未曾见过的各色瓜果,满眼的新奇。
言怿看了看她,无可奈何似的叹了口气,风泠也淡笑着瞧向苏菡萏。
风浅抱了琵琶从帷幔中间走了出来,向底下的四人婷婷笑着说道:“董姑娘、菡萏、言公子,献丑了。”
风浅的手指轻轻在琵琶弦上扫过,琵琶声嘈嘈切切。
时而若江水激越跌宕,时而如流水清越飞扬,忽地又让人觉得眼前大片大片的荷花盛放,朱华重重,有一婉转淑女泛舟而来,她是带着别样的离愁别绪,或者又带着别样的窃窃心意,似要如慕如诉,如泣如怨,将自己的心意爱慕,仿佛是唱给了如水的月光,可她又盼着,那月色皎皎,能将自己的爱意传达给江岸旁的心上之人。
一曲终了,苏菡萏还仿若在梦中,董素晚也是微微动容,言怿面色含笑,神色倒是如常,他朗声笑道:“怿两年前曾有幸听过风小姐的琵琶,如今借着寻曲的名目再听风小姐一曲,不胜荣幸。”
风浅闻得此言,颇有几分开心,笑着说道:“言公子见笑了,我也许久不曾练过,到底有些生疏。这曲谱,我取来给言公子。”
言怿笑着道谢,点点头:“我让人去誊抄一份便是,劳烦风小姐了。”
苏菡萏恍若刚从琴声中回过神来,莞尔道:“风姐姐,一手琵琶冠绝天下,菡萏虽不通音律,只觉得美极。”
董素晚也随声附和道:“是啊,风小姐琵琶真是余音绕梁,我方从梦中醒来一般。”
风浅点点头,笑道:“董姑娘、菡萏过奖了。”
苏菡萏忽地问道:“还不知是什么曲子?”
风泠接道:“是江南一首古曲,讲的是个采莲女子向心仪少年诉说心意的故事。”
苏菡萏低低笑了笑,看向言怿,眼底带着几许戏谑:“狐狸,你找这曲子作甚?”
言怿面色不改,说道:“曲调好听又是难得的古曲,自然是找来欣赏。你若能及风小姐半分琴艺就可懂得个中乐趣,只可惜啊。”他手中把玩的扇子又轻轻地敲了敲苏菡萏的额头。
苏菡萏连忙用手挥挡,哼声道:“别敲别敲,再敲下去就傻了。”
风浅轻笑,将琵琶交给身侧的侍女说道:“言公子说笑了,早听说菡萏武艺超群,我在学武方面甚是平平,不知菡萏可指点姐姐一二?”
苏菡萏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敢不敢,我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上不了台面,怎能教风姐姐。言三公子出身武学世家,让他教再好不过了。”
风泠低笑,若苏菡萏的武功说是三脚猫功夫,他快二十年见过的武林中人,除了顶几个拔尖的,那怕是连蝼蚁都算不上。
风浅却略带企盼地看着言怿,说道:“这般麻烦言三公子,如何使得。”
言怿瞥了眼苏菡萏,又面上春风和煦地笑着说道:“若是风小姐看得上,言某不敢说指点,愿意当风小姐的陪练,权当答谢风小姐寻曲之礼。”
风浅站起来,面带喜色,敛衽施礼:“如此,谢过言公子了。”
时在孟春,阳和方起。
楚州云溪之畔,芳菲正盛,玉白的梨花似云如雾,少女一身红衣,款款从梨花掩映间走出,般般入画。
言怿斜靠在溪畔的湖石上,摇着扇子:“或许我应该提醒你,你不在楚州才是最好的选择。”
洛莲九立在他面前,笑起来:“为何?你不会觉得一个邀月阁的玉姑就能困住我吧。”
言怿瞥了眼她,拿着身侧的酒壶为她斟了一杯,递到她手中,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想同她说话,对她的莽撞出现着实不赞同。
洛莲九一饮而尽,斜靠在言怿身侧:“事关南宫家,我不可能不来。我知道,你担心我与苏菡萏同时出现在众人身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放心,我更担心这一点才是。”话到最后,她面上严肃的神情已然被戏谑的魅惑替代,笑起来,手轻轻抚上言怿的脸庞。
言怿倒也不躲,兀自对着酒壶呷了一口:“你总是不会听我的话,这也是我对你感兴趣的地方。”
洛莲九却变了脸色,勾起嘴角:“你我之间,除了帮助菡萏解决南宫家灭门一事外,没有任何干系。”
言怿动作一僵,却慢慢恢复了神色,笑起来:“你在害怕吗?”
洛莲九眉头皱了皱,面上尽是疑惑:“什么?”
言怿见她蹙眉,叹了口气转开了话题:“没什么,你约我见面所为何事?”
洛莲九徐徐说道:“你可有探查风家?”
言怿“嗯”了一声:“晚上我这边就会有消息,不过风家与当年初五的牵连,目前还没有进展。”
洛莲九从袖口中拿出一块古旧的铜牌,背面雕刻的一条吐着信子的蝰蛇,正面赫然写着篆刻的“初五”二字:“有了这个,自然能引蛇出洞。”
言怿面露惊诧,又极其不赞同地看向洛莲九手中的铜牌:“不行。”
洛莲九将铜牌紧紧攥在手中:“菡萏将这个交给我,自然要发挥它的作用。”
言怿握住她的手腕,摇头:“我说了不行,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这件事。”
洛莲九轻笑,手腕从他的手掌中挣脱,凝视着言怿:“当年如此庞大的初五,骤然销声匿迹,这背后的事情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
她神色严肃起来,眸光闪动:“我跟你一起。”
言怿有些恍惚,洛莲九的神情带着不容置喙的固执,她总是这样,言怿叹了口气:“好。但你不要拿自己冒险,也不要拿苏菡萏冒险。”
洛莲九笑起来,算作答应。
言怿看见她点头,微微松了口气,眼神看向她手中的铜牌,轻声问道:“这是南宫家出事那日留下来的吗?”
洛莲九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不,菡萏说,这是她母亲的。”
言怿并不意外,缓缓说道:“所以洛涟城是初五的杀手。”
洛莲九挑了挑眉:“嗯,不仅是杀手,还是个叛徒。”
言怿看向少女的侧颜,她面上带着不属于洛莲九的怅然:“所以南宫将军娶了一个叛党的杀手,那与洛涟城关系异常的苏偲瑾又是什么角色呢?”
洛莲九莞尔:“我不知道,菡萏只说是个书生罢了。”
言怿皱眉,说道:“所以当年的事情是初五的余党寻仇?”
洛莲九笑起来:“一个庞大的组织骤然销声匿迹多年之后,死灰复燃的第一件事是去寻一个嫁作人妇又隐世多年的叛徒,然后暴露自己的行踪?”
言怿叹了口气,心知事情背后并不简单,他接着她的话说道:“是啊,然后在南宫家灭门之后,十年并无音讯。所以,根本不是简单的寻仇。”
洛莲九满意地点点头,笑起来:“嗯,言三公子比阿九想象的要聪明一点。”
言怿喝完了壶中的酒,说道:“而且这事情与风家恐怕多有牵连,现在只需要找出初五与风家过去的关系,多数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洛莲九晃了晃手中的铜牌:“所以,引蛇出洞。”
言怿并不赞同,眉头攒成一团:“还是等我的消息再说吧。”
洛莲九笑得妖娆,手指轻轻划过言怿的下颌:“言三公子总是对自己太自信,阿九凭什么像苏菡萏那傻丫头一样,听命于你呢?”
她站起来又俯身凝视着他的眸子对他粲然一笑,未听他继续许许多多的阻止的话语,红色衣裙的少女荡在漫天的梨花间,轻盈地离去。
洛莲九勾起嘴角,将言怿呼号的话语放在耳后。
我喜欢上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一成的时间我们在打情骂俏,一成的时间我们在彼此猜忌,还有八成的时间,他在对我危险的想法喋喋不休。
子夜,月光流转透过半开的窗棂,窗前的薜荔果碧青中泛着银色的光芒。
言怿坐在书桌前闭着眼睛,直到一个黑影动身翻到他的身前,言怿方抬眼看眼前人轻轻地关上窗子,也不点烛火,半大少年的身影站在他身前。
“言蹊见过公子。”眼前的黑衣少年扯下面上的黑色面巾,露出一张略带蜡黄的脸。
言怿笑着看着他,说道:“两年不见,身量见长,不知武艺上可有长进?”
言蹊皱皱眉,蜡黄平凡的脸上带着几许失落,委屈的模样像是一只小兽,仍旧一副少年人的天真:“言蹊在昆玉派待了快五年,一帮药罐子一样的人要么絮絮叨叨地记着药典要么一动不动地静坐,我都快要疯了,言蹊着实不适合这里。公子,求求你行行好,什么时候让言蹊回到公子身边?”
言怿颇为同情一般啧啧嘴:“天下第一的药学杏林,居然被你说得如此不堪,真是同情风家得很。”
言蹊听见风家便嗤之以鼻一般说道:“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败类罢了,我才不想跟他们做一丘之貉。”
言怿笑了笑,安慰少年一般:“看你给言明的消息,我想你差不多几日便可离开这里了。”
“真的!?”言蹊不由得兴奋起来,“这几日风老头寿宴,后山的守卫颇为松懈,到时候公子将他们带到英山即可。”
言怿说道:“嗯,这几日便等我消息吧。”
言蹊欢快地应下。言怿无奈一般地笑了笑:“去跟言明打个招呼便赶紧回去,虽说下山来风家拿东西做借口,但被人发现晚归总不好。”
言蹊点点头,脚步颇为轻快地离开,又回头笑了笑:“谢谢公子。”
言怿笑了笑,又看向窗外的薜荔果,喃喃说道:“风泠,到时候,你会怎么做呢?”他嘴角的笑意渐渐幽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