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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州初夏,清风拂过,芳菲飘摇。
言怿坐在窗前凝望着湖面微皱的水波出神,若不是手头把玩着白玉扳指,叫人只会以为那是一尊精雕细琢的玉雕。
言明在一旁侍立,眉头攒起,他知道,依着自家公子的性子,若是一动不动地矗立在一处,定是心头格外烦闷。
他瞥了眼清晨风浅小姐送来的鲈鱼羹,已经不再冒着鲜美暖意的白气,言明犹疑着要不要开口劝言怿进些吃食,他方想开口,却听到窗边传来清冷的声音。
“言蹊还没有回来吗?”言怿端坐在窗前,目光从水面移到了院落门口。
言明愣了一下,又忙道:“寿州到长安不过三天路程,应该快了。属下这就出城去迎。”
言怿有些失神,心头思绪翻飞,苏菡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若是,若是你便这样死了,可太让我失望了,真的是,太失望了。”
他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慌乱的感觉。
他本以为自己并不会放在心上,可真的出了事的时候,所有用来安慰自己的荒谬借口显得无比苍白,他清楚地知道,这种真心实意的在乎,对他毫无好处。
可他偏偏与苏菡萏一样,愚蠢至极,不知天高地厚。
言明听到了言怿的喃喃低语,微微错愕,不解的问道:“公子,您说什么?”
言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却听见前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又听到少年人疲惫却雀跃的声音。
“公子,言蹊回来了了。”言蹊抬脚进屋,被言明瞪了一眼,面色一惊,连忙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立时恭敬行礼。
言怿并未在意言蹊的模样,转身见到苏合跟在言蹊身后,他还没开口,那胖乎乎的姑娘带着满身风尘满眼通红地要溢出泪水来。
“公子。”苏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呜咽道:“苏合有愧于公子信任,没有看顾好苏家主,还请公子责罚。”
言怿皱皱眉,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声音带着急躁,立时说道:“你且把苏家主的事情说清楚,责罚什么也不迟。”
苏合抹去脸上的泪水道:“那天晚上苏家突然接到了一封密信,上面说董素晚被绑架需要带着家主印信来赎,我去找家主的时候,却发现她右臂被猞猁咬了一口动弹不得。”
“可家主不听劝阻,带着苏偲瓘与苏慕逾去郢山交换董素晚,只带了东紫门的十个卫士,并不让奴婢跟去。家主告诉我,若天亮还没有回来,就让奴婢快些溜走。”
“我听了家主的话,却只想等待她的消息,藏在苏家不远处的后巷里。可是,后来传来苏家主因为被拆穿非苏家人身份,恼羞成怒,慌乱逃走,不知所踪。”
“肯定,肯定不是这样的,是定武阁的人联合苏英趁人之危将家主害死的。否则,又怎会在苏英回来后将苏家的知情人统统换掉,也四处搜查奴婢的下落。”
言怿面色一沉,坐回窗前,右手又开始不安地摆弄那枚玉扳指,许久,他扶着额头,说道;“苏合,你先下去吧,苏菡萏失踪的真实原因,先不要轻举妄动,我不希望我们之外还有其他的人知道。”
苏合惶急地抬眼,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言明微微拽起袖子,心下清明了些,苏菡萏对于言怿,早已难以或缺,言怿比她,或许更加担忧苏菡萏的下落。
苏合点点头,起身告退。
言蹊看了眼苏合的背影,又怯生生似的看了眼言明,许久说道:“公子,除了苏家主的事情,还有一事想禀告。璇教的眼线传来消息,璇教左护法堂下新设了个堂主,叫做,洛莲九。说来也巧,跟前几日玉姑说邀月阁不见了的都知一个名字。属下想,是不是。
言怿抬眼,眉头蹙起,江湖上“肃松月朗,清举无双“的言三公子从来面不改色,春风和煦,可今日因为苏菡萏的事情,他觉得自己额头青筋跳得甚是欢快。
言怿端起手边的碧玉茶杯,放到嘴边却又猛然掷到地上,那碧玉杯子霎时间摔了个粉碎。
言明与言蹊却一动不敢动,皆是垂眼看着地面。
言怿冷声道:“这家伙果真不知道天高地厚,疯了,真是疯了。”他长长叹了口气,觉得一颗心仿若那杯子般被撕裂粉碎,揪心而彻骨的疼痛与不安,让他疯魔。
屋子中静悄悄的,谁也不敢答话,只听得微弱的喘气声。
过了许久,言怿深吸一口气,面色恢复如常,说道:“言蹊,那常常跟着洛莲九的丫头在哪里?”
言蹊回过神,忙答道:“还在邀月阁。”
言怿点点头,说道:“让那丫头去璇教,好好看着不安分的洛莲九。”
言蹊没明白,问道:“可那丫头才十三岁,看着弱不禁风,公子若是不放心洛姑娘,大可换个人。”
言怿轻哼一声:“我当初倒是顶放心苏合的。洛莲九的性子,不是她自己选的人,从来不会轻易相信。”
言蹊不再说什么,点点头,却又问道:“是,公子可还需要属下寻苏家主?”
言怿摇摇头,复又点头道:“差人继续盯着定武阁吧。”
言蹊不明所以,他点点头,又退了出去,还以为自己公子发这么大火对这苏家主不一般,可没想到又冒出个洛都知,让公子这么快就忘了苏家主,公子可真是薄情寡义,啊不,风流倜傥。
云辉堂位于邙山的半山腰,是负责外务的堂主与廖洺的领任务与议事的地方,堂中大方整洁,并无多余的摆设,显得肃穆不已。
堂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名穿着银灰色圆领长袍的中年男人,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柔和,正带着笑意看着自己那一双保养得颐的手,并没有理会跪着的洛莲九的意思。
洛莲九并不急躁,仍旧面上恭敬地跪在那里,她心底知道,这顶头上司护法廖洺是个小气的,生怕自己仗着少主救命恩人的架子,轻慢了他。
好一会儿,廖洺悠游自得地喝完了第二盏茶,瞥了眼面色平和恭谨的洛莲九,颇为满意地笑起来:“呦,瞧本护法这记性,忘了洛堂主还在这头跪着,你也是,怎地不提醒我。”
廖洺身侧站着位中年胡人,闻得这话,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诧异,这大汉名叫秋琚,是廖洺的三个堂主之一。
“属下以为——”大汉憨厚地挠挠头,不知所措。
“得了,洛堂主,起来吧。”廖洺烦躁地打断堂主秋琚的话,对洛莲九说道。
洛莲九面色柔和,低头起身,仍旧等着廖洺的吩咐。
“我听说你从中原来?”廖洺瞥了眼洛莲九,好整以暇地问道。
洛莲九知道他当然不只是问这璇教上下皆知的事情,她点了点头,忍住心头的不耐,恭声说道:“属下是中原雾隐派的后人,但家道中落,门派凋敝,被定武阁的人盯上,迫不得已,逼落青云涧,承蒙我教搭救。”
廖洺听了,颇有兴致地看向她精致的面庞,放缓了语气,笑着问道:“先别忙着感恩戴德,璇教不养闲人,你知道吧。”
洛莲九见他眸光微微放亮,强压下去心中的烦躁冲动,又“咚——”的一声跪了下去,眼中哀切,面容娇媚,柔声道:“小女现下无依无靠,还望左护法施舍一处容身之所,只要能报了雾隐派的仇,小女定对廖护法报救命之恩。”
秋琚看向洛莲九骤然一跪,面容戚戚,不由得觉得廖洺对这小女孩恐吓得过了,却碍于廖洺在场,不好说什么。
她手指攥成一团,咯咯作响,洛莲九垂着头,俨然一个企图抓住最后一枚稻草的落魄少女。
廖洺见状,神色颇有些得意,继而说道:“教主日理万机,身心俱疲,可惜少主幼时中了毒无法为其分忧,那右护法又是个闲云野鹤,如今,我倒是落得个万事缠身的地步。”
洛莲九知道,廖洺这是旁敲侧击璇教当今的形式,让自己尽早离开草包少主顾云笑,选择他这一边,她立时会意,明眸闪动,语气温柔又充满崇敬:“自古能者多劳,护法素来受教主器重,在教众里颇受爱戴。”
廖洺颇为受用,看向洛莲九倾城的姿容,又说道:“洛堂主过誉了,不过既然洛堂主会武功,又是雾隐派的后人,有件事交给洛堂主去做如何?”
洛莲九仍旧跪在地上领命:“但凭护法吩咐。”
廖洺笑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云山门有一柄秦王玉剑,我颇为喜欢,不过中原武林中人多少对璇教有所误会,这借来观赏几日定是不会通融,但本护法却是喜欢得紧,你说,该怎么办呢?”
洛莲九略一思忖,恭声说道:“属下愚钝,但玉剑既为宝物,自然应在懂它的有志之士手中,才不至于蒙尘。愿为护法窃来秦王玉剑。”
廖洺抚掌大笑:“有趣,不过倒也不必担心,我璇教素来敢作敢当,既然是我教借了剑,自然该让云山门的人知道。”
洛莲九心头疑惑,面上却是点头应是,看来廖洺这是打算让璇教进一步得罪中原武林,却如此巧妙地合了她的意。
廖洺又看向洛莲九,笑起来:“那就看我们洛堂主的本事了。”
洛莲九拱手抱拳,连忙应道:“属下这就去打点行装,明日一早便前往云山门。”
廖洺点点头,笑道:“嗯,下去吧。”
看着少女离开云辉堂的背影,秋琚终于忍不住说道:“护法,那云山门看着秦王玉剑跟护眼珠子似的,她一个人,看起来也不会什么功夫,您这样不是让她送死吗?”
廖洺心情尚佳,并不计较秋琚话中的犹豫与不平,笑道:“她若是能成功,让中原武林记恨璇教,自投罗网,倒也是个可用之人。”
秋琚连忙问道:“可若是失败了呢?”
廖洺不以为意,挑了挑眉:“一个来历不明的中原武林后人,完不成堂堂璇教护法指定的任务,就是顾云笑也救不了她。若她死在云山门,倒还好说;若她空手而归,御春园那么大的地方,正好应了她求一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