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珹玭愣在了原地,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要还什么债?又何时欠过我的命?”
頔澂柔声问:“你还记得明月桥吗?”
珹玭不知所以,“我记得,不过已经被拆了。”
明月桥是宫内跨荷花池的一道桥,据说她的曾祖母年轻时极其喜爱在那桥上面吹箫,后来曾祖母过世,曾祖父思念万千,便给这普通的桥赐了“明月”二字,取自“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句诗中。不过到了她父皇这一代时,因为皇宫修葺,这荷花池被改了地方,明月桥也就跟着荷花池拆了。
可是他们说的事情和明月桥有什么关系?
“嘉安五年,我祖父过世,先帝受祖父之托,把我接到皇宫。彼时我不过是被人欺侮一心求死的孩童,就在我准备跳河自尽的时候,是你救了我。”
頔澂眉目含笑,他的记忆又重新回到了嘉安五年的那个冬日。
彼时大雪满天,地上的积雪厚的可以淹没一个孩子的脚踝,可在宫内,地上连一朵雪花也看不见,唯有雪被扫除后留在地上刺骨的寒意十分清晰。
頔澂一个人走在宫道上,他穿的十分单薄,脸色苍白,嘴唇青紫,没有一点孩子的灵动,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死气。
他漫无目的地走,看着皇宫高墙内的琼枝玉树,神情淡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在人间。
就这样走着走着,他走到了一座桥上,桥下的水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他站在桥边垂头看着水面,眼神死寂空洞。
“祖父,我为何还要活着?”突然,他在桥沿坐了下来,双腿悬垂,双手撑着桥面,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眼中亦是灰蒙蒙一片。
“您看呐,我这人骨子里流的血都是脏的,您为何还要费劲心思保我?”
他的声音很稚嫩,却藏着不符年纪的沧桑。眼睛死死盯着灰蒙蒙的天,仿佛想让那个已在黄土之下的老人来告诉他答案。
“祖父,澂儿不要活着了。”
终于,他垂下来头,静静地看着湖面,声音仿佛叹息一般在风中零碎不堪。
湖面上,他仿佛又看见母亲的轻声笑语化成了垂死哭嚎,父亲却只知在一旁拍手痴笑,而他只是看着,只是看着……
母亲的血溅到他脸上,温热的触感在他冰凉的脸上仿佛火焰一样灼热,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你的母亲是个娼妓,即使嫁人了也不老实,还想勾引我,呵!她这么脏东西可不配,不过你倒是可以替你母亲来,伺候好了我,说不定我还能放了你母亲。”
这声音阴佞邪淫,仿佛黏腻的毒蛇在人身上爬行,恶心至极!
頔澂漠然的抬头看着说话的男子,与他父亲的面貌有八分相似,却不同于他父亲的痴傻,这是他的嫡亲叔叔郤意斐。
“怎么,这么看着我,是同意了?”郤意斐拿手指捏着他的下巴,俯身狞笑道。
頔澂却根本不在乎他的侮辱,将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后,垂下头,冷寂的眼神看着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母亲,神色平静的根本不像是个孩子。
“杀了吧。不是要杀她吗?那就杀了啊,来吓我有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极轻,冷漠的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郤意斐闻言笑了,笑得猖狂肆意,“娼妓和傻子的孩子还真是个怪物啊,我杀有什么意思,不如你去,你看看啊,她多疼,为人子女总得要有点孝心,帮她解脱吧。”
郤意斐从下人手里拿过一把轻剑递到頔澂手上,如同恶鬼一般在他耳边低喃,“想要她解脱,你就自己去呀。”
頔澂手中握着剑,没有理他,眼神落在奄奄一息的母亲和拍手傻笑的父亲身上。
“去呀!”郤意斐笑着用手推了一下頔澂,頔澂一个踉跄扑到他母亲身边,差一点就直接撞在剑上。
“母亲。”郤頔澂稳住身形蹲了下来,稚嫩的手将被汗水打湿黏在他母亲脸上的头发剥开,露出他母亲美若天仙却已毫无血色的脸。
“母亲。”頔澂又唤了一声,他的声音颤抖,远没有他面上来的平静冷漠。
他母亲迷迷糊糊的抬起眼睛,眼神无光,却还是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虚弱难看的笑容,“澂儿,不怕。”
頔澂摸着他母亲脸的手止不住颤抖,死死咬着牙,露出一副冷漠的模样。
“澂儿,帮母亲好吗?”
淳瑚气若游丝,却还是努力显出一副祥和安然的样子,但她不知自己这副模样映在頔澂眼中是多么“难看”!
頔澂俯身,捧着自己母亲的脸,额头抵着自己母亲的额头,颤声低语:“好,孩儿帮母亲,孩儿帮母亲。”
淳瑚闭下眼睛,嘴角扬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死亡于她,早已不是什么惩罚,而是解脱。
頔澂放开手,踉跄起身,捡起被丢弃在地上的剑,眼睛扫过他那待在一旁什么也不知的父亲,还有笑得阴佞的郤意斐,最后还是落回他母亲身上。
他举起剑,一个七岁大的孩子,比剑高不了多少。
寒光刺眼,血色飞扬,頔澂咬着牙,眼中血丝攀腾,手脚发软,弯腰干呕,可他痴傻的父亲却笑得愈发欢快,嘴里甚至还含糊不清念叨着:“好看!好看!还要看!”
郤意斐笑得更猖狂了,“好胆量!好胆量!手刃亲母,好儿子哟,这傻子可生了个好儿子!”
頔澂眼中恨意滔天,盯着郤意斐的眼神恨不得将它寸寸凌迟!
终究还是个孩子,就算再想装的若无其事也掩饰不了透骨的恨!
“啧啧啧,还瞪我呢。”郤意斐上前,挑着頔澂的下巴,突然脸色一变,一巴掌便打下去,清脆的声音响起,郤意斐脸色阴沉,不屑道,“就你个杂种还敢瞪我!”
頔澂被他这一巴掌直接扇倒在地,口腔嫩肉磕到牙齿直接被磕破了,唇边一缕鲜红蜿蜒。
“杂种,那边还有个人,杀了他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郤意斐脚踩在頔澂瘦弱的背脊上,指着頔澂父亲狞笑道。
頔澂趴在地上,眼中毫无光彩,细嫩的手指紧紧抠着地面,指甲翻裂,血肉模糊,可他却仿佛成了一个毫无知觉的木偶人丢了牵着他的线,一动也不动。
郤意斐见着他这副模样就来气,就是因为这个他,明明手到擒来的庄主之位竟然飞了!
他看着那个和侍卫玩闹,只知道傻笑的傻子,眼中妒意翻涌,明明愚不可及,怎么能生出这么早慧的儿子,还得了老爷子欢喜!
“不愿意动手是吧?行,把他带过来!”
郤意斐阴狠道,本和頔澂父亲玩耍的侍卫一拥而上将他梱得严严实实。
頔澂父亲什么也不知,还以为侍卫是在和他玩闹,连连笑着道:“好玩好玩!”
郤意斐看着他痴傻的模样,脸上嫌弃的的神色都要溢出来了。
却笑着把脚从頔澂背上拿开,走到郤意然面前,佯作温柔道:“哥哥,刚刚好不好玩?”
郤意然立刻点头,欢声道:“好玩好玩!”
“那哥哥还想不想玩?”
郤意斐捡起被丢落在的剑,用手颠了颠,脸上挂着故作和善的笑,就如同一只带着画皮的恶鬼,怎么看都令人生怖。
郤意然自然是点头,郤意斐立刻应到:“那好,我陪哥哥玩。来,哥哥躺下。”
郤意然十分乖巧的扑倒在地,动也不动,郤意斐揪着頔澂的衣领把頔澂从地上提起来,把剑塞进頔澂手中。
“杂种,生身母亲都杀了,还装什么装?去,把他杀了,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郤意斐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仿佛毒蛇发出的嘶嘶声,让人毛骨悚然。
頔澂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被血丝爬满的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这个只知道傻笑的父亲,他恨,恨这个无一是处从未庇佑过他与母亲一天的傻子!恨这个在母亲死去还拍手叫好的傻子!
“杂种,我说到做到,只要你杀了他,我一定会放过你的。你看看他那副蠢样子,惹不惹人厌呐?乖,杀了他就结束了,去呀……”
郤意斐依旧在他耳边喋喋不休,頔澂手紧紧攥着剑,肩膀止不住的颤抖,他怕了!
说到底,他只是个孩子而已,可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那个已经死去的淳瑚,没人把他当孩子。
他的父亲是个愚昧不堪的痴儿,他的母亲是人尽可夫的娼妓,而他不过是个谁也可以欺侮的杂种!
“哈哈哈……”郤意斐见他如此倒像是看着什么笑话一般笑得无比开朗,可是下一瞬间他便握住頔澂执剑的手,向前一推。
白进红出,温热的液体淌了頔澂一脸,将他所有神思都烧灼的一干二净。
“怎么样?痛快吗?”郤意斐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一点一点啃噬頔澂唯剩不多的理智。
“弑父杀母,不忠不孝,杂种就是杂种,恶心至极!”
郤意斐畅快大笑,他许久都没这么舒心过了。
看着蔚蓝的天空,他想,今天还真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