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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假期很快就过完了。送走了务实及彭凯,郑文淑现在要送新锐上初一了。
岑新锐考上的是名列省级重点中学行列的荔川县第一中学。由于荔川县和清江市有过几次分分合合,荔川中学便不是办在县城内,而是设在三十里外的清江市郊。这样,十三岁的岑新锐便不能走读,只能寄宿。自出生以来,除了曾有过一次随父亲到省城叔叔家探亲的经历外,岑新锐这是第一次前往其它城市,故此非常兴奋。坐在开往清江市的班车上,他一直趴在窗口,仔细观察着沿途映入眼帘的各种景物,尤其是下车后行走在清江市的马路上,眼睛更是不够用了:商店那么洋气,市容那么整洁,连行人都那么精神。他打量着目所能及的周围,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那么令人愉快。
看着新锐兴奋的样子,和他一路同行的郑文淑也很高兴。对于这个儿子,她很多时候具怀的是一种歉疚之情:生他的时候,她以往罹患过的心神经官能症又一次发作,不仅整天心慌气短得不行,难以周到地照料他,而且没有足够的奶水哺育他,弄得他一岁之前吃的几乎全是米糊,营养一直跟不上。看着他比别的婴儿瘦了差不多一圈的小脸,尤其是看着他因发育不良而长得像鸭蹼一样的薄薄的脚丫,她心疼得不行。说来也怪,她和岑华年一直担心他日后会体弱多病,可他自出生起便没使他们忧愁过,不仅没生过什么病,而且非常听话,尤其是他的学习成绩,自发蒙起,就始终排在所在班级同学的前列,给他们争光不少。尽管大儿子务实读书很努力,成绩也不错,但在他们夫妻俩看来,小儿子的学习更使人放心。因为他求知欲特别旺盛,理解力和记性也相当好,而这在教了二十年多年书的岑华年看来,无疑是学好知识、提高能力最重要的条件。
但令母子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与很多新生和送他们上学的家长一道走进一中这所名闻遐迩的学校时,却在新生体检的当口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岑新锐眼睛近视,不符合入学标准。
“这位大嫂,你孩子眼睛视力不行啊,”看着岑新锐费尽力气,只能在视力表上指出0.5的字码时,一中卫生室那个负责体验的矮个子校医殷长达对郑文淑说道,“继续看书写字,视力会越来越差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考上了不读吧。”闻听这话,郑文淑有点急了,“再说,这么小的孩子,不读书能做什么?”说话间,她下意识地回望了一下站在自己身边的新锐。
听着母亲和校医的对话,岑新锐很有点紧张。无意间,他发现阙仁东、邵一山这几个和他一道考进荔川一中的小伙伴都看着校医,很是关心,只有麻平一个人立在一边,一副与己无关的神情。
“我也没说不让他读书,”听着郑文淑的话语,校医殷长达走到案几边坐下,写开了什么,“不过要入学,先得矫正一下视力。”
“你是说要配眼镜?”郑文淑问道。
“是的,赶快去办,”写了一气后,校医抬起了头,虽仍无有什么表情,但话却说得柔和了许多,“记住,须得配到一点零以上。”
“好的。”郑文淑舒了口气。儿子眼睛近视,她早就察觉到了,也不止一次提醒他看书的时候注意用眼卫生,只是没想到发展到了不配眼镜便不能入学的地步。现在既然校医提出来,那就按学校的要求办吧,尽管这笔钱在预算之外。
“妈妈,我读书没问题吧。”骤遇从未碰到的情况,又关乎上学,岑新锐很有点担心了。从卫生室出来后,他忍不住问道。
“没事的,新锐。”看着儿子不无忧郁的眼神,郑文淑安慰着他,“校医刚才不是说了吗,配上眼睛就没问题了。”说实在的,对于校医开头那番话,她当时也以为孩子上不了学,心想真要那样,可就误了孩子一生。须知新锐不仅爱读书,而且天资很高,就是鞠半仙都说了,他今后的来头,比哥哥都要好。尽管这样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全不信。
“我不想戴眼镜。”岑新锐憋了一会,迸出这样一句话。
“为什么?”郑文淑不解了。
“大家都没戴,就我一个,肯定会被同学笑话。”岑新锐说出自己的顾虑。
“世界上戴眼镜的多了去了,有什么好笑话的?”郑文淑不认可儿子的想法,“如果怕别人笑话,该做的事情都不去做,那才真使人笑话。”
“那——”岑新锐似仍有所不愿。
“还有什么?”郑文淑这回真有点犯疑了。
“配眼镜会要许多钱吧?”静默片刻之后,岑新锐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听到这样的问话,郑文淑忽然有点难受了。她先还只是为儿子的健康担心,此刻却为儿子的懂事难过。尽管她和岑华年从未在家人面前感叹过经济困难,但孩子却还是将家境看在了眼中。一想到平时他的吃穿较很多同年的孩子要差若许,而此刻还要为多支出一笔钱感到不安,她就为自己和丈夫没有能力使孩子们过得好一些感到自责。她想,如果家里的用度稍为宽裕一点,儿子也不会如此早熟,小小年纪就承受着不该承受的生活压力。想到这里,她对着新锐柔声说道:“新锐,别担心,一副眼镜钱爸爸妈妈还是出得起的,就是再贵,也不能让你的视力继续受到损害呀。”
“那就配吧。”听妈妈这样说,岑新锐似乎安心了一些。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配眼镜要很长时间吧,那您今天怎么赶回去呢?”
“你别操心,妈妈会安排好的。”看到儿子想着自己,郑文淑心中很是温暖。也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呼唤——
“郑妈妈!”
是叫我吗?郑文淑有点疑惑了。就在她一边小心地应答着,一边向四周寻找呼叫者时,衣袖被新锐扯了一下:“妈妈,那边,珊珊姐姐。”
珊珊?郑文淑心想,莫非是尤珊珊?
果然,是那个很讨她喜欢的俊俏少女尤珊珊,在她还在向四处张望时,已小快步来到了她和新锐面前。
“我应当早些来接您和新锐的,年级临时有事,给耽搁了。”尤珊珊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连走带跑,此刻那丰满的胸部还在起伏着。
“快莫这样说,”看着俊眉俊眼的尤珊珊,郑文淑非常高兴,“读高二了,时间宝贵。”
“都办好手续了吧。”尤珊珊手抚着新锐的肩膀,口里向郑文淑询问上学的情况。
“校医说新锐眼睛近视,要配上眼睛才能入学。”郑文淑如实告诉她,“新锐怕同学笑话,不太愿意。”
“这没有什么,我同寝室一个同学也配了眼镜的。”尤珊珊闻言,连忙安慰新锐,又说道:“不过,配了就要戴上,时戴时取,会加深近视程度的。”
“听见没,就照珊珊姐姐说的做。”郑文淑回望身边的儿子。
岑新锐回望一下尤珊珊,有点腼腆地点了点头。他觉得她真好看,有这样一个姐姐真好。
“那您和新锐现在——”尤珊珊望着郑文淑。
“去配眼镜,就是不知附近有没有眼镜店。”郑文淑商问着她。
“这里是郊区,没有眼镜店,要配还得到市区去。”尤珊珊见状,说道,“一折一返,估计您今天可能回不去荔川了。”
“那我们就在清江住一晚。”郑文淑决定。
“这样也好,”尤珊珊赞成,“您这会就去市区给新颖配眼镜,明天早一点过来,我还在这个地方等您。”说着,又想起什么,“新生的铺位都是学校总务处事先给编排好了的,我上午找到了新锐的铺位,想去给打扫一下,不知谁已给打扫干净了。我看您提着他的行李顶不方便的,不如让我带到我的寝室去,明天再带到他的寝室给铺好。”
“这可要麻烦你了。”听尤珊珊这样说,郑文淑很是感激。她虽是做惯事的人,身体也还好,但和新锐两人将床褥和小箱子从汽车站拎到一中,好长一段路,也够累的了。
尤珊珊向着岑新锐放在地上的小箱子伸过手去,可未等她拎起来,一只大手从斜刺中接了过去:“还是我来吧。”
“庆君哥哥!”岑新锐看清来人,高兴地叫了起来。
果然,是务实的好友黄庆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面前。
“伯母!”黄庆君向着郑文淑非常亲热地叫了声,“上午我来过一趟,没看见您和新锐,故此断定这会肯定能碰到。”
“这可劳动你和珊珊了。”看到新锐上学,有大哥哥大姐姐来接,而且他们都是大儿子的好朋友,郑文淑可高兴了,嘴里忙不迭地感谢着。
“您快别这样说,我们这是应该的。”黄庆君说道,“情况我都知道了,我看就这样,您和新锐弟弟去配眼镜,行李先放在我寝室里,明天我再带到他的寝室去。”随之又对尤珊珊说:“我去男生寝室比你方便点。”
“也行。”尤珊珊表示赞成。黄庆君一出现,她就猜到,新锐的床位是他给打扫的。
“那你俩忙着,我们明天来。”郑文淑对二人道过再见,转过来拍了拍新锐的肩膀,“走吧。”
岑新锐“嗯”了声,跟着向市区走去。当他走出数步之后再回头时,发现黄庆君和尤珊珊还站在那里,望着他和妈妈。
看着这情景,岑新锐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阵小小的激动: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来读书,居然有人来接,而且他们都是哥哥读书时的同学,这对他来说真是太幸福了。
“想什么啦?”看着他许久没有吱声,郑文淑以为他还在为配眼镜的事情纠结。
“我们今晚住在哪里?”岑新锐突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去上官伯伯家。”郑文淑回答道,随之又交代说:“第一次去别人家做客,你可要注意礼貌咯。”
“知道。”岑新锐抬头看了看妈妈,认真地应承着。他此前虽没见过这个上官伯伯,但早就从爸爸妈妈以往的谈话中知道,他和他的妻子葛妈妈是爸爸妈妈交好多年的朋友。
紧走慢走,大半个钟头后,郑文淑携岑新锐找到了市区的眼镜店。又过了一个钟头,方带着配好的眼睛去了上官正家。
上官正一家住在市区的一栋幽静的老房子内。看到好友妻子突然携儿子来投宿,下班不久的夫妇俩非常高兴。清丽温婉的女主人葛传馨不仅马上带着两个大女儿下厨,还一叠声地招呼两个小女儿陪岑新锐玩,生怕怠慢了小客人。
“传馨,只两年不见,你家的女儿又长高了许多,个个出落得像花儿一样啊。”看着上官家四个亭亭玉立的女儿,郑文淑觉得自己就像走进了大观园。她发自内心地赞叹着:“这叫什么来着——噢,对了,秀色可餐,老岑常说的秀色可餐。”
“文淑,你这可是太抬举她们了。”闻听这话,葛传馨口里谦逊着,心里却着实有点得意。她和上官虽没有儿子,但四个女儿个个漂亮,真可谓人见人爱。只是,这份得意也就一瞬间的事,很快便归于消逝。因为迄至郑文淑走进家门之前,她和丈夫都在为二女儿上官向彩的落榜黯然神伤。对向彩高考,夫妇俩应当说多少还是有点思想准备:这丫头读书成绩差强人意,考前再怎么冲刺,也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只惟愿有所学校录取就行,可没想到成绩出来,不仅上不了本科,连专科都没得读。好在参加工作有年的大女儿上官向华人缘不错,给妹妹在市味精厂谋了个化验员的工作,要不然真不知怎么是好。
“你们家务实这次高考——”上官正本不欲问,但掂量几度,终是没忍住,毕竟和岑华年是近二十年的朋友,怎么也得关心一下。
“哦,考上了复旦,前两天上学去了。”提起大儿子,郑文淑就高兴。
“恭喜恭喜。”上官正闻言,连忙祝贺。在厨房内忙活的葛传馨听到,亦探出头来,朝郑文淑伸起了大拇指。
“谢谢,谢谢。”郑文淑口中连声答应着。她本想就势问问向彩的情况,但就在此刻,她想起了进门时向彩那郁郁寡欢的样子,于是将问话咽进了喉咙。她猜想这丫头可能没有考上,不然,不会在各个大学都已开学的时候还呆在家里。
上官夫妇何等精明之人,马上便读出了郑文淑没有作声的下文。他们很感谢友人的体恤,更觉得岑华年好福气,娶了个文化虽不高但却善解人意的妻子。为着不使双方尴尬,上官正将话题引向了岑家小儿子——
“文淑,务实固然不错,但我觉得新锐只怕来势更好。你看他那双眼睛,好有灵气的。”
“是吗,让我仔细看看。”听爸爸这样说,上官家最活泼的老三向秀没等郑文淑答话,将正与老四向丽说着什么的新锐扳过身子,仔细端详了起来。上官家除了父亲,全是女性,现在突然来了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子,姑娘们都很兴奋,尤其是看着岑新锐眉清目秀、说话文绉绉的,更是觉得有趣。
要说在平时,岑新锐也不是没有接触过年轻的异性,不讲家里就有时刻关心着他的慧敏大姐、整天叽叽喳喳的丽敏小妹,就是江片长家的贾玲和褚兰、对门大院住的小学同学林红英等,亦断不了打交道。可被一个陌生的姐姐按着肩膀脸对脸地观察,长这么大,在他还是第一次。那一刻间,一种异样的感觉浮上了他的脑际,尤其是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对方白嫩的脖颈和丰满的胸脯,感受到她轻柔发丝和芬芳气息的拂弄,更是觉得不好意思,那小小的脸庞腾的一下便红了。
“小男子汉,晓得害羞了!”看着他不无窘迫的样子,十六岁的花季少女上官向秀觉得很有意思。她刮了下他的鼻梁,嘻嘻地笑了。
“谁像你,没脸没皮的。”这一出,恰恰被从厨房内出来的葛传馨看在眼里,不由得又好笑又好气地嗔了向秀一眼。
听她这样说,全家人都笑了起来。
说笑间,一直在灶间给母亲打下手的老大向华走出来,微笑着示意父亲饭菜已做好了。
“吃饭吃饭,吃过饭后你们再闹。”身形高大、相貌堂堂的上官正从椅上立起身来,引领着客人往餐桌边走去。没有儿子,在上官正一直是个遗憾,此刻看着岑新锐,感情更是复杂。早些年他曾对岑华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将向彩许给务实,现在看来只能是个玩笑了。本也是,到上海上复旦大学的人还会回到小县城成家立业?更何况这些年两个孩子无有任何交集。眼前这个新锐,虽然年纪不大,但从那个聪明、沉稳劲看,只怕出息还要超过乃兄,不能不说岑华年好福气。再看看自家几个女儿,尽管模样都不错,可就是读书不开窍,真没奈何。
因是好友,郑文淑没有太客气。看着父母高兴,姑娘们更是叽叽喳喳的热闹得很。一会儿工夫,大家便用毕晚餐。
乘着向华、向彩在灶间收拾餐具的空当,主宾又回到客厅聊起了天。他们聊到了过往的生活和工作,聊到了与岑华年和上官正都很要好的朋友沈家严的近况,最后不知怎地,竟聊到了即将全面铺开的“四清”运动。
“老岑单位进工作队没有?”上官正问道。
“没听他说,想是还没有吧。”对新一轮的运动,郑文淑虽曾在居委会听说过,但具体情况却不太了解,而且丈夫也很少对她讲工作上的事情。
“我们单位已进了一个星期了,正一个一个地找员工谈话。”上官正告诉她。
“都谈些什么?”郑文淑不是爱打听闲事的人,但由于运动关系着丈夫,故此还是问了一句。
“要大家提高觉悟,主动交代‘四不清’的问题,”上官正回答着她,声音看着看着便低沉起来,“哦,还有,要检举揭发他人的问题,尤其是当权派的问题。”
“当权派,是指领导吧?”郑文淑问道。
“照字面解释当然是,可到底指什么人,谁也说不清。”上官正犹豫不定地说道,“像你家老岑,弄得不好便会被划为当权派。”
“他一个教书匠,也算当权派?”郑文淑有点惊讶。
“他怎么说也是个校长。”上官正提醒郑文淑不能掉以轻心,“你要知道,去年在农村里开展的‘四清’,可是整到了生产队长一级的。”
郑文淑无言了。
“去,带着弟弟到外边玩去。”二人沉默间,收拾完了的葛传馨从灶间出来,给郑文淑端过刚沏好的茶水,看着向秀和向丽在边上注意地听着大人的谈话,似懂非懂的,便将她们撵了出去。
“那,这次你应当没什么事吧?”有顷,郑文淑方又开口问道。
“真那样就好了。”闻听此言,上官正苦笑了一下,“工作队说了,人人都要洗脸洗澡,再说,我的情况,你们是知道的。”
可不!听他这样说,郑文淑再次无言了。和岑华年一样,上官正也是“老运动员”了,每次运动都要被折腾几下,尽管这两位老朋友从来奉公守法,干工作兢兢业业。之所以如此,除了他们出身都不好外,在岑华年是有一个做军医的舅舅随所属国民党部队去了台湾,在上官正是在旧银行任职时集体加入过国民党。
“我的情况比你家老岑还严重啊!”上官正喟叹着,“你家老岑也就是出身不好,本身还是干净的,可我呢,照组织部门的说法,是有历史污点的人,解放后就没有抬起过头。”
“哎,只能怪你自己太老实了,”听他这样说,葛传馨到底忍不住了,“解放时不去坦白登记,谁知道参加国民党这档事,就是知道又往何处查证?”
说的也是,听着葛传馨这番话,郑文淑觉得她讲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上官正的过去,她曾听岑华年说过,道是他当年为了保住在旧银行谋得的饭碗,被一个叫何清的会计科长说动参加了国民党。据他自己说,当时也就口头应承了何清,既没有履行什么手续,也没有参加什么活动。原以为对组织讲清了就没事了,可谁知从此便被归入了另册,不仅在平时要夹着尾巴做人,一到有什么运动,便逃不脱挨整的命运,有事无事都要被冲击一下。
“算了,不谈这些了,文淑你还是和新锐早点休息吧。”上官正站起身来,吩咐葛传馨给郑文淑拾掇床铺。可就在此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县的龚副县长还在位吗?”
“你是说龚和平?”郑文淑反问道。
“对,就是他。”上官正肯定地说。
“哦,大前年就调走了。”
“调走了?去哪?”
“去贵州了,说是支援老少边穷地区。”
“原来如此。”闻听此话,上官正默然了。
他怎么会想起问龚县长?郑文淑有点不解了。可就在这时,上官正又突然说了句:“你家老岑和我一样,太本分了!”
这回轮到郑文淑无言以对了,因为此刻的她知道上官正说的是什么了。想当年,龚和平在兼任县教育局局长的时候,很是器重岑华年,不仅一力维持他的校长职务,而且鼓励他向党组织靠拢。只是岑华年不知他的诚意有多大,又自觉不够条件,怕事办不成反惹人笑话,故此有点犹豫,再加上龚和平后来调去了贵州,偏偏校党支部书记姚显贤一直与岑华年不对劲,这事便不再提起,以至弄到现在,在全县所有的小学中,他是唯一的非党校长。
这也是命吧,郑文淑想到。不过,在她看来,入不入党当不当校长都不重要,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行。
“妈妈,过来洗脸洗脚,向秀姐姐给打好水啦。”灶间传来新锐的招呼声。
“来了。”郑文淑应了声,向灶间走去。
很快,她便和新锐洗漱完毕,并最终躺在了女主人给拾掇好的床铺上。
“快睡觉,明天还要去报到注册。”感觉到睡在另一头的儿子还没有闭上眼睛,郑文淑在被子中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腿。
“知道了。”新锐小声地回应了一下。
郑文淑拉下了电灯开关,闭上了眼睛。她本是个睡眠还可以的人,可这天晚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里冒出了很多往事,从公公岑石磊当年弃商办学,到丈夫谨遵父命,数十年执掌父亲创办的学校,再到自己和他结识、成家,一至替他生下三个儿女,断断续续的,一桩接一桩。
渐渐地,郑文淑觉得眼皮有点涩重。一阵睡意袭来,她进入了梦乡。只是在睡过去的那一刻,她都在想着丈夫的不容易。她觉得他无论怎么讲都是一个好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姚显贤那些人总是要和他过不去。
房间里此时已很安静,除了郑文淑间或响起的极其轻微的鼻息声。
但郑文淑没有想到,儿子新锐虽然早就闭上了眼睛,却许久没有睡着。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来说,这一天的经历可是太新奇了:不仅搭乘了极少搭乘过的汽车,而且到了比荔川县要洋气、热闹很多的清江市;不仅知道爸爸妈妈在清江市有一个姓上官的好朋友,而且知道他家有四个长得很好看、待他很热情的姐姐。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很有意思,与在家里的感受很不一样。不过,有件事也使他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苦恼,那就是戴眼镜会使他很不习惯,尤其是担心小伙伴们会因此嘲笑他。不过,他最终认定,戴眼镜还是能接受的,毕竟今后看书不会那么费力了。即便有人取笑,只要能入学,还是可以承受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读书快乐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