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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对衙后街的居民来说,心中有事的并不只是岑家兄弟俩。就在他们为自己的生活反思萦怀的时候,还有一些人也在辗转纠结。这当中,文化革命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的洪达轩就是其中的一个。只是他没有想到,像他这样擅长于捕捉风向的人,亦有看走眼的时候,被骤然而至的事变弄了个措手不及。
这天上午,刚列席完县革委常委例会,回到办公室,桌上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我是洪达轩,你哪里?”洪达轩将记录本放在桌上,顺手抄起了话筒。
“是我。”电话中传来了羊琼华的声音。
“正上班的时候,什么事?”洪达轩觉得这婆娘也真不晓事,有事不能在家里说吗?就是有要紧事,也可以叫羊世满来一趟嘛,怎么将电话打到自己办公室来了。记得自己不知一次地告诉她,老早便有人向他反映,县革委会总机室的几个接线员有偷听用户通话的迹象,他一直在悄悄地查办此事,只是没抓住现行。
“小勇回来了。”那边似乎没把他的不耐烦当回事。
“他不是早说了要回来吗?”洪达轩觉得老婆莫名其妙:这也值得打个电话,自己下班不会回家么。
“你不知道,他还将他的那个带回家了。”对方仍然不识相,在电话里继续嚷嚷着。
他的那个?听着这话,洪达轩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老婆说的那个,是小勇在大学里处的女朋友。
“来了就来了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想到这里,洪达轩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羊琼华在电话里提高了嗓音,“有件事,小勇和我都在这里等着你拿主意啦。”
什么事?要等我拿主意?洪达轩有点纳闷了。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立地,一个念头蹿过了他的脑际:莫非儿子将那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
想到这里,洪达轩坐不住了。他叫过许芳芝,交待了几句,便匆匆往衙后街走去。
果不其然,当他走进家门的时候,事实证明了他的猜测。客厅里,一个长相、身段还过得去的女孩子落寞地坐在长沙发上。他和老婆的卧室内,小勇和老婆正在紧张地商议着什么。
“叔叔!”女孩子很是灵巧,一看到他,就知道是什么人,虽然有着很重的心思,但还是站了起来,招呼道。
“哦,你坐。”洪达轩很勉强地笑了一下,点点头。
听到客厅内的响动,卧室内的母子停止谈话,走了出来。看到洪达轩明显着不满的神情,小勇很是局促了,倒是那妹子,低眉敛眼、状若无事地坐在那里。
这模样,看来还真赖上了,洪达轩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他自认对付这类事情还是有办法的,大不了像前些年那样给那位一直缠着他的大队妇女主任一笔钱了事。想到这里,他对羊琼华说道:“先吃饭,有什么事饭后再说。”
羊琼华知道此时只能听他的,便老老实实地走向了厨房。
洪达轩挥了挥手,将洪小勇赶进他的房间,然后和女孩子谈起来。只几个回合,他就周知所有情况,并拿定了主意:这个名叫孙莉莉的女孩子虽然胚子不错,但家境太差,不可能给自家尤其是小勇带来任何帮助,所以要和小勇结婚是不可能的,至于肚子里的孩子,当然是拿掉。如果她不愿意,那就告诉她,事情败露,吃亏的最终只能是她自己,因为弄得不好会取消学籍。当然,他会给她一点经济上的补偿,不能显得自己一家人太不近人情。
中饭很快吃完了。饭后,洪达轩要羊琼华领着孙莉莉去县革委招待所开个房间,叮嘱她按自己的安排好好跟她说,晓以利害,自己回办公室后则给县人民医院妇产科的李婉茹打了个电话。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当然,事后少不了要痛骂儿子一顿,逼着他保证,再不能添乱。
至于孙莉莉那里,听羊琼华回来说,一开始她不同意,因为她知道一旦拿掉孩子,自己与洪小勇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也不是非要嫁给洪小勇不可,只是觉得就这样的话自己太亏了。但在羊琼华的威逼利诱之下,一番思前想后,她最终接受了洪达轩夫妇俩的安排。她觉得洪家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错误是两个人犯的,真要在学校漏了馅,受处分的不单是洪小勇,她也跑不掉。他被开除不要紧,有洪达轩这个爸,回荔川后还能找到工作,可自己一个农村出来的女孩子,除了叔父当个大队支部副书记,再没有任何背景,那该怎么办呢?看来,只能是打掉孩子,拿钱走人。
但洪达轩没有想到,这只是一连串的坏消息中的一个。数天之后的一个下午,他刚刚走进办公室,县革委组织组向组长打来电话,叫他即刻去县党的核心小组组长、县革委会主任陶抑尘那里,后者有事要和他谈。
主任找我谈话,还是组织组长通知的?闻听这个消息,洪达轩有点狐疑了。自一向器重自己的穆主任调到地区后,接替他的这位陶主任除了开会时打打照面外,到办事组只来过数次,而且都是为着公事,这很使他感到不安了。谁不知道,办事组是县里头头的眼睛、耳朵和手脚,没有办事组,怎么办文、办会、办事?陶主任很少来,这不明显着没看上他么?
然而,当他走进陶主任的办公室时,这位新来的县一把手似乎并不像他揣度的那样,而是一连声叫他坐下,还给他倒了一杯水。
这怎么回事?看着和颜悦色的领导,洪达轩有点不解了。
“洪主任,早就听说你是县里的老人了,而且据我观察,你的工作做得也很不错。”看着洪达轩接过茶杯,陶主任斟酌着词句。
这应当是客套话吧,洪达轩耳里听着,心里想着。他觉得下面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看着他洗耳恭听的样子,陶主任笑了笑,也就不再客气,直接了当地说道:“由于上级指示,县党委的核心小组马上要转为县委会,因此,县革委会内处理党的事务的职能便要从相关部门内分离出来,移交给新成立的县委会各机构。本来,有领导推荐了你到县委这边来,但由于县委办公室主任必须是县委常委,而地区又圈定了所有的常委成员,故此,只好请你继续留在县革委这边,担任办公室主任。”
原来是这样!听着这话,洪达轩先是失望,继之很是不快了。心想自己在办事组这些年,对领导是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隔着常委也就半级了,怎么这一点打发都不给呢,这不也太糟践人了么?一想到自己这些年费了那么多心血,还只是个正科级,而且不能留在县委这边,怎么都觉得憋屈。
“对这个安排,你有什么想法?”陶主任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语气和蔼地说道。其实,主任早就看出来了,眼前这位众人口中的“玲珑客”对自己提出的安排是很不乐意的,只是碍于各种原因,没有直直地表现出来罢了。
“想法?哦,没有。”听到陶主任问起,洪达轩一惊,连忙表态。他知道,上级说要听取下级意见,只是一句客气话,做了决定的,再怎么也要执行,意见提的再合理也白搭,而且枉自搞坏了在领导面前的印象。
他于是说道:“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更何况从参加工作的第一天就打定主意要为人民服好务,遇事不能挑挑拣拣。”
“好,到底是老同志,觉悟高。”陶主任见他这样说,夸奖了一句,随即说道:“地区安排的县委常委兼办公室主任下个星期就到职,党内一摊子的交接由他和你协商。在这之前,你先去青林同志那里一趟,他分管党政群这一线,又刚从地区开会回来,看看他还有什么指示。”
“好的。”洪达轩坐在沙发上欠了欠身,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还和陶主任说几句的时候,对方对他说道:“我要和你谈的就这件事,我看你是不是现在就回去着手进行。”
“那好吧。”看着陶主任一分钟的时间都不多给自己,洪达轩非常沮丧。但官大一级,犹如泰山,更何况对方是掌管一县大权的党的核心小组组长、革委会主任,于是只好按对方说的办。
陶主任办公室所在楼层非常安静。洪达轩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办公室的。当他一屁股坐在暂时还属于自己的那把办公椅上时,心情可谓糟糕极了,许多令他不快的事情都浮现在了脑海里——
二个月前,很是赏识自己的县革委穆主任突然被调到了地区,原以为他会升迁,可一直到现在都没给安排新职务,最近听说还写开了小字。
桂青林果然做了县党的核心小组副组长和县革委会副主任,可他对自己的套近乎却没有什么反应,尤其是他那个老婆冯舒华,看自己的眼神总是不对劲,搞得自己心里很不安稳。
在上面的干预下,蔡立民的职务做了调整,尽管没能进党的核心小组,但已由县革委生产指挥组副组长变成了县革委副主任,看把他老婆潘艳萍乐的,讲话行事又张扬起来,说来说去,还是小人得志,狗肉上不了正席。
岑华年是没当校长了,可姚显贤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校革委主任是骆永定,连范韵都当了学校党支部副书记。这俩个人,谁都知道是岑华年的哼哈二将,羊琼华斗了这么多年,人民小学还是姓岑。
最近落实政策,听说那个姓尚的资本家都要平反,搬回衙后街,真要这样,那之前不就白搞了么?前不久坊间传过一个段子,道是“老干部回岗位,新干部回单位,支左人员回部队,文化革命是场大误会。”当时自己认为不过是某些人的牢骚,现在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也罢,别人的事情管不了,那就过好自己的日子得了,可自家的事情也不省心:女儿虽然听话,可读书却差强人意;儿子的事情虽然摆平了,可为此花了一大笔钱,想想都肉疼。
羊琼华这婆娘最近不知怎么搞的,睡觉时脑袋一挨枕头便流口水,脚趾背常发麻,明明东西拿在手里却往四处寻找,这到底是中风还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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