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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醋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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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寂伸出手指,点在那瓷瓶的圆鼓鼓的肚皮上,眼前瞬间浮现了前几日的场景。

    那日她在御书房看书,派去了解卫初宴的情况的那侍卫回来了,道是卫大人的肩膀伤的很重,肿的老高,好在没有伤及骨头,大夫便给她开了活血化瘀的方子,侍卫便照着赵寂先前的命令,去天子私库取了药材,又过来回禀。

    赵寂听到卫初宴的肩膀肿的老高时便有些看不进去书了,她喊了宫婢来,命她取了那盒被好生封存在库房的芙蓉化淤膏来,交与了侍卫,让他一并带走给卫初宴,瞥见那装药膏的上好玉盒时,又放下了书简,在书房中翻找了许久,这才在一个架子上寻到了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瓶子。

    瓶子里还有酒液,赵寂将它们倒了出来,才想起来这是她的一个伴读自民间寻来进献给她的。据说是一种美味的果酒,当时还被检查过许多遍,怎料还是无缘入帝王口,就这样被倒掉了。不过这瓶子道是因其低调朴实而得到了“重用”,赵寂想,倒也不算可惜。

    她让人洗净了瓶子,亲自将药膏自玉盒中取出,装进了里面,仿佛这样便能弥补她不能亲手将药膏交与卫初宴、给她赔罪的愧疚感。

    见陛下不说话,脸色越来越沉,万清鸢慌张道:“陛下,真的不关她的事,她其实还帮了我呢!”

    赵寂将那瓷瓶自香囊中捏出来,放在手中把玩,看不到什么表情:“说说看当时是怎么回事。”

    万清鸢定了定神,将当时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到她差点撞到那女人时,她见到陛下将药瓶放在了桌上,她以为陛下是为了她差点给外人触碰而感到不快,急忙补救道:“然而她躲开了,并未碰到我,我因此差点摔倒,她为了帮我,才拉住的我的手。”

    赵寂看向她的手腕:“你说她拉了你的手,便是这里吗?”

    万清鸢红了红脸,将那圈白纱给赵寂看:“是呀。她的力气可真大。我见她也不像是故意的,然而就是捏伤了我,她当时是立刻道歉了,态度也好,还送药膏给我,说是给我赔礼。”话音未落,万清鸢听见陛下轻轻哼了一声,她心中更加紧张,又急急地道:“听说这药膏是很好的,我只抹了一点,瘀伤便好的差不多了。她真的很有诚意,也是事出有因,陛下莫要为她而生气了。”其实这药膏是否有卫大人说的那么好,万清鸢是不知道的,然而她却反复地强调了好几次这药膏的珍贵,目的便是为卫大人开脱。

    她却不知,这反而使得那已经有火星落进去的柴堆又被浇上了油,转瞬之间,火光冲天。

    那药膏当然好!是赵寂自己亲手送出去的东西,难道赵寂还能不知道其功效吗!

    赵寂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气的肝疼!

    那是即使是宫里也只有一盒的珍贵药膏,虽然只是对消肿化淤有奇效,然而奇药便是奇药,赵寂记得儿时她坠马,母妃同父皇求了好久,才求来了一小盒,为此,父皇几天都没给过她好脸色。

    而现在这么珍贵的药,就被卫初宴轻描淡写地转手送人了!

    想起当日特意在殿内找了个不起眼的瓶子装那药膏、为此很是废了一番功夫的自己,再看看今日轻轻松松便转到了表姐手里的这个熟悉小瓷瓶,赵寂顿感一阵无力。

    那种无处发火的感觉又来了。

    追究卫初宴的罪名吧,她本来也不知道这药是赵寂送她的,哪里又有什么罪呢?但是不追究吧,赵寂又如吞了一根鱼骨在喉,光是想一想,便气的咬牙切齿。

    早前就不该花这么多心思在这药膏上的!

    赵寂正暗自生气,却见一旁的万清鸢小心地看着她,似是在观察她,她自然知道令万表姐这般担心的原因是什么,又是一阵心梗,然而她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怪表姐,便强忍着火气,给表姐吃了颗定心丸:“既是这样,孤便不追究了。”

    万清鸢立时高兴起来,她凑的离陛下近了些,微微显露出一点亲昵来:“陛下宽宏大量。”

    赵寂勉强一笑,全然不同先前那般明媚了。瓷瓶虽已被她放下,然而她的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它上面,这样经过了好几次,连万清鸢都发觉不对了。

    是否是她今日维护卫大人的话语、以及将卫大人所送的药膏随身携带的举动令陛下发现了什么?陛下聪慧敏锐,定是发现了吧?

    万清鸢揪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这次过来,是肩负着入宫为妃、为陛下遮掩身份的重任的。她本来便知道,她们万家与陛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没了陛下,万家什么都不是,别看此时无比风光,若是真有那一天,万家全家族的项上人头必然是第一个为新帝的屠刀开刃的。因此,无论陛下是男是女、是乾阳君还是坤阴君,万家都必须誓死守护陛下的王位,她万清鸢,此次过来,不就是肩负着这样的使命的吗?

    想到陛下身份暴露的可怕后果,万清鸢心神微颤,那点刚刚萌发的怀春情怀俱都消失不见了。她看着陛下,认真道:“陛下,清鸢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您不必担心我会对其他人生出私情,清鸢一定会是个好妃子的。”

    赵寂倏然回神,看向万清鸢,眼中有一些惊讶。

    有一瞬间,赵寂也感到疲倦。为了她的这个帝位,还要多少人作出牺牲呢?她很想放万表姐自由,然而她的后宫需要这样的人,而万家也无法再在短时间内拿出这么一位既识大体、又明事理的女子来做她的屏风了。

    万清鸢在陛下眼中看到了挣扎和疼惜,心中血更热了,她再次强调道:“陛下莫要多想,清鸢是心甘情愿的。”

    赵寂看着她的神情,见她确然没有多少的伤心,想到她才与卫初宴见了一面,表姐即便立时便对那个四处拈花惹草的混账女人有了感情,也应当未深,终于是道:“表姐,孤之大事,还需拜托你了。”

    清鸢立时点头:“清鸢便是为陛下而来的。”

    赵寂侧过脸,道了声谢,而后在清鸢的受宠若惊中转过头来,注视着她的眼眸坚定道:“表姐,我终究有一天会还你自由的。这一天不会太远,总有一天,我会将所有的权力集中在手中,使得我的帝位稳如泰山,使得天下人都无法对我的身份提出异议。”

    这一刻的陛下,骄傲耀眼如同一个小太阳,令得万清鸢微微失神。

    陛下所说的事情,其实是很难实现的。然而在此时此刻,却好像有一股感染力,使得万清鸢不自觉地去相信陛下会做到的,她注视着这位年轻的帝王,触及她眼中的坚毅和强势时,其实也生出了一股荒唐的想法:“也许陛下真的能做到呢?”

    真是疯了,如今藩王势力日盛,朝中又主少臣强,单单要做到集权便已很是不易,陛下又如何能变成那公开了坤阴君身份仍然能够稳坐帝位的千古一帝呢?

    这日傍晚,赵寂留万清鸢在宫中用了晚膳,而后去了御书房处理政事,又在巳时边关传来急报的时候召朝中诸位辅政大臣在侧殿开了个小会。到了子时,本来要去沐浴就寝的,赵寂瞥见被万清鸢留在桌上的那只小瓷瓶,便怔怔走了过去,将那冰凉的小瓶子抓在手中,一下子便捂热了。

    她送这药膏,其实是有私心在的。

    她曾经用过这药,对这药有印象,知道是颇具效果的,别说民间那些药物,即使是卫家的也不可能比得上。她不敢亲自送去,因卫初宴的伤势是因她而来,她也担心以卫初宴那个刻板又倔强的性子会拒绝她的药。因此,她刻意吩咐了,不要让卫初宴知道。

    然而心中不是不期待的。她期待着卫初宴用过药膏以后对药膏的效用产生疑虑,进而联系到宫中,进而收到她道歉的心意。

    然而,现在看来,药膏是送出去了,效果卫初宴定然也试过了,不然以那人的性子,定然不会将不知道药性的药膏送给旁人。然而这一点却也是最令人生气的,她明明该知道这药膏的珍贵,为什么还要送出去呢?送出去之前,难道不该想一想这药膏的真实来历吗?卫初宴分明不是个笨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就这么笨了呢?

    赵寂越想越气,最后索性不想了,叫来人取了令牌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