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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来覆去,摸摸掏掏。
仔仔细细地将这个“小兵”的身上搜了一遍,没有搜出什么重要的物品,不过卫初宴也留意到,这人的贴身里衣是丝绸质地,御寒的那件毛衫则由极好的小羊毛织成,甚至于就连她的软甲,从外面看虽与普通士兵无异,内里却别有乾坤,贴了许多的精钢片,难怪先前她几次刺到,都有受阻的感觉。
这一刻,卫初宴的心情就与先前左寒儿的心情一样,她明白自己遇上了一条大鱼。
身上伤势很重,虽然好像还能走,然而不好好处理一下,她很担心自己再次晕倒,遂在巨石后处理了伤口。用的伤药也是陛下给的,和先前那一瓶不同,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卫初宴倒了点抹在了擦干净了的伤口上,感觉到伤口的血是止住了。而后,她又用响哨唤回了先前逃走的马儿,在马背上拿了包袱,换掉了破破烂烂的里袍,又将“俘虏”的这个匈奴人横搭在马背上,脚步不停地,开始翻过山头。
不能往回走,山脚下是战场,她不知道这一场追击战的胜方会是谁,不可回去冒险。好在她早已熟背了这一片区域的地图,知道翻过这座山,再穿过一片草原,便到了被齐军占领的地段了。
冷风吹的人不断咳嗽,卫初宴走了十几里路,身体也没有热起来,她又多披了件斗篷,喝了口酒,这才感觉到好一点。缓缓走上山顶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斜阳,它已失去了先前的热度、只颜色却愈发的深了,将四周的云彩也染成了红色。她低下头,又呵了口气在手上,又轻咳了几下,心中祈祷着能在日落之前多走一些路。
毕竟分散的匆忙,她的这匹马儿上,除了少许的干粮和衣物以外,就只剩下她的印章和一些杂物了,考虑到行路的不易,她走时也搜刮了那些敌方士兵,果然发现了一些肉干及干粮,她将之都搜集起来了,也拿了牺牲的将士们的信物,一并放到马背上,马儿是好马,任劳任怨地驮着。
渐渐地,光线还是少了,视野之中黯淡下来,四周都是些覆雪的树木,极难点燃的,没有火把,在夜晚赶路是很难受的,尤其是在这样的陡峭山岭上,也许稍有不慎便会踩空,那便必死无疑了。
黑暗笼罩着,下山的道路变得尤为漫长,马儿也一直不安地打着响鼻,不愿意再走,卫初宴没有法子,半拉半推的,又走了几里路,这才寻到了一处狭窄的山洞,连人带马钻了进去。刚一进入山洞,便感觉风雪少了,呼吸也顺畅了,她舒了口气,检查了一下那个人,确定她还在昏迷、且锁链捆的很紧,这才捆好马儿,自己则钻出去砍了一棵雪松去掉枝丫拖回来,在洞前又劈开主干,只取了里面不那么湿润的一长段,砍成了几堆木材,在洞口生了一堆火。
其实也折腾了半晌,因着那木头还是很潮湿,卫初宴的火折子怎么样都点不着,后来她想了个法子,将自己换下的那血衣先烧着了,然后去熏那木头,如此这般,折腾了许久,木头才燃烧起来。
燃起来便好了,热力足以让后来的湿木也烧起来,只是这样一来烟气便大,颇有些难闻,加之卫初宴担心这个气味以及亮光引来追兵,便在身上回暖之后将火焰熄灭了,这时有许多的木头已成了火炭,倒也很有些热度,她便坐在火堆旁,屈膝睡着,也不敢睡的太死,时刻留意着那个匈奴人的动静。
此刻,长安城内,赵寂其实才刚刚收到卫初宴进入奴马草原前所发的那封密信,上边是西疆诸国的态度和派出的兵力,以及她们接下来的安排。其上条理清晰,只在作战细节中有忽略,防止密信失落。赵寂看了,知道她们此行顺利,心中大悦,也觉得卫初宴的使命完成的差不多了,便传了一道令出去,要卫初宴在与齐军接触过以后,便回长安。
她不知道卫初宴此行已经经历了要命的凶险,只是不太希望卫初宴也掺和进战场。战场无情,卫初宴又不会打仗,她本来也是让她去出使以联盟的,没有让她自己去战场上,这时听卫初宴说她要去奴马草原,其实心中也隐约有些不安,这才下了命令,却不知道,这道命令还是晚了。
奴马草原,南雪山处。
火堆的余热使得洞口顶端的冰棱不断往下滴水,有一些还落下了,发出清脆的响声。
卫初宴就差点被砸到,她挪了个地方,一手抱着膝盖,脑袋磕在膝盖上,一手则握着那匈奴人的脚,这样,那人一动,她便必定会醒来。而实际上也是这样,在不知道第几根冰棱落下的时候,卫初宴感觉到手边忽地震了震,她立时睁眼,转头看向那人,精准地抓住了放于身侧的短剑,朝那人走过去,见那人兀自在那挣扎,却完全挣不开,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了一些,疲累扑面而来,她在原地坐下,安安静静地盯着那个人,看她做无用功。
挣扎了片刻,也发现自己挣不开,左寒儿索性不动了,躺在那里也不出声,与卫初宴无声地对峙。
卫初宴看她不动了,便拿了根肉干过来,烤软了,当着她的面嚼来吃了,明显看到这个匈奴人吞咽了一下,她笑了笑,又喝了一口放在酒囊里烤化的雪水。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一切,她才走过去,坐在匈奴人身边,离了大约三步远,在微弱的火光中与她对视。
距离进山洞来已有几个时辰了,这段时间里,卫初宴除了生火,便是吃了点东西、又整理了一下自身。外边有积雪,她拿雪水清洗了一下手和脸,洗掉了那些血迹和脏污,又将满头青丝也理整齐,紧紧地绑好来,免得之后遭遇了敌人不方便对敌。衣服是没有条件再换,却胜在干净,穿在她身上齐齐整整的,这样一来,仿佛都不是在战场上了,仿佛才下了早朝。
落在左寒儿眼里,虽然左寒儿不想承认,然而如论外貌与气质,眼前的这个齐人,均美好的令人不忍心杀害。
她明明穿着褐色的袍服,穿着软甲,本来是兵将的打扮,本来不应该具有这这般浓重的文气的,但是她就是有。而冬日的衣袍都鼓鼓囊囊的,好似要将人裹成个粽子,即便是这样的打扮,这个女人也清隽秀美,如同黑夜里亭亭玉立的一株雪莲。
左寒儿恍惚了片刻,这究竟是齐人,还是她们天山上的雪莲化成的女神呢?
“匈奴人?”
那感觉只维持了一瞬,在卫初宴开口时,左寒儿立时清醒过来,表情又变得凶狠,面对这个齐人的询问,她只是哼笑了一声,拒绝回答。
她是匈奴人,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这个齐人的问话,真是奇奇怪怪。
卫初宴问她这句话,自然是为了还她先前的那句“齐人”,并没有想要她回答。而卫初宴接下来的这一句,直接已不是问句,而是极肯定的语气了。
“你是匈奴的将领。”
薄凉的黑夜中,卫初宴的这句话令左寒儿的眼皮跳了跳,她直挺挺地躺着,不发一言,被身体压住的手,还在暗暗使力,企图将那锁链挣开。
卫初宴将她的小动作收在眼里,并不在意,只“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不必费力了,这锁链能抗千斤之力,我没受伤时尚且拉不开,你也一样。”
她这话里,带着卫初宴身上不多见的锋芒,然而左寒儿听了,却不觉得她是在说大话。
的确,这个齐人的力气也很大,几乎与左寒儿自己势均力敌,左寒儿甚至想过,若她使的不是钢鞭、或者这个齐人也使的是钢鞭,那么她们之间的战斗,恐怕还要惨烈一些。
而且......
左寒儿眼神一凝,她想起昏迷前这个人摁住她双手时的巨力,想起她那一下砍击的恐怖,神情顿时肃然。这一刻,她不把卫初宴当雪莲了,在她眼中,卫初宴若真是个什么的化身,那也应该是个猛兽。
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明明看起来是个病秧子,爆发起来,却那般恐怖。
正想着,“病秧子”又以手掩唇,咳了几下,似乎有些受不住风寒,又往火堆挪近了些。
“你不说话,现在装哑巴了么?可我还记得你先前开口说过话,你不说话也没关系,我已确定你的身份,你以为你能掩饰过去吗?”
略带些生涩的匈奴语,清冽温和的声音,本来应是乐音一般美丽的声音,此刻却像巨锤一下下地重击在左寒儿的心口,她的脸色变得铁青,尤其是看到卫初宴指了指她的衣衫,又做了个拉开的动作时。
早知齐人狡猾,她们在战场上吃过齐人的大亏,本来已知道了的,现在,眼前这个齐人又让她更深地领会了一次。
还是大意了!然而谁又会想到她左寒儿也有被人俘虏的一天呢?谁能想到还有人能够拨开她的软甲去检查她的里衣?她们在战场上做伪装,原本就是为了提防齐人的暗箭,也是为了肆无忌惮地去冲锋,却又如何能想到,还能有被人捉住的时候呢?
真是屈辱!
这个匈奴人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吃掉,卫初宴盯着看了一会儿,心中没有太大的波澜。这个人看起来凶悍,然而,却远远没有陛下发怒时恐怖,她既然连陛下都能面对,此时又如何会畏惧这个人呢?
“别瞪我,我只会想挖了你的眼睛。”
轻笑一声,尽量使自己显得冷酷一点,卫初宴平静地说道。她其实做不来这样的事情,但是不耽误她威胁这个人,刑讯逼供是为下,攻心为上,她先一语道破这个人的身份,再表现出冷酷残忍的样子来,对方只要不是铁人,都该颤一颤了。
果真,随着卫初宴的这句威胁出口,左寒儿顿时缩紧了瞳孔,还真的把眼睛转过去了。她的身体好,又是生在草原上、长在草原上的,对雪山的苦寒再适应不过了,这里的寒冷令卫初宴不断咳嗽、要靠近火堆才感到舒服,而左寒儿被冰冷的锁链捆在这里丢了半夜,却也没有发过一次颤,但是刚刚卫初宴的话,却令她实打实地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寒意。
“这样才好嘛。”见她服软了,卫初宴知道她入套了,便又慢慢地道:“说真的,我很好奇你是匈奴的什么将军,不过应该不差吧?我记得你是领了骑兵骑马追上来的。骑兵,匈奴中也少吧,少而精贵,你又是领头的......你是匈奴的大将?”
她坐在火堆旁,靠近洞口的位置,月光恰巧倾泻在这个地方,银白纯洁,如同雪辉,映照在她身上,令她美得不似凡人,愈发像是雪莲的化身。左寒儿却完全感觉不到卫初宴的美,她只觉得一阵阵地发寒,这个人太聪明了,如果齐人都这般聪明的话,那么她们的这场仗便不必打了。
这一刻,左寒儿后悔起来,她后悔来追击这个齐人,更后悔人带少了。然而当时的她气势汹汹,自信满满地以为这样一个需要在刚交战时便由人掩护退走的人是手到擒来的,又仗着身份未暴露而率人往这边冲,还自得于那些傻子被拖在了战场上,却没料到,这是一块如此难啃的骨头!呸!简直是石头!
然而,世界上本就没有后悔药可吃,纵然懊悔,左寒儿还是要面对这个可怕的敌人。她仍然一言不发,因她发现这个人从蛛丝马迹中便可推出真相的大概,这种时候便是多说多错的,她虽没那么聪明,然而也知道,沉默是金的道理。
她并非不聪明,否则单凭武力不能让她统领一军,若她真的不聪明,她也不会一眼便看出卫初宴身份的不简单。然而,很可惜,她遇上的是卫初宴。
“你还是不说话,好吧,这也没关系。天很快就要亮了,四周没有动静,无论是我的援军、还是你的手下好像都没有追来。这很好,我可以继续带着你往北走。”见匈奴人仍然保持沉默,卫初宴也不着急,她靠在火堆旁的岩壁上,淡淡地说着话,清楚明白地告诉左寒儿,她不会有援军到达。
左寒儿的确被她说的有些心冷,脱口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个小兵,想要立功所以冲的最前,这也有错吗?”
开口了。
卫初宴眼底有了笑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她,只道:“从这里去齐军的营地,好像还有几百里。”
她知道的事情,左寒儿自然更清楚,她们本来便是打算去主战场增援的,然而路上遇上了左军的残军溃部,得知了这一事情后,她们便当机立断来追这支敌军了,当时左寒儿只觉得左军没有匈奴人的骨头,不仅连大都尉都被人暗杀了,还没能在之后的遭遇战中取得胜利,实在丢人的紧!她率军追来,便是为了一雪前耻、也为沮丧的左军注入一些力量。
现在看来,她自己都快折在这里了。
该死,这个齐人究竟是自哪里冒出来的!齐军的将领她都有研究,便连那个杀了左军大都尉的小兵唐棠,她也听闻过,知其是唐家的人,来战场上戴罪立功的,对她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很意外,却不知道齐军还有这么一位厉害的人物。
从前明明闻所未闻。
“这几百里路途中,我的干粮只堪堪够我一个人吃的。”卫初宴道。
“我的马儿,我有时也需要骑,毕竟路途太远,而我又比较虚弱。”卫初宴又道。
虚弱?虚弱还能那样与她打斗!左寒儿在心中暗暗啐了一口,恨极了眼前这个装柔软的女子,她却不知道,若不是绝品的资质在那里摆着,卫初宴的确不能险胜于她,她也不知道,若不是多年以前齐文帝的那一次出手,此时的她恐怕都碰不到卫初宴的衣角。
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卫初宴慢吞吞地挪过去,蹲在左寒儿眼前,将手覆在她的脖颈,细细地、慢条斯理地摩挲:“你只是一个急于立功的小兵,那我带着你作甚?带你来分我的干粮、来拖慢我的进度的吗?”
一直在烤火,女人的手指其实是很暖和的,然而当那手指碰到左寒儿时,左寒儿却寒毛直竖,不住地往一边缩。
自然是躲不开的。
卫初宴冲她温温柔柔地笑:“你说是不是?”
左寒儿干咽一下,此时的目光,俨然是在看什么鬼神了。
卫初宴又道:“还有啊,你听说过没有,齐军也是看人头来*屏蔽的关键字*行赏的,说起来,这还是从你们匈奴这里学来的。我不信你是个小兵,但我也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等你招供,也不想浪费我的精力对你逼供,你说,若你是个将军,齐军里可有认得你的人?齐军里没有的话,匈奴人认不认得呢?我把你的脑袋带去,挂在战场前,你说,会不会有人认出来呢?”
卫初宴语调不快,语气也很轻,然而她每说一个字,左寒儿的牙便咬紧一分,还没等卫初宴说完,她就张开嘴想说话,卫初宴这时候却抵住了她的唇:“嘘。我要听真话,你开口之前,最好再想一想。否则,我就割下你的脑袋,带这它回营,照样能*屏蔽的关键字*行赏。”
卫初宴其实是在虚张声势,她还没试过割下别人的脑袋,即使是敌军。倘若这人真的死也不肯开口,那么她也只能带着这个人去前线,也许这个人还能发挥更大的用处。然而,虽然她内心深处并不想要*屏蔽的关键字*家的脑袋,可她却确然将左寒儿唬住了。
更关键的是,在遭遇她之前,左寒儿恰好才刚听说了一则同袍被割了头的惨剧。
那个叫唐棠的齐人,不是就杀了左军大都尉、并且割下了他的头吗,听说还真的背着那头颅跑了数十里,要带回军营的!
左寒儿原先听说这件事时,只觉得愤怒和丢人,这时,同样的事情落在她身上,她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恐惧,她又往那齐人那里看过去,触及对方暗沉沉如同永夜的眸子时,心中的防线终于崩塌。
她剧烈地喘息一声,开口时,已消磨了所有的锐气:“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