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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弄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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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嫌弃奏章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赵寂随意地将它们扫开了,卫初宴见到有几本掉落在了地上,想要去捡的,被赵寂一个眼神制止了。陛下今日罕见地穿了淡青色的袍服,本来是清新高洁的颜色,落在陛下身上,却偏偏显露出一股风流不羁来。

    君臣二人说了会儿话,主要是卫初宴在说。过去一年的丰富经历使得她确然有许多话要说,许许多多的事情,在密信上也无法说的太细致,如今既然觐见陛下,她自然便要将那些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的。

    话匣子打开,卫初宴便有些啰嗦,她也不觉得自己啰嗦,因为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要说与陛下听,西疆诸国,每一国出使时的细节、以及各国的态度她都烂熟于心,还有后来在奴马草原遭遇的,她都一桩桩一件件地与陛下详说开来。

    一刻钟、一个时辰......卫初宴说的细致,不自觉便说了很久,赵寂只是含笑听着,除了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出声询问,全程她都安静聆听。

    陛下此时的模样若是落在朝臣眼中,大约会给卫初宴招来许多的嫉妒,好几年了,从少年天子到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青年帝王,陛下何时对人如此耐心过?又何尝如此和颜悦色地对待过臣子?

    没有过的,他们眼中的陛下,总是严肃骄矜、总是冷淡尖锐,平时,莫说去奢求被陛下温和地对待,只要陛下不挑他们的刺、不在一些事情上与他们拉锯他们便要烧高香了。

    宫婢换过两盏茶,卫初宴才停下了述说,在赵寂的示意下,拿起桌上的橘子小口地吃了,又喝了一口茶,不经意间抬头时,见到陛下仍然专注地看着她,眼神十分柔和似的,还带着点笑意。

    卫初宴便是一怔,随即又想到,看来她这次让陛下很满意,她其实也明白自己完成的不错,但她从前还没有觉得如何高兴,现在终于回到了长安,没有了那许多的重担,又见陛下心情很好,她便忽地高兴起来,心情明媚如沐浴着阳春的日光。

    她不自觉地展颜一笑,她其实清瘦了很多、也略微地黑了一点,打眼一看,没有从前美丽了,然而当她露出笑容,却仍然如同月光一般皎洁美好,这令一直注视着她的帝王忽然被撷取了心神,目光越发火热。

    卫初宴被“烧”的有些茫然。她不知陛下内心的悸动,她的确聪明不假,然而却总容易在感情的事情上犯糊涂,也不太能接收到旁人的爱意。况且,自从得知了陛下的身份一来,她便再也没往那方面想过了,自然更不可能察觉到陛下的心思。

    赵寂也知道卫初宴心思迟钝,本也没有指望这个人忽然开窍,她今日见到了卫初宴,便已满足了,而且,只要一想到之后日日早朝都会见到卫初宴,她的心中便仿佛住了一只喜鹊儿,几乎可以与前线传来捷报时的心情相媲美。

    因着卫初宴的功劳几乎已经定下来了,只等此仗大胜,赵寂便会昭告天下,在*屏蔽的关键字*行赏时重重地赏赐她。因此,此时的赵寂,也丝毫不吝啬于表达对卫初宴的夸赞,卫初宴述职完毕后,她便含笑夸了她许久,直夸的面对生死也从容不迫的女人硬生生红了脸颊。

    陛下夸起人来......怎的这般的、这般的热烈!简直令人难以招架。

    卫初宴羞于承认,然而也只能承认,也正是这样的热烈,才如此的......令人心生喜悦。

    她心中生出一股被认同的自豪感来,又因陛下的夸赞而生出一股感激,虽说她出使西疆一半是被陛下拉着走、一半是为了自己,还因此几次都在生死关头徘徊,然而到了此刻,她却忽而觉得,若是此刻再让她往西疆走一遍,她也是愿意的,心甘情愿、殊无私心。

    惊觉自己想法的天真,卫初宴忽而清醒过来,而后苦笑。这大约便是陛下所拥有的特殊力量吧,只是被她多看了一眼,便教人甘愿为她拼尽全力、甘愿为她赴死。

    可是她卫初宴的命,可不只是自己的。她那么辛苦地从郁南、从西疆、从奴马草原挣扎过来,不是为了去给陛下做那鞠躬尽瘁的肱股之臣的。

    “自私”地思索了片刻,卫初宴又有些惭愧。陛下信任她,将那样一件大事交给她,如今又夸赞着她、暗示她会重用她,而她,肩负着陛下的信任与看重,心中却一直想着自己的事情,而将陛下放在后边,她实在是辜负了陛下。

    惭愧到不敢与陛下说话,卫初宴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赵寂见了,细长的眉又是一蹙:“怎的又低下头了?孤不是说过,你若直视孤也无罪吗?”

    这是刚刚才给的恩典,说是恩典,倒不知是赵寂所占的便宜更大、还是卫初宴所占的便宜更大了。毕竟,若是卫初宴不敢看她,那么赵寂也无法看个痛快——这个女人实在守礼的很,即便都已面对面地坐着了,她也总低垂着头,规规矩矩地将目光放在赵寂的榻几上,就是不肯抬眼直视天子。

    赵寂见了,心中又好笑又好气,一时间,反倒觉得这种专为显示天子的身份与威严的规矩束缚了自己了。

    劳什子的规矩,她想要看谁便看谁,想要谁看她便让谁看,她想卫初宴多看看她,为什么?从前的卫初宴既然能够喜欢上她,那么必定是喜欢她这张脸的,她让卫初宴多看一看,也许......

    这时候的赵寂,对重新得到卫初宴的心还是很有自信的,只是,偶尔,想起卫初宴当初对她避如蛇蝎的模样,她也还是会难受的,这种时候,她便怀疑起来,她也担心卫初宴不会再一次地喜欢上她。

    在陛下的“命令”下,卫初宴再一次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陛下。说来也怪,她的从容和冷静,在面对陛下时,总会少掉一些,她猜想是当初陛下发怒时踹她那一脚令她生出了畏惧与敬畏,事实上也是这样,每一次面对陛下,虽然陛下没有再对她冷过脸,然而她却还是总忍不住想起勃然大怒的陛下,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肩膀又会开始疼了。

    天子之怒,如同雷霆,她那一日,便切实地体会过这股雷霆。

    因着内心的怯弱,卫初宴与赵寂对视时,也露了怯意,赵寂很少见到这样的卫初宴,她记忆中的卫初宴最早是个有趣的说书人、之后就是个腹有诗书的朋友,后来,她又在卫初宴家中见识过卫初宴的倔强、在朝堂上见识过卫初宴的口才与胆识,她知道这个人有很多面,甚至于她也见识过卫初宴对恩人的心软,到现在,她又见到了卫初宴的新的一面。

    她也有害怕的时候吗?为什么这个眼神看起来怯怯的,这么像是她少年时所猎的那一只麋鹿呢?

    丝毫没有给卫初宴留下过沉重阴影的自觉,赵寂没有往自己身上想,只将之当做是卫初宴还不习惯直视于她。但是,也真是奇怪呢,明明从前不知道她身份的时候,卫初宴从来不会避讳这些的,这女人还总是和她平起平坐,还敢和她争论,那时候的卫初宴也又迂又固执的,偏偏又满腹文气,赵寂又是还辩不过她,总是被她气到即使是回到了宫中还是冷着个脸,但是现在想来,却只觉得卫初宴认真中透着一股可爱。

    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么?可是,卫初宴还没有成为她的情人呢。

    思及此处,帝王的眼中又划过一丝怅然,然而她很快将之抛在了脑后,又问卫初宴:“那你可有受伤?”

    卫初宴也是个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的人,方才说了那么多,却半点没说到过她自己所遭遇的危险,只将沿途大事一桩桩说了,对于自己所遭遇的两次战斗,倒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当时,赵寂已生出了怀疑,然而见卫初宴说的起劲,便没有打断她,到了现在,自然要好好问一问的。

    其实赵寂也受到过卫初宴受伤的消息,但这消息是伴随卫初宴伤好的消息一同而来的,信上也只有寥寥几句是说卫初宴的,大多还是关于战事的,因此她也不太能确定卫初宴这伤究竟重不重。

    陛下的询问令卫初宴心中生出一股暖意来,她轻轻勾了勾嘴角,还是不习惯喊痛:“臣确然受过一些伤,不过都是小伤,而且已好全了。战场上刀剑无眼,总是有可能被伤到的,好在陛下派给臣的那些护卫都很厉害、总是将我护的严实,我没有受什么伤,可是,确然有许多人是为我而*屏蔽的关键字*。”

    谈起这个话题,卫初宴的心情低落下去,也没了笑模样,这样严肃着一张脸时,便有股北风一般的凛冽,又剔透冰寒如同雪山上的冰晶。

    赵寂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你给孤的名单,孤收到了,之后,孤会追封他们,他们的亲人,会因此得到庇护。”

    她没有安慰卫初宴,但是这话比任何安慰都有用,听罢,卫初宴的心中好受了许多,赞颂了陛下两句,赵寂不喜欢这些虚的,她整日里听着大臣对她*屏蔽的关键字*,耳朵早已磨出茧子了,便没有搭理卫初宴。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卫初宴以为陛下将要遣走她了,却又听陛下道:“有伤痕吗?给孤看看。”

    她惊住,疑心自己听错了,去看陛下时,却见陛下专注地看着她,眼中没有玩笑的意味,她一下子拢了拢衣袖,喉咙发紧道:“这......陛下万金之躯,臣不敢污了陛下的眼睛。”

    来了,这股熟悉的讨厌感觉。赵寂皱紧了眉头,低骂一声:“迂腐。”虽然她知道卫初宴只是在找借口,就是不想给她看,然而她就是要这样骂卫初宴。

    卫初宴被她“骂”的一颤,转跪坐为跪,对她行了一礼:“臣有罪。”

    赵寂看她这个样子,瞬间没了责备的心思。责备又如何呢,这个人只会愈发将腰肢挺的笔直,宁愿折断了也不会弯曲的。

    何必呢,她本意是想关怀卫初宴,并不想将之演变成对卫初宴的处罚。她揉了揉眉心,挥手道:“起来吧,动不动就跪,显得孤多残暴一般。”

    卫初宴不敢接话,然而心中却想,陛下的脾气,确实不怎么好。

    赵寂虽然不责备她了,然而也没有动摇看伤的念头,她瞥着卫初宴,怀疑道:“真的只是些轻伤?”

    卫初宴心中一紧,僵硬地点了点头。

    赵寂嗤笑一声,审视她片刻,忽而道:“那你为何不敢与孤看?”

    卫初宴咬了咬牙,死不承认:“这不合礼数。”

    “哦?你倒说说,是哪家的礼数规定了孤不能看你的。”

    卫初宴一时语塞,哪家的礼数?那天下又哪有帝王去看臣子的身体的事情?

    还真有,像是洞悉了她心中所想,帝王很快便道:“太.祖打天下时,征战四方,常有将领受伤,那时太.祖每每都去亲身探望,有时还亲自为其包扎。你是孤爱重的臣子,你受了伤,孤效仿太.祖,看一看你的伤口,又有什么不合礼数的地方?”

    这......怎么一样!

    “陛下,太.祖.皇帝那样做,是因为将领受重伤,臣此刻伤已好了,陛下实在不必再来看臣。”卫初宴说着,想到陛下也是关心她,便将语气放的更柔:“陛下爱重臣,臣心中明白,感激不尽。”

    你明白个什么!赵寂暗暗骂了一句,恼她恼的不行,又烦她摆出这么一副说教的样子,遂不再听她说话,而是直接站起来,几步跨到她面前,拉起了她的手臂。

    手腕被陛下捏住,卫初宴惊慌了一下,想要挣扎,又不敢挣扎,只能逆来顺受地跪在那里,任由陛下将她手臂提起。赵寂立在她身前,将她手臂抬高,将那靛蓝衣袖撩开一些,才刚刚动作,女人便像是受了多大的冒犯一般奋力一挣,赵寂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敢反抗,手上本没用多大的力气,还真的叫她挣开了,手上一空,甚至因为卫初宴的用力而疼了一下,赵寂真正生气起来,她冷冷地哼笑一声,逼上前去,转瞬之间便再一次地抓住了卫初宴的胳膊!

    这一次,她可没有先前温柔了,用了七成的力气,直接将那纤细手腕捏青了,卫初宴吃痛,低呼一声,也没有令铁石心肠的帝王放手,反而被她嘲笑了一句:“你再躲啊,你不是很会躲吗?”

    卫初宴沉默着,还真的又挣了一下,没有挣开,手腕更疼了,她咬住嘴唇,默默忍疼,见陛下已开始去撩她的袍袖,她先是一惊,而后又平静下来。

    好在不是她被砍过一刀的这只手。

    宽大的袍袖被撩开,露出纯白的里衣,里衣很是贴身,一时间难以撩上去,赵寂没了耐心,直接将里衣撕开了,而后,看着女人白嫩胳膊上的几道浅浅伤痕陷入沉思。

    还真的没有大伤?

    陛下没有再动,卫初宴悄悄舒了口气,试探着缩了缩手臂,这一次陛下放了手,她成功将手臂缩回袍袖里。因里衣被撕开的关系,手臂那儿有些咯,然而真正令卫初宴感到不舒服的不是这个,而是......被陛下捏过的手腕。

    陛下没留手,那里疼的慌,卫初宴蹙眉忍受了片刻,倒没有那么疼了,但是,却忽然地发起热来。

    好似还残留了陛下手掌的温度。那么的灼热,热到要将人烧伤,是让人很想躲的,然而,当真的躲开了,手臂上失去了那温度,又让人生出一种失落来。

    可真是奇怪。

    卫初宴没有细想。她不愿意让陛下看到她身上的伤痕,虽然她知道那些伤痕只会为她带来更多的筹码,但是,她并不缺那一点筹码,她已有两桩功劳在身,不需要再违背本心去得到些什么。

    说到底,她真的不愿意给陛下看她的身子。不只是陛下,旁人也不行。她就只给她的妻子看。

    “疼么?”

    赵寂其实清楚,虽然没有找见明显的伤痕,但也并没有说明她的怀疑便是假的,因着她只看了一边胳膊。她本想再看看另一边的胳膊,但是,目光触及极警惕、极小心地把刚刚被她抓住的胳膊护住的女人,她再去抓另一边胳膊的心思便淡了。

    心里一瞬间有些不是滋味,赵寂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又演变成了这样,她明明是想关心一下卫初宴的,到头来,好似又伤到了她?

    可是,若卫初宴不这么固执的话,她又如何会这般呢?

    一下子有些怪自己,一下子又怪起卫初宴来,赵寂心烦起来,本想赶卫初宴走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疼么”。

    疼么?

    卫初宴静默不语,只低头看着自己垂落在身上的发丝。疼自然是疼的,但是她喊疼有用么?她也不是第一次被陛下弄伤了,上一次,那么重的伤她没有说什么,这一次,她自然也不会说。

    又不说话了!赵寂心中更烦,偏偏她又不想再对卫初宴发火,便干脆地让她下去了。

    陛下的语气不好,干巴巴的一句“下去”,然而落在卫初宴耳中,却好像是如蒙大赦一般,令她一瞬间鲜活起来,立时行了礼告退了。

    她走的很快,赵寂在殿内,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自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走了,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重新在榻几后坐下,赵寂垂眸静思半晌,而后露出一个苦笑来。

    她好像......又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