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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中玮披着夜色,亲自驾着马车行进在城外的密林当中。夫人罗九华坐在车内,神色凝重,应该是有很重的心事。挂在车顶檐下的两盏灯在空洞的夜色中格外明亮。
两人都没有带随从。
罗九华将手中原本已经捏得有些发皱的信函草草叠起来放进袖兜里。
“你二叔这么多年一直在外游历,这突然寻来,还指明让你带上那件东西,总觉得有些不妥。”方中玮没有回头,依旧盯着路的前方。
“确实有些蹊跷。”罗九华眉头深锁,“当年他受父辈和族老之托,前去登山,失败之后便开始周游列国寻觅那道秘术,一直杳无音讯。如今我们罗氏一族已经分崩离析,父辈族老也早已神灭形消。他却突然寻来,不但不直接登门,反而是让我出城相聚。我感觉应该是有大事发生。”
“以前你娘家的同族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过呢?”方中玮问。
“年初的时候还跟表姐他们通过书信,在那之后就不曾联系了。”罗九华答,“二叔都离家走了这么多年,即便亲戚之间还有所联系,也不会谈论关于二叔的事情。早些年,我有跟其他两家户一样的世家了解过。所有拥有这件东西的世家都遵守着约定,对这件东西的存在一直是秘而不露。此次二叔特地嘱咐我带出来,一定是找到了一些关于秘术的线索。”
“我还是觉得就这么带出来很是欠妥。”方中玮还是很不放心,“而且,这封信是否真的是二叔所写,我还有所怀疑。这么多年了,你确定笔迹那些都是出自二叔之手吗?”
“嗯,笔迹千真万确,字里行间还留有我们罗氏以前使用的记号。不是我们罗氏族人,是根本不可能知道的。”罗九华十分笃定地说道。
“总之,万事小心为上。”方中玮语重心长地说。
马车继续行驶着。差不多小半个时辰,车速慢慢地降了下来。前面看起来有路,又似乎没路。就像是车辇随意压出来的一条小道。一直到了一小块平坦的草坪,似乎路的尽头就在这里。周围是参天大树,透着一股肃杀之气。旁边有一块半人高的岩石。石身正面两个已经风蚀到些许斑驳的字迹——“戒庙”。
岩石后面是一条两人宽,像是随意开垦出来的小径,被两边的大树簇拥着。
马车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前行。方氏夫妇只能下车。将马车栓在一旁的树下。方中玮从车内拿出一盏马灯,然后与自己的夫人相互依偎着,沿着小径继续步行下去。
不多时,前面林木间隐约闪烁着一点灯光。渐渐地,越来越清晰。转眼间已经来到一块更宽敞的空地上。
这里有三间有些破旧的大屋。其中一间此时正亮着一抹昏黄的灯光。
方氏夫妇径直走到亮灯的大屋门口,轻轻叩响原本紧闭的房门。
屋内传来一些响动,并且有脚步声来到门前。随着“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身材矮小,老态龙钟的老人。
罗九华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二叔”二字马上又咽了回去。因为她一眼便认出了这个老者绝对不是看着她长大的二叔。
不仅是罗九华,连同方中玮也是稍稍愣住了一下。
对方似乎看出了两人的疑惑。侧了一下身,身子让开的视野里,一位身材魁梧,白发齐腰,虽然满脸沧桑,但是精神还算饱满,目光如电的老者站在不远的神龛下。
“二叔?”罗九华的话终于蹦了出来。
就算多年不见,不论是眼前这位老者,还是如今的罗九华,两人早已容颜不再。可是那份熟悉的感觉,那种份至亲久别从逢的喜悦由心而生。两人目光中已然闪烁出了泪光。
“九华!”老人微微向前挪动了两步。
罗九华急忙迎上去。
这是自己的父亲的亲弟弟,自己的亲二叔。曾经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也是如今世上唯一还活着的最亲的长辈了。内心难以掩饰的激动。
“您终于回来了!”罗九华略带哭腔地说。“您这一走,也快二十年了!”
老者一边点头,一边拍着罗九华的肩膀,嘴角扬着笑容。
“是啊,快二十年了。”老者心中也是难掩的激动,“方如和方罗那两个小毛头也长大了吧?改天我去你们府上见见。”
“方如已经成亲了。”罗九华尝试着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方罗现在帮忙打点家里的生意。我们的小女儿方姝都要十五岁了。”
“很好,很好。”老者连连点头笑道,转而又看向方中玮。“中玮,快进来呀。这么多年不见,见到你们都好,我就欣慰了!”
“二叔。”方中玮拱手鞠了一躬。
“三位,先坐下说吧。”刚刚前来开门的那位老者合上门,招呼着屋里的人在一侧的四方桌前坐下。桌上已经有两杯茶了,这位老者,又单独给方氏夫妇斟上两杯。
“这位是戒庙的庙祝桑吉大师,多年前在祈祁游历时候相识。”坐下来之后,罗九华的二叔给方氏夫妇介绍道。“因为他也是一直探寻秘术多年了。于是我们二人便开始合力调查关于秘术的事情。三年前他来到荣国调查,前段时间总算有些眉目,我便来荣国与他汇合。再托他找人带了信给你们。桑吉大师是可以值得信耐的朋友,我们所有的谈话都可以直言不讳。”
“二叔之前一直都在祈祁么?”罗九华问道。其实对于祈祁,世人都是清楚的。作为娑太最古老,最强大的国家,祈祁虽然有着光鲜靓丽的外表,令许多人神往,但是骨子里却是道貌岸然、不折不扣的伪善之国。但是祈祁又是最早发起针对封印“祸日”的国家。所以又有很多人把祈祁视为救世主。每当说到祈祁时,懂得一些内情的人,总会发出些疑问。
“三年前桑吉大师来了荣国,我便去了祈祁。”罗家二叔说,“其实当年登山失败。在夙奈住了一年有余,前后又尝试过两次,依然失败。也自觉没脸回去见宗族,之后便去了宛国调查秘术之事。过去的十几年当中,我也去造访过一些陌生的世家。但对于秘术之事,一直没有眉目。”
“过去的几辈人当中,前去登山的人那么多,但是全都失败了,可能是注定我们罗家与那位大人没有缘分吧。”罗九华有些惋惜地讲。“只是您为了罗家数代人的这个心愿,一走便已将近二十年,连祖父和我父亲的丧礼也没能够回来。”
“我确实没有完成家族的期望,汗颜至极呀!”老者低头下去一声长叹,“当年家里希望再次通过登山实现夙愿。但是事与愿违。我也只能继续选择调查秘术之事,以求给家族一个交代。”
“二叔,登山真的有那么难吗?”方中玮插了一句话,“以前也只是听说,虽然登山的人很多,但是在我身边亲自去登过山的人却并不多。所以我一直对这件事情所有怀疑。”
“桑吉大师一共登过七次,比我更有话语权。让他跟你们讲讲登山之事吧。”老者转而让那位叫桑吉的老者接着他的话讲。
“凤先兄承让了。我对这件事情也是感到十分的惭愧呀!”桑吉大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确实在四十年前,六年内前后一共登过七次半寸山。最成功的一次,也只是远远见到过魁门一瞥。更别说云见宫的宫墙了。
“登山从奉源镇开始,途经璞澜阁,苇房阁,然后才能到达云见宫的魁门。没有登过山的人只知登山登的是半寸山。却不知道,其实半寸山之巅的魁门才是登山真正的起点。万里虚空,云海深处的最后一段,才是登山的终途。只有走完那最后一段,也是最困难的一段,才能到达云见宫,见到那位大人。每年那么多人前去登山,可是往往连魁门都到不了便已放弃。登一次山,可能比破门成为大修行者或是大能者还要难。所以,云见宫建立的这三百多年来,也只有寥寥数人真正到过云见宫。如果登山真的那么容易,愿望岂不是实现得太过轻易。那娑太的修行者门,大可都去登山许愿成为大能者了。”
“方便问一下大师心里面是有什么愿望,以至于要尝试那么多次登山呢?”方中玮问桑吉大师。
桑吉大师也没有急于回答,转而与刚刚被他唤做“凤先兄”的老者,也就是罗九华的二叔对视了一眼。并且在得到对方的默许之后,方才继续说道。
“我的愿望,不巧正和凤先兄家族世代的夙愿一致。”
“娑太世人皆有天命,奈何大家都抱着一份奢望,试图去突破天命规则的束缚。”罗凤仙补充道。“在像我们罗氏一族这般的世家当中,一直流传了秘术的传说。这个绝非空穴来风。我们所掌握的术法和承袭的宝贝,早在千年以前,被创造出来时,就是为了打破天命规则的。而在各个世家祖辈间流传下来的文献中,都实实在在记载过一本典籍,这本典籍中记载了催动那个秘术的法门。只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这本典籍早已不知所踪。”
“二叔所说的秘术,究竟是什么样的秘术,让人如此痴迷?”方中玮不解地问。
“九华还没有跟中玮讲过关于那个秘术的传说么?”罗凤仙看着罗九华问道。
“毕竟这件事情只是父辈们经常讨论的话题,所以我们这一辈当中对于那个秘术的传说一直都是半信半疑。而且几辈人都是苦寻无果,最后抱憾而终,我也就没有再执着于此事之上了。”罗九华答道。
“哎,此事也确实怨不得你们。”罗凤仙叹道,“且不说你们这一辈了。就是我自己,这么多年,也曾质疑过这件事的真伪。返老还童,长生不老。这种违背天命之事,确实匪夷所思。但是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云见宫的那位大人。如果不是已经破出了天命规则,又怎么能够长立云巅之上,站在那娑太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呢?”
“破出天命,返老还童,长生不老?”方中玮大惊。虽然这样的话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没想到的是,自己夫人的家族竟然将此事作为祖辈世代力争完成的目标。这种事本身太过匪夷所思,大多只在野史当中、或是曲艺脚本当中的胡吹。自己从未想过居然有人如此笃定,如此执着。
“没有人知道云见宫那位大人的来历。”桑吉大师也说道,“但是自从我登山失败之后,几十年间,也一直同时在调查关于云见宫的事情。前人不乏也有调查之人,留下来的线索大多都是有迹可循的。虽然我从中得到的线索非常有限,可这些零碎的线索当中,都是指向一件事情。就是云见宫那位大人,一定是最早,也是如今唯一一位成功利用像你们世代传承的那件宝贝催动过秘术,并且获得长生的人。”
“此事太过玄妙。”罗九华一脸的难以置信,“各个世家都有一件同样的宝贝,如果真如你们说的,秘术果真存在,为何数百年来,仅仅只有云见宫的那位大人成功了。这当中会不会有更大的隐情呢?”
“二叔刚刚所说的那本典籍叫什么名字呢?”今夜的话题虽然太过怪诞离奇,但是却成功勾起了方中玮的兴趣。试问除了荣华富贵以外,返老还童、长生不老不正是大部分人内心中最极致的追求么!
“那本典籍叫做全文经。”
“全文经?”方中玮和罗九华听到这三个字,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你们知道?”见到方氏夫妇的反应,罗凤先和桑吉二人感到意外之余,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
“呃……没有。”罗中玮很快冷静下来。“全文经”这三个字确实有印象。白天从自家小女儿的口中就听到过这本书的名字。而今又在长辈的口中再次听到。但是此书如果真的就在荣国国士院中,加上本就如此怪诞离奇的传说,事情绝非表面看起的那般简单。方中玮认为,在一切还没有弄清楚来龙去脉前,对于自家小女儿接触过全文经的事情,还是要有所保留。甚至对全文经行踪的事情,也要暂时选择缄口不提。
“只是好奇这是一本什么样的典籍。”方中玮很快平静下来。并且在桌下用自己的脚尖碰了碰罗九华的脚尖。这一动作没有被罗凤先和桑吉觉察。
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罗九华立刻心领神会。转而迅速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原本以为,全文经会在最古老的祈祁。”罗凤先继续道来,“但是有线索表明,这本典籍其实在荣国,虽然我不确定这本书究竟在荣国哪个地方。但是我还是选择先从荣国国都开始查起。便来了锦城,也是希望你们能协助此事。”
“我们会尽力协助的。”罗九华虽然内心对于自己二叔所说的事情上有些疑虑,但是碍于情面上,也不便直接回绝。只能勉强应承下来。至于接下来如何做,以后再考虑便是。
“对了,咱们家传的宝贝带来了吗?”罗凤先话锋一转。
“嗯,带来了。”说着,罗九华从袖兜里掏出一只乌木小匣子放在面前的桌面上。
匣子没多大,四四方方,通体褐黑,质地细腻,刻着一些美轮美奂的花纹,好生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