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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四年,漠北大捷。
大将军卫青与霍去病班师回朝,汉武帝大肆封赏,冠军侯拜大司马,与卫将军同掌军政。
皇后卫子夫摆宴柏梁台上,邀宫妃臣妇,共庆江山宁和。
宴席间,各贵妇明艳优雅,觥筹交错,纷纷举杯祝贺皇后的亲弟弟卫大将军又立军功,位高权重。
有心思细腻机敏的早就备好了珍宝敬奉,惹得卫后满面春风。
卫后视线落席之偏隅的刘青婉,见其手握一盏瓷杯默不作声,与宫妇们推杯换盏间,独不见她的笑意,心中微微一沉,凤目流转间,已讳莫如深。
此时,这位汉武帝与卫皇后最疼爱的女儿刘青婉正在回忆儿时的一次邂逅。
那时,她偷喝了酒,结果路过花园支撑不住,醉醺醺地摔了一跤,正好碰到了一个男孩。
男孩将她扶起,想要将她身上的沉泥拂去,却被身后急忙跑来的侍女抢先一步。
宫女们跪倒一片,连连叫着公主,请罪,也惊了男孩。
男孩手擎在半空,微有顿滞,便立刻收手整容,跪拜道:“霍去病参见长公主。”
她垂眸望跪地之人,玄色衣袍下,看不清面容,但听着声音,是个翩翩少年郎。
她本纯良,奈何生为天女,很早便知温良在这后宫中镇不住任何人,语气沉下,“我听父皇说起过你,是个良才。起身吧。”
少年起身后,约莫高过刘青婉半头,瞧着也不过比她大一两岁,面色俊逸,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他回头望向身边一众跪俯在寒地的下人,再度作揖,语调不沉不扬,“公主不让他们起身吗?”
她愣神片刻后,面上懊恼稍纵即逝,沉吟一声,便唤下人平身,“你们退下,我不需要你们跟着。回我宫中候着就好。”
等下人悉数退下,霍去病才正视刘青婉,见她人小鬼大,嘴角笑意明显,低眉抿唇。
刘青婉将霍去病的笑容尽收眼底,不置可否,迟疑问:“你笑什么?”
霍去病轻咳一声,微有收敛,淡淡道:“公主还是个九岁的孩子,性情本善,不必如此傲寒。”
刘青婉面露不悦,似是被人看穿了心事,悻悻道:“我是帝姬,应让他们畏我惧我。”
霍去病不急不徐,只是从怀中掏出个泥人,揣在刘青婉怀中,临行告别前,留下一句,“为君者,以德治天下,以威平四海。苛责身边比自己弱小的人,不是贤君所为。”
画面停留在那年梅花树下,正值腊月寒冬,少女的羽衣轻动,手里的泥人攥得颇紧,自以为攥住了一生。
“霍去病”。
便是这个名字,一念、一惦挂,便是六年。
“青婉,青婉。”
刘青婉的思绪被召回,酒宴人散,独留卫后与她二人。
她心思玲珑,不必多言,便知她的心意,藏不住了……
“母后。”
刘青婉低垂着脸,料想卫后应当训诫自己。
念着不该念的人,想着不配想的事。
“来母后这儿。”卫后将自己女儿的伤情尽收眼底,柔声召唤。
她知刘青婉自小敏慧大成,可是谁天来就会做长公主呢?
世人都以为,在这皇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他们眼底的苦,又有谁能慰藉呢?
刘青婉走到卫后身边跪伏,将头枕在卫后的膝盖上,泣不成声。
她极力抑制自己的声音,因为她是长公主,代表着皇家威仪。
卫后轻拍着刘青婉的身子,细声问,“你可后悔?”
“婉儿可有资格后悔?”她抹去泪眼,整理完妆容,才抬头望向卫后。
那一问,不是期许,是讥讽。
汉宫之大,她只不过拥有天底下最华贵的囚牢罢了。
“母后可替你……”
未等卫后说完,刘青婉便打断了她,“朝中势力纷杂,卫家势大,却也成为众人的眼中钉。父皇的心早被权臣赐下的美人勾走,若不是舅父与霍将军,母后的后位早就摇摇欲坠。母后切莫为了婉儿做傻事。”
她居深宫、享荣华,受万人敬仰又如何?刘青婉却从未感到过一日的安逸。
卫后怎样?嫡公主又怎样?不过是帝王其一的嫔妃与其一的子女。
她步步惊心活了十五年,但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洞悉朝局,知天子之心易失,却不易得。
“母后不知,我的婉儿竟在很早之前便已经长大了。”卫后轻抚过少女的泪痕,感怀无数。
天之骄女,刘青婉被上天青睐,给了一张绝世的脸,至高无上的地位,与聪慧的头脑。
而自由,是作为帝女的代价。
刘青婉站起身来,重回公主之姿,收拾好自己微有皱痕的裙摆,说道,“母后,霍将军如今身拜大司马,我且问您一句,卫家能够荣宠几年?父皇疑心多,舅父与霍将军共掌兵权,只会招来杀身之祸。若是您此时让父皇赐婚,无疑加速卫家的败落,青婉言尽于此,从此今后,青婉只是曹将军未过门的妻子。”
她有些微醉,摇晃着下了台阶,吩咐宫女送她回殿。
出了宫宴门,清风拂过,酒意微醒。
她抬头望月,终究逃不过一轮圆缺,往事回首。
“曹襄吗?”
那时汉宫宴客,父皇邀群臣夜游,她与最好的姐妹淳芷偷溜出酒宴,本想夜游宫湖,却看见几个男子廊桥上论朝事、争兵法,凌然自立。
她们凑上前去偷听,瞧见一男子冷言少语,但每每开口,都令人惊艳。
甚有两条治国之论,与她曾说的,无出其右。
“诶,青婉,那人与你说的话,竟是全然相同。”淳芷从小便欢脱,她听到曹襄的言论,兴奋地拉着青婉来到他们的面前。
那时,他们两人还未曾订婚,她带着长公主的身份,与陌生男子心意契合,恐说出去惹得流言,拉扯着淳芷逃离此处。
转身之际,她偷瞄了一眼曹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兴许就是他吧。
刘青婉重作精神,安慰自己道,“也算良人,可斩情根。”
她回到寝殿后,便从自己最珍爱的匣中,取出那个泥人。
六年匆匆,泥人的后背开始起了裂痕,就好像她与霍去病的感情一般,一步错,步步错。
她散退宫女,来到当初见面的桃树下,亲手将云泥挖起,将装有泥人的匣子埋在最初情开始的地方。
那里留下的,是一个汉朝帝姬对往昔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