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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田庄内,主屋忽然传来一声杯盏破裂的乍响。
随后一个怒气冲冲的少女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在外头待命的元胡见了她赶忙上前问道:“姑娘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怎么了?”说话间去看她的手,刚刚那声摔碎茶杯的声音她也听到了,担心陈瓷被割伤哪里。
陈瓷却不把她放在眼里,气急败坏地就要往田庄外走。
还没等元胡跟上,帘子一掀,徐秋雨也出来了,疾言厉色地喝住她:“陈瓷,你给我站住!”
外边的元胡跟川乌都傻了眼,她们在沉香苑做事也有四五年了,哪里见过徐秋雨气成这样过,平时说话温声细语的人,生起气来更让人提心吊胆。
见陈瓷不管不顾仍然往外走,她愈加火冒三丈,抬手胡乱一指:“川乌元胡,去把你家姑娘给我拦下来!”
两个人微言轻的婢女左右为难,她们是陈瓷的丫鬟,本该只听陈瓷的命令,但徐秋雨是陈瓷的母亲,这两人一起冲突,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还没走远的陈瓷听见这话立马转身了,语气不耐:“母亲何必为难她们,不就是一个耳聋的嬷嬷,也值得你对我这般!”
徐秋雨用手点点她,气到手指都在发抖:“我是怎么教你的?燕嬷嬷从小照顾你,你不感念她的情也就罢了,哪里轮得到你嫌弃她!但凡是个有教养的姑娘,都说不出你这样的话!”
几个丫鬟都脸色煞白,徐秋雨这话说出来极重,说女儿没有教养,更等同于在骂自己,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让夫人生这样大的气。
下一刻陈瓷的话让她们明白了缘由:“我不过是不想叫燕嬷嬷回去,哪里错了?谁家的姑娘身边跟着个耳朵都听不见的嬷嬷,大堂姐三堂姐,你倒是随便挑一个问问她们愿不愿意!”说着眼泪蕴在眼眶要掉不掉,“现在家里的人都偷偷说我是天煞孤星,若是他们知道我身边跟着的嬷嬷耳朵坏了,还不知会说些什么!”
正在母女争执之时,脸色苍白的燕嬷嬷也从屋里出来了,俯身跪地,对徐秋雨跟陈瓷行了个大礼,嘴里说道:“是老奴没有福气再侍奉姑娘,恳请夫人与姑娘莫要争吵伤了骨肉之情。”以头顶地,长久不起。
徐秋雨也落下泪来,伸手要扶她,燕嬷嬷却难得执拗一回,不愿起身:“夫人看在老奴侍奉您多年的份上,切莫再与姑娘置气了。”
陈瓷站在一边看着,语气生硬地抛出一句:“燕嬷嬷好生在田庄颐养天年,你照顾我多年,陈家也不会亏待了你的。”说罢扭头就走了。
元胡跟川乌左右看看,急忙追了上去。
接燕嬷嬷的事情就此作罢,也就半天时间,陈家四姑娘嫌弃燕嬷嬷耳朵听不清要把她放养在庄子里的事情便传出了几里地。
陈四姑娘脾气坏任性胡闹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彼时回到沉香苑的徐秋雨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真不该配合你演这一出,传出这样的名声你以后还如何嫁人?”
陈瓷坐在红木椅子上托腮喝茶,悬空的脚一晃一晃:“我年纪还小,而世人忘性大,过个两年,保管他们连我姓陈还是梁都记不清。”
徐秋雨盯着她小巧精致的鞋子上自己亲手绣的凌霄花,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问:“蓁蓁,之前你缠着说要燕嬷嬷回来,真的是因为你二堂哥说了那些话吗?”当时的她因为气懵了,没来得及多想,但后来看女儿吩咐燕嬷嬷该如何行事的样子,分明不像是只为了别人一句话就无理取闹的姑娘。
她对上女儿黑淩淩的眼睛:“你病了一场后,仿佛变得不太一样了。”这种变化不知从何说起,明明蓁蓁还会跟她撒娇,该笑的时候笑,该不高兴的时候不高兴,但是就是哪里不一样了。现在看着,也许是她的眼睛变了。
从前的女儿一派天真纯稚,眼神是清澈无邪的,浅显得可以叫人一眼识破,现在乍眼望过去,好像浸入了一汪深潭,幽黑沉静,探不到底。
陈瓷从没打算瞒着母亲自己的变化,她以后要做的事避不开母亲,若还装作天真的性子,怎么让她相信自己不是小孩子在胡闹呢?
时间太紧了,过不了多久二夫人就会对母亲下手,或许现在陈老爷子已经动了要巴结魏欢的念头,她不能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也没有时间让她慢慢来。
若破不开这个困局,她可能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不是因为二堂哥说的话。”她坐直身子,“是因为我无意中听到二伯母身边的香桃跟于嬷嬷在密谋要给您下毒。”
徐秋雨脸色大变:“你说什么?谁要给我下毒?你没听错?”
陈瓷一字一顿地重复:“我听得清清楚楚,二伯母跟于嬷嬷想合谋在您的药里下毒。”
“哐啷”碎瓷在地上迸开炸裂的声响,屋内二人抬头看过去,站在门口的茯苓白着一张脸神情惊惶,立马跪倒嘴里喊道:“奴婢手拙,夫人恕罪。”仔细看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徐秋雨脸色难看至极,陈瓷倒是淡定得很,坐在椅子上用手托着腮,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茯苓爱穿丁香色的裙子,裙边绣蝴蝶,好认得很,她还没走到门口陈瓷就看到了。
在她端茶水进来的时候故意说出来,也是为了试探这个大丫鬟听了会有何反应,现下看到她这般作态,陈瓷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茯苓必定跟于嬷嬷和二夫人那边的人有牵扯,但她不知道那边的谋算,只是被人当了刀使,否则一个早已与人勾结要叛主的人,听到这话哪里至于抖成这样,不过是怕自己因为那些牵扯被当成害人性命的共犯罢了。
真是不堪大用。
陈瓷摇摇头,本想反过来利用她给对方布置些障眼法,现在看来,这种心境不堪一击之人,不给她惹麻烦都算自己运气好了,如何能成事。
原本徐秋雨想直接发落了这个大丫鬟,但说话前下意识看一眼女儿,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陈瓷没有留意母亲,从椅子上跳下来,慢吞吞走到跪趴在地上的茯苓面前,用脚尖踢踢她的胳膊:“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茯苓姐姐。”
少女平静的语气像是某种催化剂,给茯苓如烈焰煎熬的心上又添了把柴。
“把头抬起来。”陈瓷命令。
茯苓哆哆嗦嗦地抬起头,还没等看清眼前站着的少女,就觉耳边扫过一阵风,“啪”一声脆响,左边脸颊开始火辣辣地疼。
她怔住了,保持着脸被扇到右边的姿势,好像还在发懵。
十二岁的小姑娘,明明方才还甜甜地喊她茯苓姐姐,下一刻就用力扇了她一个耳光。
陈瓷不再吓唬茯苓,抬脚越过她走到门口,把元胡和川乌都叫了过来。
川乌被屋内的一地狼藉吓了一跳,停在门口不敢进来,元胡比她稍微稳重些,先问了陈瓷:“姑娘有何吩咐?”
陈瓷指指地上的茯苓:“你俩架得住她吧?给我关到柴房去,用我放衣服的箱笼上那把锁锁好柴房门。”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茯苓睁大眼睛,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陈瓷毫不动容:“饶什么命?我又不要你的命。”看看元胡,“还不快点带下去?”
两人不敢上来触霉头,忙不迭地过来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茯苓架了出去。
陈瓷又到门口让汤嬷嬷叫人将地上的碎瓷清理一下,这才转身跟徐秋雨说话:“茯苓姐姐犯了错,这些天就让青黛服侍母亲如何?”语气轻巧,仿佛刚才打人又处置丫鬟的不是她一般。
“蓁蓁……”徐秋雨神色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瓷笑了:“母亲是想问我为何变化如此之大?”她重新走到八仙椅边坐上去,坐直了腰背,“我原先以为就算父亲早逝,我还有您,还有燕嬷嬷和汤嬷嬷,我们安安稳稳在沉香苑过自己的日子也未尝不好,不管我是什么样,您总是护着我的。”
“谁知让我听见了香桃跟于嬷嬷的话,我没想到就算我们愿意自个儿过自个儿的,也防不住有人包藏祸心,我生病的那些日子,反反复复地想若是您真的喝了她们的毒,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您了。”陈瓷垂下眼睑,“我已是个没有父亲的人,不愿再失去母亲。”
她说话的样子很冷静,眼里也没有泪水,但在徐秋雨看来,女儿不落泪比落泪更让人心痛,让她心里一阵酸楚。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用,才让年纪小小的蓁蓁被迫长大,反过来为她操心这操心那。
陈瓷没有放纵徐秋雨黯然神伤太久,又提起了旧事:“我打了茯苓,对沉香苑的人就都说是她做事不周到触了我的霉头,起码在揪出下毒的人之前,不能让她有通风报信的机会。”
恰好,沉香苑在陈府的西南角,除了她们院子的人少有人经过,离正院其他主子住的地方也远得很,茯苓关在沉香苑的柴房,就算喊破天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