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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前的傅逆比起记忆中的样子还犹显年少,看起来十六七岁,但气质已初露峥嵘了。
——虽然他还没有说几句话。
陈瓷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在用记忆美化他了。
“上回见你在跟小毛贼交易,这回见你在被狗追着咬,怎么这么巧每回都能让我撞着呢?”见她不说话,他把披风理好搭在自己的手臂上,率先从土沟里站起身。
陈瓷懵了一会,想起之前让小乞儿抢东西的时候似乎是被人撞见过,但她那会没来得及看清那两人长什么样子就逃跑了,此时有人旧事重提,她才恍然:“是你啊!”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大晚上跑到城郊来?”他随口问着边朝她伸手要拉她起来。
陈瓷搭上他的手,脚刚一用力就一股钻心的疼,一下没起身又重新坐了回去。
傅逆察觉到她的状况低头去看,嘴里说着:“怕是方才我拉你下来时崴……”还没说完忽然一顿。
陈瓷有所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的鞋面上有一点暗红色的血迹,心下一凛,立马把脚缩回了裙摆下面。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片刻,还是傅逆先抬起头,神色如常地继续道:“还能走吗?你家住哪儿?看样子我得送你一程了。”
陈瓷有些受宠若惊:“你愿意送我回去?”
傅逆失笑:“难不成让我把你个这么点大的小姑娘丢在土沟里睡到天亮?这么冷的天,怕是没等到别人发现你就冻僵了。”
果真是还年少的傅逆,若换作前世的他,保不齐就会这么干,陈瓷心里想。
崔先生总说傅行思恪道守礼,进退有度,比他像个端方君子,陈瓷虽仅接触过他几回,但神奇的是她觉得自己有点能看穿他,这人待人接物都用同一种表情,脸上总是挂着淡笑,无论对着谁笑意都是一样的,连弧度都分毫不差,但内里却是个极为怕麻烦之人。
她有次给崔先生送酒,傅逆正好在,崔先生就邀请他共饮几杯,她帮忙倒酒时袖子没有挽起,不小心蹭到了白玉杯的内壁,余光就看见傅逆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只杯子,神色不变,但分明是嫌弃。
她说要换只杯子过来,被他拦住,只道:“不必麻烦了,我不爱喝梅酒。”
崔先生笑骂他挑剔,她攥着那只白玉杯站在一旁,好像能从他平静的眉目中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不耐烦。
还有一回,她坐在院子里看书,对其中一段百思不得其解,拿去问崔先生,在门口被小厮拦下来说先生在见客,正好傅逆也来找老师,小厮与他相熟,见状就笑道:“不如你去问问傅公子?先生常挂在嘴边的,说傅公子学问不比他差。”
闻言傅逆先看了过来,对她一笑:“不敢与老师相提并论,你先说说哪里不明白?”
陈瓷抱着书,莫名有些胆怯和难堪,嗫喏着念道:“君子以义度人,则难为人;以人望人,则贤者可知已矣。”
傅逆先挑起了眉:“老师让你看《礼记》?”
陈瓷点头。
他不再多问,只道:“仁如重器,而道阻且长,举重器者难以走完这条路,因此将走得较远之人称作‘仁’,若用先王的成法来衡量做人,对大多数人来说太难,只有用一般人的做法来要求一般人,才是贤人所为。”
有风吹过,院子里白色的杏花纷纷飘落,有几瓣沾在了他的发上。
陈瓷不由自主地看着那隐于发间的花瓣出神,忽然听到他问:“明白了吗?”对上他的眼睛,有些懵。
傅逆一眼看出她没懂,脸上虽还是笑着,但陈瓷又感觉到他有些不耐了。
但他没对她发火,只丢下一句:“稍等。”就转个身熟门熟路地进了崔先生西侧的书房。
片刻后出来,手里拿了一本旧书,递到她面前:“这是老师从前讲课时所注,你便看这本罢,有何不懂的里头都有详解,比你手里那本有用得多。”
她伸手接过,他就嘱咐小厮一句:“我到外头走走,老师得空了你再来园子寻我。”言罢立马离开了。
从头到尾都很有礼得体,但陈瓷拿着那本旧书,就是感觉到自己被嫌弃了。
他分明是觉着她太难教,不愿意费那个心力再与她解释。
再看看眼下这个背着自己走在小路上的少年,好像漫长的时光将少年的他和后来的他拉成了两个不同的人,眉目相似,脾性迥然。
暖烘烘的大披风盖在她身上,使人昏昏欲睡。
陈瓷想着,自己现在横竖也只是个小女孩,还用顾忌什么男女大防,就把头搭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眯一会。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风中传来:“你要睡便睡,但莫要把口水流到我身上。”
半梦半醒的陈瓷心中咂舌,颇有些愤愤地腹诽:什么不同的两个人,后来的他可不就是如今的他变成的么!
她趴在傅逆背上做了一个梦。
杏花微雨时节,她站在树后看着他与崔先生站在亭子里谈话,身上的白衣被风拂起,广袖宽袍,飘飘欲仙。
他说话的嗓音很低:“魏欢党羽已十去八九,如今可取他项上人头。”
崔先生在说什么又混在风里听不大清了。
但陈瓷知道他们在说自己。
魏欢可除,如今只需要一把锋利的刀。
她就是他们计划中的那把刀。
不知何时,说着话的傅逆回过了头,在看着她笑。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笑,是她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