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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五重天。
萦怀小心翼翼地用秘宝走入一片结界,在她进入的一瞬间,身影与结界一起消失,无任何此处有人的迹象。
在结界内,外面的所有景象清晰可见,萦怀一般暗叹设下结界的人修为高深,一般小心翼翼地走向结界的中心。
在那里,她看见了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
她不确定对方是男是女,因那人披着雪白的连帽斗篷,背对着这里,她修为远低于对方,根本不敢放出神识查探。
她心跳有些加速,微微一拜道:“大人。”
不确定对方身份,她只能以此表示尊敬。
“魔帝侍妾萦怀,见过大人。”她深深施礼。
对方头也不回,以一种雌雄莫辨的声音道:“不必多礼。”
萦怀眉毛跳了一下,她眨眨眼,站直身子轻声说:“无垢帝君取消了定婚礼,妾身这等前来贺礼之人要尽快离开仙界,不知大人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妾身。”
那人依然不回头,站在那一动不动道:“命你安排在各处的东西都放置好了?”
萦怀一边给出肯定的回答一边在想,这个人到底会是仙界的人。
她或者他的地位一定很高,前往九重天之下会比较扎眼,所以才需要她这样的存在去放置那些东西。
这个人也一定身份敏感,所以才不能在仙界找到做这种事的人,需要劳烦到魔界。
这么一想,萦怀就把人选锁定在了七位上神身上。
首先可以排除的是财禄上神银拂,那可是女君芙嫣的忠实拥趸,也不可能有提前令凶兽混沌苏醒的实力——之前苍灵渊镇守的混沌提前苏醒,便是此人交给了魔界一物所致。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想借此分散无垢帝君的力量,尽可能推迟他开启天地镜的时间。
但很可惜,谢殒似乎镇压得轻而易举,不太能缩短时间,他们还得从长计议。
那会是谁呢?
战神舟不渡肯定不是,生机上神采青风是个老好人,应该也不是。
命格上神藏叶的可能性也极小,有这功夫他恐怕更喜欢去人界逍遥快活。
司法上神霜晨月更为严苛,张嘴闭嘴天规天条,也不像是。
掌管仙界药王殿的清容上神更不像,那就只有一个人选了。
苦厄上神循光,掌管六界苦厄灾难的上神,听起来似乎该拥有这样的能力。
可对方深居简出的程度堪比无垢帝君,萦怀还没机会见到对方。
“在想我是谁,对吗?”
轻柔的询问声就在耳边,萦怀吓了一跳,脸上血色全无,惶恐地跪拜在地上。
“妾身不敢。”
那人慢悠悠道:“你可以想,若你真能想出来,倒也算是你有几分本事。”
不知男女的人走到她面前,她只能看到对方雪白的衣袂。
这衣裳无一样纹饰,只是纯色的白袍,也无从分辨身份。
“回去告诉穹镜,女君很快就要前往人界历劫,谢殒去历劫时他没能将人给留下,这次若还是失败,无能至此的话,我便要好好想想是不是选错了合作记对象。”
萦怀下意识想抬头,但克制住了:“女君要去历劫?”
她在五重天只听说无垢帝君被女君冒犯了,这其实也没什么意外,芙嫣爱慕谢殒的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帝君要和别人定下婚约,别说是女君,哪怕换做她,恐怕也会忍不住做些什么。
她是知道女君受了神罚的,却不知还有历劫这一惩罚。
“我不喜欢说废话。交代好穹镜,哪怕杀不掉女君,也要尽可能让她在人界多留一段时日。谢殒一定会去找她,要利用好这一点,最好在人界将他们二人一网打尽。如此,成就大业易如反掌。”
萦怀觉得这很奇怪:“无垢帝君会去找女君?怎么可能,他与女君不过是女君单相思,女君还冒犯了他……”
“你知道什么?”那人打断她,“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自以为是啊,魔帝侍妾。”
萦怀额头突突直跳,咬唇道:“是,妾身知错。”
“不过,你离开仙界之前,倒是可以在这件事帮上一个小忙。”
对方的声音忽然离得很近,萦怀只觉周身被冰冷阴邪之气覆盖。
她一面惊慌一面想,这样强大的阴邪之气究竟是怎么隐藏在仙界的?七上神看不出来,天帝也看不出来吗?他们都看不出来也就罢了,难道无垢帝君也看不出来?
若他们真的都没发觉异常,只能说明一件事。
此人实力不在无垢帝君之下,不说强上多少,至少是不相上下。
“你要这么做……”
那人在萦怀耳畔说了一些话,萦怀微微蹙眉。
“这么做就可以了?”
“自然。”
“……妾身知道了。”
-
九重天,芙嫣在天后的细心照料下渐渐转醒,体力慢慢恢复,只剩下左侧额头还有些许金红色的鳞片外露。
她醒来就不怎么说话,但神色颇为精神,也常常会笑,天后宫的仙婢们甚至觉得她比从前未受神罚时好相处得多,从一开始的极尽小心慢慢放松了一些。
这日芙嫣额头上的伤痕也全都恢复,肌肤光洁白皙,眉心红玉透泽动人。
清容上神为她检查过后告诉天后:“女君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下界历劫了。”
天后点点头,问芙嫣:“你想何时去?”
她本意是让芙嫣再休息一两日,至少和天帝见过面后再谈下界历劫的事。
自芙嫣醒来到现在,父女俩还没见过面。
天后了解这个女儿,知道她大约是因受罚的事愧对父帝,愧对女君身份,才不提去见天帝。
而天帝可能是知道女儿的顾忌,所以也没出现。
但他们总不可能一直不见面。
芙嫣沉默了一会,问起另外一件事:“父帝可查到魔界这次派来仙界的人有什么可疑之处?”
天后一怔,很快说:“还没有。他们很安分,你父帝派了人暗中跟着他们,也没见他们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不应该的。肯定有什么遗漏之处,她的直觉不会有错。
定是他们这次行动过于隐秘,未曾被仙界发现。
若是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芙嫣想到前不久混沌莫名苏醒,眼底思虑更重。
“你可要见你父帝?”天后在这时忽然问。
芙嫣被子下的手缓缓握起,记过了一会才说:“等我历劫回来再去见父帝吧。”
“你要直接下界?”
“可以吗?”她望向天后。
天后有些忧虑:“你父帝心里并没有因此次的事怪你,他很担心你,你昏迷的时候,他日日都来看你。”
芙嫣拳头攥得更紧:“正因如此,我此刻见父帝才更无地自容。”
天后叹气:“你们父女俩的性子怎么那么像。”
都那么拧巴。
芙嫣沉默不语,天后拗不过,只得道:“那你便直接下界吧,其余的事我来同你父帝说。”
芙嫣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余下的时间天后留给她自己。
毕竟是去历劫这样的大事,她需要做一些准备。
她回了自己的寝殿,没有惊动任何人。
一进主殿,就看见了父帝之前送来的东海珊瑚,熠熠生辉的珊瑚为整个主殿带来璀璨的光辉,芙嫣向来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此刻瞧着,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她走上前,轻轻抚过珊瑚,忽然就想起父帝为何给她这座珊瑚。
那时她还不曾囚禁谢殒。
一切都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
这是芙嫣醒来后第一次想到谢殒。
意外也不意外的,她平静得很。
比起往日想起他脑子里就都是他的好,现在她想到更多的,是难以形容的痛和恶心。
天雷加身的感觉实在太疼了,只要想到谢殒就会想到那种痛,这就导致芙嫣会本能地将他的一切排除在外。
坐到书案后,芙嫣想了许久自己还有什么需要安排的,然后就发现,其实没有。
若非要说有什么……她从袖里乾坤中取出剩余的宝石,这一颗颗都曾挂在十重天的天幕上。
她双手捏诀,每一颗都艰辛得来的宝石瞬间化为粉末,被风吹散在寝殿的每一个角落。
上一次她这么做,谢殒诸多阻拦才剩下这么几颗,而现在,再也没什么人能阻止她了。
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芙嫣站起来,连这半天的停留也不需要。
她传音给藏叶,独自一人来到轮回池边。
藏叶拿着命册赶来时,芙嫣已经快要自己跳下去了。
“女君不可!”藏叶擦着汗落地,“我来迟了,女君恕罪。”
“你以为我要自己跳下去?”芙嫣看了他一眼,“不是的,我只是想先离近了看看这里面是什么样子,不会自己跳下去。”
大约是神沦宫的事给了藏叶太大的心理阴影,所以他才会以为芙嫣会自己跳轮回池。
他笑了一下,打开命册。
“女君这就要下界吗?其实不必如此着急,你应该还没有见过陛下……”
“回来再去见父帝,来得及。天上一日,地下十年,我不会去太久。”
“……那也好。”藏叶翻动命册,“女君放心,陛下有言在先,为照顾女君身体,这次一定给女君安排一个不那么坎坷的命格,让女君不至于特别伤身。”
芙嫣摇摇头:“不用,别人如何我就如何,不要管父帝的吩咐。”
藏叶苦了脸:“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历劫嘛,不艰难怎么记算历劫呢?连当年无垢帝君去历劫也是吃尽了苦头。”
突然意识到自己提起了谁,藏叶猛地捂住嘴巴。
“看我这张嘴。”他轻轻拍了一下嘴。
芙嫣阖了阖眼,她明白藏叶顾忌什么,但她其实不想旁人在她面前这么忌讳提到谢殒。
这就好像她还很在意他,连听到他的事情都不行一样。
所以她心平气和地主动道:“之前与帝君说起历劫的事,倒没听说他有多艰难。”
藏叶惊讶地望着她,对她这样的态度难掩意外。
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说:“……很难的,是帝君没说吧。帝君那次历劫可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一辈子断绝亲缘情缘,只要有人尝试与他亲近都会很快死掉,连同门情谊都很难维系。死了师父死同门,他要不是一直闭关或在外游历,搞不好师门都得死光。”
见芙嫣表情不像有异,正认真在听,藏叶就继续说:“就他那个差点定婚的小仙,没死还能飞升,就可见其实与帝君并不亲厚了。帝君前不久下了新的神谕,也说了与那小仙毫无感情,婚约之事是假,所以女君……”
“那些和我没关系。”芙嫣打断他,轻描淡写道,“说说我的事吧。”
她往前一步,差点掉下轮回池,藏叶想拉住她,又停了手。
芙嫣半个身子悬于轮回池边,平静地说:“我此次下界历劫不单是为了受罚,还有其他事要做。”
藏叶一愣:“其他事?”
“是。”她将魔界的事跟藏叶复述了一遍,“如今父帝还没抓到他们的把柄,想来是他们足够小心。谢……帝君暂时不能开启天地镜,便不能以此为根据追究他们,更不知他们计划在何处损天族气运,又有何人参与其中。”
谢殒刚刚开过天地镜,当时失败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到了下一次该开镜的时间,他也很大可能开不了。
所以……
“我下界历劫,做这个诱饵。”
“什么?”藏叶震惊地看着他。
“上次帝君下界历劫杀了穹镜两个护法,事后穹镜前来仙界赔罪,说不知那是帝君的历劫身,无意阻挠帝君历劫归天,更不知座下护法在人界生灵涂炭,但他说不知就是不知吗?”芙嫣看着轮回池底,“再联系此次魔帝侍妾的不对劲和混沌无故苏醒,我怀疑他们在筹谋什么。既是我提出的怀疑,便由我来证实。”
“这,这怎么可以?”藏叶有些无措。
“有何不可?有我亲自做饵,他们若真的心怀不轨,必不可能白白放过天族少帝历劫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担心暴露,也会想方设法让我回不来仙界,扰乱天族,伤我父帝母神。”她琢磨着,“到时我们便可里应外合,瓮中捉鳖。”
“这太危险了!”
“危险也得这么做。为了完成这件事,你得帮我一个忙。”她凑到藏叶耳边,“我知道历劫得洗去身为天族的记忆,从头来过。我也不要求你替我保留记忆,只要你在恰当的时机,将我的修为暂时置入我的历劫身体内。”
藏叶猛摇头:“这不行,一来这不合规矩,二来,女君的历劫身必然是凡人,哪怕做修士,也不可能承载得住身为上神的修为。”
“历劫本就是去人界体验各种悲苦,我以将死之身达成使命,应当也算是应劫了。”
“这不行……”记
“为了六界太平,这必须行。”芙嫣按住对方激动的手。
藏叶拧眉:“哪怕我答应,那女君就能利用这些修为去对付魔界吗?女君前尘皆忘,难道还会记得自己的使命?”
芙嫣这次没有立刻说话。
在藏叶以为她放弃了的时候,她才不疾不徐,平平静静道:“可以。”
藏叶不信,刚想反驳,便见芙嫣伸出手臂,拉开衣袖。
红色广袖下,白皙的手臂毫无异常。
但下一瞬,肌肤透明,血肉也跟着化为透明,藏叶看见了她刻在龙骨上的图腾。
“这是龙族秘法。”芙嫣缓缓放下手臂,“它会让我时刻记住自己的使命。”
藏叶不可思议地张着嘴。
他很难想象在骨头上刻下那些图腾的时候,芙嫣承承受的是什么。
“现在可以应我了吗。”她不轻不重地问。
这下轮到藏叶不语。
许久,他满面忧虑道:“女君,其实我觉得他们应该是不敢的,六界已经太平了这么多年……”
“藏叶。”芙嫣叫住他。
藏叶看过去。
“乐观是好事,但太过乐观就会出事了。”
“我……”
芙嫣靠近了一些:“仙界为六界之首,魔界臣服仙界多年,多受打压,穹镜虽一直对父帝恭顺,但问题也正出在这里。”
她在藏叶耳边幽幽说道:“这天底下有样东西总能驱使人们去冒险,去毁坏得来不易的和平,魔更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藏叶缓缓睁大眼睛。
芙嫣轻飘飘道:“没有人能抗拒得了……权力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