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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苑中灯火渐熄,鹤延堂中却还灯火通明。
老夫人见长子过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她忙不迭询问,“可用过晚饭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可是衙门里烦心的公事都处理完了?”
沈廷钧在母亲下首落座,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手,这才端起茶盏喝了两口茶润唇。“大理寺的案卷何其多,怕是穷尽儿子心力,这一生都不一定处置的完。不过是捡紧要的处置了,其余的明天再审阅不迟。公事重要,在母亲膝下尽孝也是人伦纲常,不能疏忽懈怠。”
老夫人被哄得朗笑出声,点着儿子说,“尽会说些好听的哄我。你啊,但凡把这点嘴甜的功夫用在女眷身上,怕是再好的贵女也娶进门了。行行行,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娘不说就是了。那你吃过饭没有?”
“还没吃,本想过来陪母亲一起吃晚饭,熟料下衙回来时,半路遇上了昊升,这才耽搁了时间。”
梁家最近也不消停,因为梁母早年亡故的案子重新被翻了出来,人证物证俱全,梁母死于非命。梁昊升为人子的要为母亲讨回公道,梁家却想息事宁人,梁昊升因此来寻他拿主意。
也是因此,两人叙话片刻,回来时天都黑了。
老夫人听到儿子说起“昊升”,忍不住唏嘘一声。
老夫人虽常年深居内宅,但京城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老人家的耳目。
更别提梁昊升和许知君一样,都是太子伴读,老夫人很难不对那两家多关注一些。
比起新昌侯府许家,梁家要更乱一些。
梁昊升之母是梁太傅的原配发妻,可惜命薄,早早病逝。梁府如今是继室当家,那继室也不是外人,正是梁昊升庶出的姨母。
前段时间就听梁府传出动静,说是梁昊升之母并非疾病沉疴而死,而是如今那位继室有心谋害,梁母才死于非命。
这事儿没明摆着闹出来,但京城中耳目灵通的人家想来都听到了风声。
老夫人想起昊升那孩子忠厚磊落,待人素来诚心诚意。继母嫁过来时他年过十五,早就明辨是非。对父亲三年后续娶姨母他没有怨言,反倒因为姨母对嫡亲的一对弟妹多加照拂,而心存感激。
那继室也因此在京城赢得大好名声,可谁又想到,如今这一切都是她精心谋划来的,为了这泼天的富贵,她甚至连嫡亲的长姐都谋害了。
老夫人唏嘘感叹,和儿子说,“等这事儿了结了,你请昊升来家里吃酒,好生开解开解他。那孩子也是可怜,这么些年感恩她姨母照拂一对弟妹,伺候姨母堪比亲母,熟料来了这么当头一棒。”
又叹,“他那姨母也是蛇蝎心肠,什么恶毒的事儿都做得出。只是她到底和梁太傅做了十多年夫妻,又诞下一双儿女,怕是梁太傅念着这点情谊,也不愿意将她送官。昊升想替母申冤,怕是难了。若再为此和梁太傅争执起来,父子之间有了龃龉,这更划不来。”
梁家的事儿着实让老夫人忧心,但那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儿,她就是想管也不管不着。老夫人见儿子静听着她说话,终于回过神,恍然说,“你看娘,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大郎还没用膳,那娘让人做点你喜欢吃的端上来,娘陪大郎一起吃点?”
沈廷钧颔首,“娘安排吧。”
老夫人欢欣雀跃的赶紧一连串吩咐下去。
其实哪用得着她老人家张口,早在沈廷钧说还没用膳时,崔嬷嬷就下去安排了。等老夫人开口,下人就利索的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来,不过片刻就放满了半张圆桌。
老夫人本已经吃过了,但为了陪儿子,她又用了一碗燕窝羹,这让崔嬷嬷面上笑意都浓了一些。
天气早已入秋,老夫人的胃口本该好的,可也不知为何,这两日吃的反倒比平常还少。
不得已今天请了吴大夫过来诊脉,但老夫人无病无灾,吴大夫只能开了些健脾胃的药。
八成是侯爷得知了此事,今天才特意早早下衙,回来陪老夫人用膳。
每次和侯爷一道用膳,老夫人心情都会特别开怀,总是会比平常多吃一些。
沈廷钧举止文雅,吃饭速度却很快。老夫人见儿子吃得香,就拿着筷子不住的给儿子碗里夹菜。直至最后,不仅沈廷钧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就连老夫人也跟着吃了不少。
饭后沈廷钧搀着老夫人出去散步消食,期间说起姑太太,老夫人到底心存怜悯,就叮嘱儿子,“得闲了送点东西过去,就当是表表孝心了。”
沈廷钧没应声,老夫人好生劝说,“我知你不耐烦你姑母屡次相逼,可你若站在她的位置想一想,是不是就觉得你姑母其实也没那么可恶了?”
“她啊,自小金尊玉贵养大。后来嫁到王家,那也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只是,谁能料到他那公公人心不足蛇吞象,竟连筑堤坝的银钱都敢贪。结果一场洪灾下来,江南百姓死伤数十万,陛下没直接砍他的头,都是看在王家祖上随太祖打天下,满府儿孙都快死绝了,这才只是简单的罢官处置。”
“你姑母早先也是金凤凰,经此一遭直接掉到泥窝里。昔日的友人成了贵人,御贡的锦缎凤钗再不能穿戴,富贵煊赫的门庭走不进去了,三代之内的儿孙们也没前程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姑母能怎样?她心高气傲,碰上这种事儿气的卧病在床,几年起不来身。她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想一死了之。可她能死,她那些儿孙们呢?孩子们可怜,她是为人母的,她就是去死,不得提前给孩子们找个出路,找个庇护伞啊?”
而她的大郎,无疑就是姑太太以为的,最好的庇护伞。
可惜,大郎根本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他啊,执拗固执,他不想做的事儿,谁也别想摁着让他低头。
“自你上次休沐将事情挑开,你姑母回了院子后就再没出来过。”换做平日,秀雯那孩子不说天天不落的过来请安,那也是不隔天的。结果现在可好,闹了一出自尽的戏码,人也病歪歪的不出门了。
老夫人好说歹说,看儿子的表情丝毫没有松动,就知道儿子没打算将此事轻拿轻放。不过也怪姑太太将事做绝。她若能早一步回头,别那么不把大郎的态度当回事,想来事情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这一步。
老夫人不想让儿子烦心,儿子既不想提姑太太,便不说她了。
但提起请安,不免又想起晨起见过的那张玉面花颜。
虽说桑拧月早嫁做人妇,但她眉目清澈透亮,但并无丝毫媚态。可能是未曾生育过,亦或是病了太久,导致身体孱弱消瘦,她身段看起来也非常秀丽纤柔。
就是太瘦了……若能再丰腴些,该是何等丰润熟美?
这等人才,不管是脾性还是容貌,老夫人都喜之爱之。若非她本身为良家子,又是周宝璐嫡亲的表妹,不然纳做妾室进门服侍大郎……
老夫人赶紧甩开这个心思,但提及桑拧月,口中也多溢美之词。
虽说不好拿她来和周宝璐比较,但嫡亲的表姐妹,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怎么脾性就相差那么大?
老夫人纳罕,“那位桑姑娘规矩倒是好得很,也知礼仪、识进退,言之有物,不卑不亢,他还通身的书卷气。不止是我,就连你妹妹,也一眼就喜欢上人家。那姑娘啊,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只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命竟这么苦。”
老夫人年纪大了,就爱絮叨。尤其是在至亲的儿子面前,为了和儿子多待些功夫,老夫人的话不免更多些。
而沈廷钧搀扶着母亲不紧不慢的散步,脑海中不期然出现方才闯入视线的那张脸。
她眼角微红,唇角带笑,回首那瞬间,眸中那片水色缓缓滚落,神色亦喜亦悲,恍若神女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