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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眨眼就过了两天,老夫人终于从普陀寺回来了。
只是不知是一路奔波导致老夫人太疲倦,还是一下子把家人见了个遍,太耗费心血。
老夫人看起来疲乏不已,等桑拧月来见她时,就见她整个人都怏怏的,面色也有些蜡黄,活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
桑拧月心猛跳了几下,她关切的问老夫人,“您怎么了?可是累着了,我看您面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老夫人喘气都有些重,却还是安抚桑拧月,“我没有累着,也不是身体不适,我是被那孽障气着了!”
老夫人口中的孽障是谁桑拧月不知道,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就听老夫人义愤填膺说,“说好的去相亲,结果那孽障糊弄我呢。真就是走个过场,之后再没下文了。我问他孔瑜那姑娘哪里不好了?人家姑娘活泼伶俐,长相貌美,家世品性样样出挑。人家大好一姑娘,愿意嫁给他个二婚的他就偷着乐吧,结果可好,他还挑剔人家年纪小。”
老夫人将桌子拍的啪啪响,“拧月你是自己人,我也不怕你笑话。你瞧瞧大郎办的这事儿像话么?他既然嫌弃人家小,还同意相看做什么?这不铁匠铺里打金锁,白费功夫么。”
老夫人气的直哼哼,闭着眼睛头疼的受不住。
也因此,她就没看见,桑拧月此时的表情要比平常复杂的多。
她那双纤细的手指,伸开了又握紧,握紧了又伸开。由此可见她内心的焦灼、忐忑、不安和愧疚。
桑拧月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夫人,她从来都不善口舌,此时也只能寡淡的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您看开点,指不定侯爷的缘分在后边。”
“我是不指望他有什么缘分了,他别弄着一出出的,把人家都得罪了就好。武安侯府在权贵圈的人缘一向不错,可别因为他,到时候弄得人见人烦,我丢不起那个人啊。”
老夫人又叨叨了两句,倏地想起桑拧月在普陀寺历了险。她当即就顾不上唠叨沈廷钧了,反倒心有余悸的抓着桑拧月的手。
“多险啊。要不是你请的那两个镖师还算机灵,知道打不过赶紧上山求援。不然再晚些,让人把你弄到蔚县去,到时候你还有命在么?”
老夫人惊魂甫定,桑拧月努力挤出笑。其实直到现如今回想起那天的凶险,她还感觉心惊肉跳。
她呢喃了一句,“多亏了侯爷。”
“他做哪些都是应该的。他管着大理寺,天下不平事他都得管,帮你更是应当应分。不过你这丫头啊,你说你怎么那么心大?你明知道那些人不安好心,你还想把人一网打尽。你就不想想万一出岔子呢,那可就要命喽。”
桑拧月在这件事情上理亏。
也怪她疏忽大意,以为真就孙柱四个无赖跟踪,可谁能想到,王徐氏等的不耐烦,觉得孙柱办事不利,随后竟加派了八个人过来协助。且这八人还不是一般的宵小,而是有人命官司在身上的恶徒。这也就是她得救了,不然被那些人送到王徐氏面前,等待她的怕不仅仅是丧命那么简单。
老夫人埋怨了一通桑拧月,又唾骂王徐氏,“没见过这么当人长辈的,这种人完全没道理可讲。”那整个就一疯子,谁摊上这样一个婆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好在老夫人脑子转的还算快,最后一句话没说出来。但想想那疯狗似的王徐氏可不正是桑拧月的婆婆,老夫人就更怜惜桑拧月。
难怪这姑娘一进侯府就倒下了,她那时候还暗地里嘀咕,想着这姑娘是不是身子骨太弱。如今想来,能从那样一个婆婆手下逃命都是本事,没被她折磨死更是运道。有这点本事和运道,这姑娘以后差不了。
桑拧月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时,已经将正午了。老夫人本意要留她吃饭,熟料三爷身边的下人提前传信过来,说三爷见老夫人怏怏不乐,就特意去外边新开的酒楼,打包了几个招牌菜来给老夫人尝鲜,让老夫人再等等他,别先开饭了。
老夫人嘴里絮叨儿子“多此一举”,面上却乐开了花。她邀请桑拧月一道用膳,桑拧月拒绝了,且当即起身离开了鹤延堂。
直到桑拧月一行人远去,老夫人才和崔嬷嬷说,“多好一姑娘啊,怎么就没好命呢。”
崔嬷嬷呵呵笑,“人这一生的命数都是不确定的,有的人前半生凄苦,指不定到老了,却能安享富贵了。”
老夫人冷哼,“你也说是老了,那时候黄土都埋脖子了,还能活几天?”
老夫人絮絮叨叨,神情时苦时悲。崔嬷嬷知道她是替桑拧月惋惜,可是……
“您别自己苦恼了,桑姑娘指定对那施举人无意,若不然,桑姑娘不会回府第二天,就搬回蔷薇苑。”
老夫人可不正为这事儿苦恼么。
她之前带着一大家子去了西山,回来后身困体乏,很是歇了两天才缓过气。之后又因为儿子相亲的事儿,忙得分身无暇,根本没空关注别的什么。
这期间老夫人在院子里遛弯时,倒是也听见丫鬟婆子们的一些闲言碎语。
话题的中心是儿子的清客施举人。
那举人她见过不止一次,模样清秀,人看着也腼腆,明明而立之年的人了,看着却很年轻。
他长得好,还重情义。原配去了这么多年一直守着,独自带着寡母和女儿过日子。
这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家。
那时她还私下里嘀咕,说是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女方也是有福气,以后准准得一诰命。
却谁料到,这次从普陀寺回来,就听丫鬟们说,施家和桑家表姑娘的亲事吹了!桑家表姑娘一回府就搬回蔷薇苑住了,这摆明了是要和施家划清界限,亲事什么的,以后也不用提了。
老夫人一脑袋浆糊,还问崔嬷嬷,施家是她以为的那个施家么?桑家表姑娘,指的是拧月么?施家和桑家有意结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说她们亲事吹了,又是因为什么?是有人从中作梗,还是说之前那都是谣言,为防谣言闹大,拧月才搬回蔷薇苑住的?
经由崔嬷嬷解释,老夫人才知道,桑家和施家没议亲。不过施家阿婆看中了桑家表姑娘,有意招为儿媳妇。只是桑拧月没表态,倒是桑家的小公子,因为要请教施举人学问,多往施家跑了几趟。
至于说两家的亲事吹了,那也是有原因的。
就在桑拧月几人出发去普陀寺前一晚,府里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一股妖风,到处在传桑姑娘之所以看中施举人,完全是因为思念旧人——桑姑娘的前夫,同样也是举人,且长相也清秀文雅,不止和施举人容貌上有几分肖似,就连脾性都如出一辙的腼腆温润。
这谣言传到施阿婆耳里,听说施阿婆接连在院子里骂了好几天。骂的是谁无从得知,反正再有人提及桑姑娘,施阿婆就面色铁青,脸面也不给直接甩袖子走人。而施举人这几天都失魂落魄的,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
崔嬷嬷将这些告诉老夫人,老夫人一边怒骂传谣言的人图谋不轨,又惋惜这样一桩美满亲事不能成行。她甚至动了心,提议给两家做个大媒,好促成两家的姻缘,好险崔嬷嬷拦了一把,不然今天桑拧月指不定要面临老夫人的“做媒”和“催婚”了。
不说老夫人多惋惜,只说将走到蔷薇苑路口时,桑拧月和素心遥遥看到一个人站在那边徘徊。
桑拧月当即顿住脚,素心过片刻才反应过来,“姑娘,那是施郎君吧?”
“应该是他。”
“他怎么还追到这儿来了?昨天咱们一早搬家,施郎君是亲眼看见的,那时候不见他说什么,这时候又跑到路口堵我们,这若是让侯府的丫鬟婆子们看见了,背后不定怎么腹诽姑娘呢。”
桑拧月说,“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行得正坐得直,自己问心无愧,也不怕他们背后指指点点。”
话落音就见那边施行舟似乎也看见他们了,他遥遥冲这边施个礼,而后站直身默默等待他们主仆走上前。
桑拧月深呼吸一口气,带着素心走过去。距离施行舟还有数十步时,桑拧月停住脚福了福身,“施郎君是在等我们么?”
施行舟点点头。
他这几天肉眼可见的瘦了不少,他本就清瘦,看着萧肃如青竹,此时却给人一种瘦骨嶙峋、骨瘦如柴之感。
还是桑拧月第一次见他时穿的那身青色直缀,那时他穿在身上正合适,此时再看,却有种人在衣裳里打晃的感觉。
他面颊上还有着凌乱的胡渣,让他看起来憔悴又落寞,苍老又疲惫。
桑拧月心中不忍,微微侧过头去。
施行舟声音喑哑的说话,“桑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桑拧月想点头,最终还是硬下心肠道,“我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施郎君有什么话不妨明说。”又指指素心,“这是我的贴身丫鬟,我的事她都知晓。”
施行舟被拒绝,面上笑容更苦涩一些。但是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也要放得下。
原本他陷在一厢情愿中,头脑发热,根本没有察觉桑姑娘的回避与婉拒。
可这几天流言蜚语甚嚣尘土,他被打击的心如死灰。他夜里一宿宿睡不着,那时就忍不住回想桑姑娘在他面前的所有形色。
她几乎不笑,总是垂着头躲避他的目光。即便有迫不得已的眼神交流,她也总是很冷淡,很克制。那双桃花眼中毫无遐思与娇羞,却全然是冷漠和抗拒。
施行舟不蠢不笨,他只是不想面对现实。
如今被现实一棍子打醒,他即便不想承认桑拧月对他无意都不行。
他颓丧、挫败,想自暴自弃,想质问她,他究竟哪里不好。可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为了一句,“我与……当真有几分肖似么?”
这个问题令他颜面丧尽,施行舟单手捂眼,突然觉得这几十年的君子之德与修养,俱都崩溃在这一瞬间。
他终究是过不了这一关。
这貌似在羞辱他的这一关。
桑拧月陡然一震,抬头看见施行舟懊丧的模样。
她顿在原地,似在回想某个人。可那个人在她印象中不再清晰,甚至就连他什么模样,她都快要记不住了。
良久后,桑拧月才回道,“并不,你们……一点也不像。”
王文举五官平平,容貌并不出色,但他眉目清隽如画,一笑起来,身上全是温暖的气息。而他性情爽朗,见人先带三分笑,无论何时都以诚待人,温和可亲。
这也是王徐氏最贴心的儿子。
不像别人家老二是草,在王家,老二才是王徐氏的心肝宝。
也是因此,王文举溺死后,王徐氏才如同着魔一样疯狂虐待她。
一方面她担心儿子孤单,想让桑拧月去陪儿子;可又担心王文举会怨怪她这个当娘的,连儿子的遗孀都照顾不好,是以王徐氏又想她活着。
王徐氏活在挣扎和痛苦中,桑拧月也因此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许久不曾想过他,此时回忆起,桑拧月心思凌乱,眼圈微红。
她微垂首,遮掩住自己真实的情绪。再抬头,一身的悲戚全都被掩盖的严严实实。
桑拧月看着施行舟歉意说,“这些时日搅扰郎君了,以后清儿不能在郎君膝下受教……还望郎君他日科举高中榜首,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施行舟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素心扯了扯桑拧月的袖子,“姑娘,事已成定局,别看了,我们回去用膳吧。”
桑拧月一边点头随素心往蔷薇苑的方向走,一边说,“终归是我的不是,若我在察觉施阿婆的心意时,能一口拒绝……”
“姑娘您是没拒绝么?您明里暗里拒绝了多少次,可施阿婆完全不往心里去。”
“可之后,若我在见到施行舟时,就隐晦点出自己并无再嫁的心思,事情也不会闹到这步田地。”
素心就问,“那您要怎么点出?无缘无故的,您点出这个做什么?您怕施郎君不知道您是个香饽饽么?说不定那时候施郎君根本没那心思,您冷不丁一说这些,施郎君怕会以为您魔怔了。”
桑拧月瞪着素心,“你别在这儿给我插科打诨……总归,事情闹到这份儿上,都是我优柔寡断的错。”
素心见姑娘自责不已,把所有错都往自己身上拦。可这事儿怎么说呢?姑娘总共也就见了施郎君三、四面而已。
他们都察觉施郎君对姑娘有意,但对方没有明确表态,她们也只能冷处理。
可谁有能料到,施家不仅没撒手,施阿婆反倒越挫越勇。
也是清儿少爷问施郎君请教功课,姑娘觉得既然占了别人的便宜,就不好再坑害别人,所以愈发愧疚,一意孤行要搬回蔷薇苑。
这事情若这般冷处理也好,离得远了,再热的情也会冷却。可谁又能料到,陡然一股妖风传来,说什么施郎君长得像已经过世的姑爷。
这不侮辱人么。
素心念叨叨,“要我说,这事儿不是姑娘的错,也不是施家的错,错就错在那不怀好意乱传谣言的人身上。还什么施郎君和姑爷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鬼话竟也有人信?姑娘,这整个侯府,也就表姑娘和她的丫鬟见过姑爷,这事儿若说和表姑娘没关系,打死我我都不信。”
桑拧月正想和素心说,“别总是死不死的,不吉利。”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冷不丁听到一声“表妹”。
那声音太熟悉,带着喑哑的磁沉与冷漠,听在人耳里就可知来人是多么清冷寡情一个人。被这样的大人物点名,指定会心慌意乱,头皮发麻。
桑拧月也心慌意乱,头皮发麻。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手脚虚软,六神无主。
但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那种感觉让她浑身酥软,骨子里抑制不住的打颤。
桑拧月顿在原地,不想回头。
方才还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素心,此时也如同被命运遏制了喉咙的可怜猫咪,眼睛瞪的老大,嘴巴张圆,她面上都是震惊与惶恐,忐忑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桑拧月轻易就从素心的神色中读出她想说的话——侯爷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他刚才是不是也看见施举人了?他听到姑娘和施举人的对话了么?
不知为何,一想到沈廷钧在这里见到了施行舟,或许还听到了她和施行舟的对话,桑拧月愈发心乱如麻,且还有种心虚气短的感觉。
但是,不应该啊,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光明正大。
就像她方才和施行舟说的那样,她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所以,即便侯爷知道又能怎样?
她又没有故意吊着施行舟,她和施行舟之间清清白白,那些风言风语完全都是误会。
想通这些,桑拧月心里多了些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