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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佣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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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暗不定的烛火照亮房间的一隅,也照亮了桌上一张摊开的下界地图。

    “大人,[传声魔]已放出,估计最迟明天中午就能找到目标。”

    一名黑衣人在烛光照射不到的角落低声汇报,愈气了无敬意,只有仿佛与黑暗同化的死气沉沉,让人感觉像是尊木偶。而他汇报的对象,是一个坐在桌后的精瘦老者。雪白眉毛下的双眼闪着阴骛诡谲的光芒。

    “嗯。”老人的脸宛如蜡象般毫无变化,枯槁的手指却灵活地在地图上游移,从唇间流逝出的低语也充满黑暗的活力,“以那小子军队的素质,即使他不在,撑个十天半月也绝没问题,这段时间足够游击队赶到了,接下来稍微给西境军添添乱,城破是早晚的事,贝姆特一定很高兴终于赢过对手吧。哼,只要碍眼的家伙消失,那种土地,送一两块给那些穷疯了的蛮贼根本无所谓。”

    稍具常识的人绝不会说出这种话,可见这位老人位高财富的程度。

    正如诺因所料,宰相果然为了铲除他而暗地里与敌城携起手来。但是,谢尔达的野心还不止于此。

    “巴洛亚,和死亡佣兵团的人商量妥了没?”

    “是,遵照你的旨意。”黑衣人平板地回话。

    谢尔达先是点点头,随即微一犹豫:“嗯虽然休得斯那家伙渴望一饮现任西城城主的血已经很久了,死亡佣兵团排名大陆第二的实力也应该不俗,但万一血徽、逆十字两个佣兵团长跟在他身边还是从迷雾森林调个黑咒术师过去支援吧。”

    巴洛亚首次提出异议:“大人,最近诺因殿下已起了疑窦,派了一个小队的术士在那一带搜查,此举——”

    “黑咒术师全是行踪诡秘之徒,凯曼那小子亲自出马也未必找得到珠丝马迹,他的部下济得何事!别再废话,巴洛亚,下去干你的事。”

    “是。”一阵细微的异响过后,房里只剩下一个人。

    “就算被称为堂堂[佣兵王],在死亡佣兵团和黑咒术师的合围下也难以逃出生天吧。”

    宰相桀桀怪笑着,收起地图。

    ******

    西城隐捷敏亚,又称[战士的乐园],领土面积居全国之首,平均面积却排名最末,是魔导国自然条件最差的城市。将近三分之二的地表被沙漠和荒原覆盖,剩下的也多数是不长果实的雨林和绵延起伏的山区,耕地面积极少,水缘也紧缺,只能靠一条流经首府赫拉特的迪诺河及其支脉维持供水。但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锻炼出一批大陆最强的战士来。西城的佣兵是各国各城打仗时最炙手的宝贵兵源。有句老话“战场最可怕的兵是隐捷敏亚的兵,最可靠的兵也是隐捷敏亚的兵”,形容的就是这种情况和西城战士的生存方式。因为过去常常有拿了雇主的钱站在敌我双方彼此厮杀的西城战士。无与伦比的强悍固然成就了战士们的荣誉,也造成这样无奈的悲剧。

    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主因是自初代的西城城主华尔特-亚布罗迪死后,这个城就再没有建立起稳固的政治中枢过。一方面是生存条件的恶劣导致对地盘的争夺日益激烈,另一方面是没有一门宗教能在此发挥统一人心的效果。中城和南城的巡礼者都曾经试图在这里传教,可是这些努力全被当地“弱肉强食”的铁则绞得粉碎。隐捷敏亚的人民不屑神明,他们只关心当天的温饱,既然你口中的神无法解决这最实际的问题,你就给我滚出去——很简单。

    正因如此,西城不仅这千年自家打得火热,与接壤的三城:北城埃特拉、中城卡萨兰和南城梅迪,针对领土的矛盾也是日渐白热化。而三城里,隐捷敏亚人最痛恨“满口神名的伪君子”(指中城)和“假正经的娘们爆发户”(指南城);同有经济交易的北城,相对来说倒还不错。西城出产的铁矿是艾斯嘉大陆品质最好的,以此向埃特拉交换粮食及其它日用品,或以埃特拉为跳板向外大陆出口,;另外,西城还盛产一种其它地方长不出来的植物“龙之息”,是飞龙最喜欢的食物,位于埃特拉境内的白银之谷的龙族们也以此为主食,就算是为了不得罪这票祖宗,有“龙之乡”之称的埃特拉也不得不定期进口龙之息,自然不好和西城闹得太僵。幸好习惯了炎热的隐捷敏亚人不喜北地的寒冷,也不太挑衅,但对中城和南城他们就不客气了。而被冠上那种骂名的两城也老大不愉快,加上为了守住自己的领土,每年都在边境与西城斗得昏天黑地,苦得三地的百姓叫苦不绝。

    五城中离瘟神最远的东城,自然是舒舒服服地隔岸观虎斗,只差没捧包瓜子在手里。充当“岸”的三城尽管气得牙痒痒的,却也莫可奈何。东城的军力之强仅次于西城,又有支精锐的海军在,无人敢轻稔虎须,而且众所周知那里是沉星森林的妖精族守护的土地,传闻现任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与妖精女王妮兰迪娅的关系就像初代北城城主安迪米拉尔-欧斯达和银龙王麦先一般亲密友爱。

    千年来的领土之争,因战力相差悬殊一直是西城赢多输少,若非缺乏统一的指挥体系,中南北三城早在其凶猛的攻势前一败涂地了。然而十八年前,刚上任的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亲自率军反扑,将侵略者打回老巢,全歼银狼佣兵团三万人,此役轰动大陆。两年后,奉命镇守西境的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再创佳绩,于著名的“塞维堡争夺战”重挫当时最强佣兵团死亡佣兵团,并在与团长休得斯的单打独斗中卸下他一条左臂,两位女中豪杰从此扬名大陆。直至拉克西丝因意外找到弟弟的儿女回去上界的一年里,中城没沦陷哪怕一微米的土地,可惜接替她的将领不争气,让中城的防守线在六年里连退六百公里,被打得溃不成军惨不忍睹。幸好拉克西丝的得意门生诺因这时被踢下来收烂摊子,他重新组织起一道坚实的防线,硬生生扼住了西城的如虹攻势,但他也没能把边境线推回老位子,原因是在他面前出现了他毕生的宿敌之一,那名后来被称作[佣兵王]的男子。

    贝姆特-瓦托鲁帝,十二岁加入翔鹰佣兵团,三年后成为副团长,一年后老团长身故,他便接掌了整支佣兵团,然后在短短四年时间里,将这支原来只有一千出头人的小佣兵团扩充到两万之众的规模,这在世界佣兵团发展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之后这位当时年仅二十的团长率领麾下的团员击败无数敌人,威名远播整座大陆;并陆续吸收慕名而来的战士们,甚至它城放逐的亡命者和罪犯。固然人员有点良莠不齐,却是真正强手如云的集团。其中包括位列佣兵公会第三、第五到第十二[金雀花佣兵团]共九支前位佣兵团,加上中干的翔鹰佣兵团,就是赫赫有名的西城[十大佣兵团],合称[翔鹰战团],成为西城千年来第一支正规军,而且是强悍得惊人的一支军队。

    所以,即使贝姆特从未自封,王室也坚不承认,西城人民和东南北三城及西境都公认贝姆特-瓦托鲁帝是隐捷敏亚当之无愧的城主;也是艾斯嘉大陆极为耀眼的后起之秀之一;更是名相当难对付的敌人——最后一项体认对诺因、梅莲可和米利亚坦三位城主而言尤其深刻。

    而就在魔导国全民为今年三月的满愿师召唤事件骚动不已的时候,以卡萨兰城主诺一秘密返回上界一事为导火线,中西两城的局势似乎也有了新的改变

    ******

    一只苍鹰划破青空。

    在它身下缓缓铺展开来的是一片蓊郁的森林,或者说绿洲更为恰当,因为森林四周都是绵延不尽的金色沙海。林中有一块开阔处,密密麻麻耸立着数百座帐篷,简易的木制栅栏上插满旌旗,也有了望用的塔楼,还有巡逻的哨兵。中央一顶雪白的大帐前竖着三面非常显眼的锦旗,都是金色为底,分别绣着一只倒立的黑色十字架,一枚鲜红的徽章和一头灰色的雄鹰。每个隐捷敏亚人都认得这三面旗,不然也知道它们各自代表的队伍——大陆第一佣兵团[翔鹰]、第三佣兵团[血徽]和第五佣兵团[逆十字],西城城主手下的三大精兵。

    苍鹰绕着底下的营地转了两圈,朝不远处一棵大榆树飞去。几个围坐在篝火旁聊天的佣兵抬头看了它一眼,没有露出丝毫诧异之情,低头继续他们的话题。

    树桠上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穿白色短袖麻衫,尾端长及膝盖,腰上绑了条明黄色的带子,柔顺的亚麻色浏海下也扎了根白头巾,灰眸宛如剃刀般锐利,五官只能说端正称不上俊美,却有股特殊的魅力。青年吐出口中的哨笛,伸出左臂让饲鹰停落,先理了理它的羽毛,接着取下绑在爪上的小纸条。

    哗啦!从附近的草丛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青年立刻收起信,却没摆出警戒态势,身为一名优秀的战士,他有自信判断来者是否敌人,而现在感知的结果,是“友方”。

    草丛里钻出一个蹑手蹑脚的少年,一副做了亏心事或正要做亏心事的模样,与他纯洁可爱的长相十分不搭调。他显然没查觉有人正用好奇的眼光盯着自己,撩起黑袍的下摆半蹲下来,唇角浮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光之精灵啊,请将我欲知的景象从远方带来,展现在我面前吧——光之流岚!”

    随着呢喃的咒语声,少年身前的空气流动起来,逐渐形成一块透明的布幕,折射出淡淡的光芒。幕上赫然是一幅俊男出浴图,背景是蒸气腾腾的温泉,白雾缭绕中更添让人喷鼻血的煽情效果。少年一脸陶醉的表情,欣赏自己的“杰作”。

    啪!与他相反,那青年却差点从树上滚下来,连那只鹰也被他颠飞出去。狼狈地攀住树枝,他放声大喊:“有偷窥狂!某人快注意了!”

    “夏亚——!!!”

    十秒后,一个下半身只围了条浴巾的男子气急败坏地从林子里冲出来,一把抓住被苍鹰缠住不及逃跑的少年,按在膝上就重重打起**来,嘴上也不闲着,“这混小子!告诉你多少次不许用魔法做这种事,就不听!你皮痒了!?”

    “哇——朱烈斯,对不起,是我不对!你饶了我吧!下次不敢了~~~~”

    黑衣少年一边讨饶一边大哭,泪水如绝堤江水滚滚而下,哭声之凄厉可比孟姜女的哀夫经。那男子下手不由得轻了,脸上也露出心疼之色。少年趁机跳起来,躲得远远的大作鬼脸,令男子为之气结:“你!”

    “剩下的**我来打,你回去穿衣服吧,堂堂血徽佣兵团长光着膀子在森林里游荡太难看了。”树上的青年出声解围。

    “对不起,首领。”

    朱烈斯红着脸点点头,又瞪了夏亚一眼,才飞也似地离去。贝姆特重新安坐好,装作没看见下头另一个部属哀怨的泪眼。

    “臭首领,你太坏了!来了也不通知一声!”

    “是我先到的好不好!我还没问你讨买路财呢。”

    “哼!那你干嘛多管闲事?你以为人家不痛的么!”

    “如果你看的是美女出浴图我就不响了,事后付观赏费也行——小子!你伤害我的眼睛,就算揍你二十大板也不够我解恨!”贝姆特越说越气: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啊!却老是稍不注意就瞄到这类会让人长针眼的东西,而且每次都是拜这家伙所赐!是他太阴魂不散,还是自己运气太背了!?

    “朱烈斯的**这么难看吗?”夏亚不解。

    “问题不是这个!”贝姆特念头一转反而气消了,要向一个没有性别的妖灵(注)解释何谓男女之别可是件非常麻烦的事,于是他转换话题:“我要你找满愿师,目前进展如何了?”夏亚食指轻点,斯斯艾艾道:“呃还处于抖麻袋阶段。”所谓“抖麻袋”是一种强盗术语,指打劫前抖空麻袋准备捞个丰收的意思,换句话说就是还没开始任何动作,而只是怀抱着美好的希望。

    同是强盗而且是强盗头子的贝姆特怎会听不懂,一句话吼出他的感想:

    “你这混蛋!”

    夏亚瑟缩了一下,他很少见到贝姆特动怒,但他一动怒就没人不胆战心惊;贝姆特也很少用粗话骂人,因为他一用粗话骂人就代表他动了真怒。

    “那你还有空在这里闲晃胡搞,不赶快施法想混吃等死吗!”贝姆特对部下一向要求从宽,唯有两件事:一,份内活不干完;二,骚扰平民百姓,才会严加惩治绝不宽恕。现在看见自己的大神官正事不干尽动歪脑筋,如何叫他不一肚子火?

    “可是可是”夏亚扁嘴,神情委曲。见状,贝姆特稍稍缓和脸色,问道:“什么?”夏亚松了口长气,这就是贝姆特最大的优点,就算在盛怒时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立即砍人,总是先听完解释再做论处。大神官理了下思路,道:“那个,我是不能找。”

    “不能找?”贝姆特皱眉:找不到能理解,但这“不能”

    “没有下手处。明明感觉到气息,有时甚至觉得就在眼前了,可一眨眼,又消失了或是转了个方向。好几次这么下来,我头都快爆掉了,就没继续找下去。”

    “那是——”贝姆特若有所悟,“敌人用了混乱战术吗?”

    夏亚用力点头:“嗯!其实若只是混乱术那还好,所有的混乱术说穿了都是种思维游戏,只要掌握窍门,破解是很容易的事,可是那个人不止自己用混乱术,还把其它城用来扰乱我们的法术一块掺合进来,那是乱上加乱,乱的可以!真的陪他玩下去,不是玩到世界末日,就是变成疯子!”

    “唔”

    “其实找人原本不止‘气味追踪术’一种,还有其它更有效的法术。像‘搜魂’啦、‘风讯’啦等等。都是因为两个满愿师居然同时被召唤,搞得这些都不能用了。”(注2)

    “唔”这次贝姆特的声音渗入一丝不快。和诺因一样,他对于和死对手“同时”做“同一桩事”也感到很呕,就像若有人夸你和某条狗很有默契你肯定高兴不起来。

    夏亚的脸色突然一黯,眼神也浮起恐惧之情。贝姆特不禁睁大眼,感到十分诧异。他知道这个部下胡闹归胡闹,魔法水平却绝不含糊,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事情一定有蹊跷。果听得对方犹犹豫豫地道:“其实我不动手最大的原因,是我害怕那个人。”

    “怕?”贝姆特挑高眉,“怕那个绑架满愿师的人?”

    “嗯。因为我不是人类,所以能感觉到,虽然竭力掩饰了,还是无法完全藏起的恐怖力量和非人的存在感。他他是不能碰的人!”

    贝姆特不由得坐直身,仔细端详部下发青的脸,一字一字道:“什么意思?他也不是人类吗?那他是什么种族?矮人?妖灵?妖精?兽人?还是龙族?”

    “就是不能确认!”夏亚高喊,“就是无法确认,我才一点下手的地方也没有!本来,就算是最强大的龙族,也不至于一点破绽、一点痕迹也摸不到!因为一切生物都有其独属的特征或者种族烙印,这是造物的法则!可是那人不同,无论是存在感还是压迫感,都远远超出任何生物所有。我还记得第一次面对他时,那种宛如掉进深不见底的黑洞的感觉,简直就像对了,就像凡人面对神一样!或者是传说中的魔族!让人不敢有一丝一毫反抗之念的绝对强势!”

    夏亚喘息,感到口干舌躁。他明白即使这么说了,对方也不会原谅自己。因为贝姆特不是魔法师,无法理解他的感受和顾虑;再者,虽然有苦衷,但他终是犯了翔鹰战团的大忌——胆小怕事、临阵脱逃。所以他已做好受罚的准备,骨子里也是一名标准的西城战士的夏亚没有怨怼不平。

    然而等了半天,也不听只字片语从头顶落下,夏亚错愕抬头,看见主君一手抵住下巴,脸上的表情极为阴晴不定。

    “难道”

    夏亚瞪大眼:“难道什么!?”难道首领知道那个人是谁?不会魔法的他知道?这、这可能吗?!

    贝姆特回过神,伸了个懒腰,脸色又回复平常:“没什么。”瞥见对方不信的眼神,他摆摆手:“我只是想说既然你没办法,难道我的满愿师回不来了而已。那种怪物的来历谁想得出啊,你紧张个什么劲!”夏亚放松肩膀:“原来”

    “这次念在你理由充份的份上,我就不罚你了,寻人行动也取消。”

    “呃是。”这回夏亚是由衷松了口气,心里庆幸不已,想了想,他突觉奇怪,“首领,我都还没问你干嘛找满愿师呢!你不也不信救世主、神使那一套的吗?当初召唤纯粹是争那一口不输人的气,又不是真的稀罕满愿师,现在人跑了就跑了嘛,何必斤斤计较,反正中城的也跑了不是?”

    “你不懂。满愿师那玩意儿在咱们这儿不值钱,在尼普亚斯和夏尔玛可稀奇得紧。若让白星岛的‘珍奇物品拍卖会’收购去少说值百儿千万的,再有满愿石买一送一就是天价!唉,可惜,可惜,这么稳赚不赔的买卖。”贝姆特满口市侩,夏亚也惋惜不已:“对哦!对不起,首领!”

    “算了,这件事不能怪你。有道是蚁多闷死象,我大把赏金洒下去,就不信那人能把满愿师藏一辈子,除非他逃到异世界去!反正10万金币相对一百亿,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哈哈!”贝姆特很快振作起来,目前他还不晓得中城的赏金又和他不谋而合。

    这时,停在他肩上的苍鹰突然厉声啼叫,拍打双翅猛扑下来。贝姆特喊道:“夏亚,让开!”

    大神官反射性地后退数步,与此同时,苍鹰一头撞开扑向他的一团黑影,和它滚在地上扭打起来。两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很像蝙蝠的小怪物,夏亚认出它的身份:“首领,是只传声魔,没有危险性。”传声魔是最低级的精兽,只有替人传递口信的能力。贝姆特从树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到地上。

    “野冰,回来!”

    饲鹰呼啸一声,丢下已被修理得奄奄一息的相扑对手飞回主人肩头。贝姆特双手环胸,踢踢传声魔:“这是哪条道上的?我认识的人从不用这种落伍的东西传话。”

    夏亚张口欲言,忽见那只传声魔全身放出淡淡的白光,接着就响起一个苍老的男声:[初次见面,佣兵王阁下,我有一个珍贵的情报告诉您:您的敌人,卡萨兰城主诺因已于昨日,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1日返回上界。聪明如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传话到此为止,传声魔身上的白光一下子黯淡下去。贝姆特皱起眉头:“夏亚,你可以追查出这个难听声音的主人是谁吗?”

    “可以是可以”大神官的语尾接着一声细小的惨叫,只见传声魔周身标出几道血箭,然后就不动了。夏亚瞟了眼主君:“我刚刚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传声魔虽然落伍,却有个好处,就是事后湮灭证据容易,因为这真的是非常脆弱的精兽。”

    “罢了,我大致也猜得出是何人所为。”

    贝姆特转身离去,夏亚一愣:“咦,你去哪儿?”

    “召开军议会,你马上把克劳德他们都叫回来。难得有位好心人送来这么‘珍贵’的情报,我们不回应一下岂非不给面子。”

    “这具尸体怎么办?”

    西城城主的回答十分冷淡:“让它去。这里是森林,放着不管不会造成瘟疫,而且要不了几个月就会成为很好的肥料。任何生物死了都只有这点价值。”

    话是这么说啦。夏亚嘀咕,还是尽责地蹲下来祈祷片刻,才起身快步追赶已走得不见踪影的主君。

    ******

    翔鹰战团中,常驻兵力只有三个佣兵团,即城主直辖部队翔鹰和血徽、逆十字两支佣兵团。剩下六支佣兵团除了专门负责情报事务的第九佣兵团[月影]和镇守边关要塞[塞维堡]的第六佣兵团[铁甲],平时都分散于西城各地维护治安。原因是一些中小佣兵团和盗匪团不承认贝姆特是城主,却因为他没有自封又实力强大无法挑战,只好把气出在民众头上,尽是烧杀掳掠无恶不做,其中又以实力最强劲的死亡佣兵团最为猖狂。

    接到集合命令后,包括铁甲佣兵团长在内,六名佣兵团长都将当地的事务委交给副官,花了不到半天的时间陆续赶到,离得最远的炎狼佣兵团长还跑死了一匹骏马。他们之所以这么急而且这么快不仅是因为贝姆特发出的是一级召集令,也归功于西城骑兵向来让他城士兵咋舌的闪电速度。

    第六佣兵团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五十九岁。

    第七佣兵团独角兽佣兵团长萨罗斯,三十五岁。

    第八佣兵团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二十二岁。

    第九佣兵团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四十八岁。

    第十佣兵团白凤佣兵团长费路迪亚,三十岁。

    第十一佣兵团黑龙佣兵团长费路迪尔,三十岁。

    第十二佣兵团金雀花佣兵团长莱拉,二十一岁。

    加上早就等在帐里的第三佣兵团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桑达,第五佣兵团逆十字佣兵团长夏亚-典恩和城主兼翔鹰佣兵团领袖贝姆特-瓦托鲁帝,西城的精锐齐聚一堂。列席者连同贝姆特本人在内以少壮派占多数,因此议桌上充满了活力和锐气。

    几名佣兵团长因为平时很少碰头,趁贝姆特还没宣布会议开始,彼此聊得甚是热络。

    “夏亚,你怎么都没长?”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摸着在场年纪最小的人的头,露出看待孙儿般慈和的神情,然而他的话却引起了“孙儿”强烈的反弹:“我哪里矮了!妖灵族的人长到我这高度,已经是巨人了!”

    “可是你若再不长高个十公分,将来和朱烈斯接吻会很辛苦的,就像只无尾熊吊在大树上一样。”独角兽佣兵团长萨罗斯咧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吐出令血徽佣兵团长为之喷茶的话。

    “萨、萨罗斯!你!”

    “是吗?对哦。”夏亚开始认真烦恼。

    “夏亚!虽然你是没有性别的妖灵,但我是把你当男生养的啊!”朱烈斯慌张极了。

    “所以你就承认自己教育失败咯!”萨罗斯再度落井下石。

    “我听说夏亚今天又偷窥你洗澡了。”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不紧不慢地道,“男生不会做这种事吧。”他的佣兵团一向以收集情报快而准闻名。朱烈斯无言以对。一个咖啡色头发的青年体贴地为他倒满茶,朱烈斯回以感激的低语:“谢谢你,费路迪尔。”

    “太失礼啦!我是费路迪亚!”刚刚还神情温文的白凤佣兵团长变脸怒吼。旁边与他脸孔一模一样,发色也相同的青年冷冷地道:“我才是黑龙佣兵团长费路迪尔。”

    朱烈斯尴尬地道:“抱歉,因为你们实在长得太像了。”就连性格也差不多。

    “可是我们的喜好完全不一样!”双胞胎异口同声,手指对方,“我(费路迪尔)喜欢吃蔬菜!他(费路迪亚)喜欢吃烤肉!”

    “”一干男人都没有回音。在座唯一的女性,金雀花佣兵团长莱拉道:“看来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分清楚你们谁是谁了。”

    “首领就一次也没把我们搞错!”费路迪亚气咻咻地抱怨。贝姆特但笑不语。这时帐外传来一声高昂的马嘶,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走进一个风尘尘仆仆的高大青年——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终于到了。

    “太慢啦,达留恩。”几个毒舌派纷纷取笑。

    “啧,路近的人少说风凉话!”达留恩不高兴地回嘴,抬手拭去额上混杂着沙尘的汗水,朝贝姆特行礼致歉。

    “不用客气,达留恩,远来辛苦,坐吧。”贝姆特温言道。待最后一个部属入座后,他扣扣会议桌,喧哗的声浪立即平息。

    “这次召集各位前来,是为了接下来我希望发动的一场战事。”贝姆特单刀直入,“而且我准备让血徽、逆十字留在城里,其他人除了凯渥鲁夫依久负责补给,都随我出击。”

    议桌上起了一阵微微的骚动,不是针对战争的提议,毕竟在座无一不是生经百战的老鸟,让他们意外的是贝姆特不同于以往的军力配置。过去,为了压制中南两城的术士和边关,都是由魔法师成员最多的逆十字和擅长攻城的血徽打头阵,以骑兵为主的六个佣兵团只能在平原战发挥作用,这还要攻克了那些要塞或敌人主动攻击才行。谁叫隐捷敏亚人打祖宗起就对盖碉堡或爬楼梯这类事没辙。

    但是没有几个人提出异议,原本对于战局考量方面的事务就该由指挥官包办,下面的人只要尽全力打仗就行了。因此,独角兽、炎狼、白凤和黑龙四名佣兵团长都浮现出兴奋的神情,内心雀跃不已。另外两名被指令随同出击的佣兵团长却相继表示意见。

    “我不反对在这个时候出击,只是我们六个人的队伍有一大半还在辖地,集合需要不少时间;而且我认为应该在城里留下一定数目的守备军,包括夏亚和朱烈斯的部队,最好达到八万,不然无法应付接下来可想而知的骚乱。可是这样,首领这边的兵力就不够了。以四倍数攻打敌人的要塞是基本常识,我们应该就这一点好好讨论一下。”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有条不紊地分析。

    “我也赞成克劳德的意见。”金雀花佣兵团长莱拉道,“虽然不服气,但无论卡萨兰还是梅迪这些年的表现都非常出色,加上我们大部分人对那些像老乌龟一样坚硬的要塞和老是躲在上头乱放冷箭的术士十分头痛,即使用强攻勉强攻克几个据点,也会使我方蒙受很大损失。另外,就如克劳德所言,有将近三分之二的人还在辖地,要召齐没两三天的功夫别想办到,而这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一定会引起中南两城的警觉,万一让他们携起手来就糟了——所以我希望首领再考虑一下。”

    贝姆特点点头,没有任何不满的反应。四名佣兵团长查颜观色,都急了,生怕他就这么被说服,那他们又不知到哪天才能出头了,可是贝姆特对军议会的要求很严格,如果没有言之成理的信心,就不许随便攻讦反驳他人的意见,所以四人只能干着急,怨怪自己没有一副好口才。

    “还有吗?”等了一会儿,贝姆特出声,发言内容让余人都是一怔,“若还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我不想浪费唇舌,想一次定案。”

    “莫非首领对我和莱拉的顾虑已经有了解决方法?”克劳德问。

    “嗯。当然我不可能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但至少守备兵力和具体战术这两点我还没有遗漏。”

    “请问我们是和哪个城作战?”朱烈斯提出一个最重要的的问题,但它却被在座大部份人遗忘了,连贝姆特也露出失笑的表情:“看来我真是糊涂了,居然没一开始就说清楚,这次作战的第一目标是中城卡萨兰。”

    “因为诺因城主离开的关系吗?”夏亚问。余人大吃一惊,因而忽略了贝姆特话中的深意。

    “什么!那个德修普离开前线了!?”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踢开凳子跳起来,和他做出相同动作的还有独角兽佣兵团长萨罗斯:“是真的吗?”

    “是真的。”回答的是月影佣兵团长,“我的部下已确认这个情报的真伪,也应该把报告送到首领手上了。”他转移视线。贝姆特有点慌张地应道:“嗯!没错!”他怕克劳德要是知道自己当时没有立即拆封,又会狠狠数落他一顿,说一大堆情报是主宰战场的关键之类听得他耳朵长茧的老生长谈。难怪召集令发出后,月影佣兵团长来得最快。

    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齐声道:“他是暂时离开还是被调职?”

    “要是他也被调职,那票贵族就真的活腻了。十五年前的败仗应该让他们受到教训了。”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沉声道。十六年前,他也是参加“塞维堡争夺战”的一员,对那场惨烈的战争至今记忆犹新,也清晰记得当时那看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元帅冲锋陷阵,指挥若定的英姿,因此对后来中城连退六百公里的惨状感到又是可悲又是可惜。

    萨罗斯嘲讽道:“我倒觉得那群贵族不可能有学乖,看他们这九年里的表现就知道。哪次德修普和我们作战时他们不动手脚,在补给里放放水什么的?那位小弟能撑到现在,虽然是敌人我也忍不住想敬他一杯啊。”

    “不错!”达留恩重重点头,“身为一名战士,比起和无能的贵族脓包玩家家酒,还不如跟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作战,那样就算失败也无悔!”

    “我宁愿和弱小的敌人打仗换取轻松的胜利,毕竟士兵的生命不能因我个人的美学而丧失,尽管总有一天我会跟德修普分个高下。”——贝姆特没有说出这席话,硬生生抹去脑中宿敌熟悉的面容,开口道:“这件事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即使德修普不走,我也打算近日内发动侵略,只是不用现在的战法而已。”顿了顿,他把传声魔一事告诉余人,续道:“由此可知,那帮米虫终于耐不住他们对德修普的厌恶,开始勾陷他了,我认为德修普甚至已被扣压。”

    诸将都浮现无法置信的神情。朱烈斯高声道:“贵族们都是白痴吗!?他们宁可为了铲除政敌就调走前线的将领,把半个领土奉送掉?”

    “好像他们以为我们这帮穷寇只要拿到贫脊的西境,就会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贝姆特嘲道,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幅卷轴,摊在桌上。那是一份地图,而且是一份相当精密的军事地图。克劳德瞥眼间,啧啧惊叹:“好棒的地图!谁画的?我的部下都没有人能画出这么精密的军用地图!”贝姆特怔了怔:“哦,是维烈上次旅行前送我的。对了克劳德,会议结束后,你派人把维烈找回来,越快越好。这次我需要他这个会计。”

    “呃是。原来是维烈真没想到。”

    “还有!”贝姆特突然提高声音,露出极为严肃的表情,“你的人见到他时,一定要先确认他是绑着头发的,还是没绑头发的!如果绑着,就叫他回来;如果没绑要你的部下赶快逃命!切记切记!”

    “咦啊哦。”克劳德愣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应是。夏亚悄声道:“首领,你担心维烈的双重人格又发作吗?”贝姆特叹了口气,没答话,食指点在地图上,道:“我的目标是这里——卡萨兰的东境。德修普也料到了,所以只有这次,他会放我进他的领土。”微笑了一下,他对困惑的诸将解释道:“德修普早就看透贵族们的打算,证据就是克劳德的那封信——克劳德,你也很奇怪吧?以往一直无法钻破西境谍报网的我们,为何这回如此容易就打探到敌方指挥官离开前线这么重要的情报。所以,这个情报是德修普故意泄露给我们的!目的就是借我们的手给长期打压他的贵族一个教训,让他们意识到他的重要性,从此不敢造次,也就是,他把贵族的财宝送我们了!”

    “原来如此。”席上响起一片吸气声。贝姆特无意识地绕着头巾的尾端,沉吟道:“当然他也不会任我们予取予夺,应该已经埋伏好兵力。一旦我们进入西境有何异动,补给线就会立刻遭到袭击吧。虽然以东境为新据点打长期战也无不可,或者和塞维堡里应外合,但考虑到罗兰-福斯的反应,这两个战术都不太适用。罢了,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现在就攻下卡萨兰,这次作战的真正目标是梅迪!”

    “什么!”众人惊喊。只见贝姆特反手又拿过一张地图,持笔划了条红线:“克夫拉、肯格、比路、塞德尔我的计划是,在东境劫掠完后,不从原路返回,直接攻入南城!沿着中南边境逆袭这六座要塞,把南城的西方关卡全给拔了。梅莲可一定做梦也想不我们会从那里冒出来。哼,这样将来拜访她老人家时,沿途可清静多了。”贝姆特低笑,笑声充满势在必得的决心和以往不曾显露的炙热野望。

    帐内安静了一段时间。许久,众人才纷纷回过神。

    “原来如此,真是不错的构想。”凯渥鲁夫代表其他人肯定主君的战术,随即提出质疑,“可是这个计划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了。第一,首领如何肯定诺因城主不是设下陷井,自己当饵,引诱我们入城然后将我们一网打尽?第二,就算首领的预测是正确的,你孤军深入敌境还是太危险——为了之后的突袭,你打算只带少数骑兵吧?但东南两城的交界是达尔邦内海,而东城的海军一向以不亚于我们的神速闻名。第三,是我们自己的内部就不稳固!”

    “你是指休得斯吗?嗯,这点我倒是遗漏了。”贝姆特坦率承认自己的疏忽,绽开笑容,“不过你不用担心东城的海军会插手,有最新情报显示暗黑岛的兽人有不稳迹象,大部分海军已开往极东海,没空顾内陆;至于陷井我认为不可能!”他明快否决:“这种粗糙的小花招岂是那凶残卑鄙的脑袋看得上眼的!别说我不会上当,以他现在的立场,也没法耍这这种诡计。管他陷井还是怎的,让敌人冲进来就算输——那票贵族一定会这么说。”

    “嗯”凯渥鲁夫的表情仍有些不安。几个年轻一辈的佣兵团长见机不可失,终于忍不住叫嚣起来:“哎呀,凯渥鲁夫老爹,你想太多啦!难道你那些问题首领会没想到吗?别商量了!我们这就攻下卡萨兰!”

    贝姆特刚想训斥,莱拉一瞪眼,将几人的气焰刹时瞪回去:“什么话!战前的细部讨论本来就是最重要的!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就别坐在这儿!”

    “——首领。”抛下一群被骂得抬不起头的同僚,莱拉神色自若地转过头,询问正暗暗为她的迫力喝彩的贝姆特,“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诺因城主为何选择这么憋扭的战法?这战术固然有效却过于大胆,比较安全的作法应该是干脆揭起反旗,攻下东境啊!毕竟他同王家和贵族们的关系已经不可能修复了。”

    “那小子的宝贝妹妹在上界,他舍得才有鬼。”

    贝姆特似乎想嘲讽,但莱拉看出其中反而是同情的成份多些,心想:“或许这两个人的关系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恶劣。这种默契,已经超越单纯“敌人”的范围了。只是首领恐怕是永远不会承认的。

    “总之,因为这次德修普的目的和我一致,我就装作上他一次当。”贝姆特干咳道,“他需要钱翻身,我也想要钱重建隐捷敏亚——我不打算一辈子干强盗,一定要让我们的城市拥有自己固定的产业才行,所以资金是必需的。也所以,我们必须去一趟卡萨兰的东境捞财宝。”

    顿了顿,西城城主灰色的双眸精光乍现。

    “只是,请我充当戏里的临时演员,费用可是很高的,德修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