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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冰原是一块荒凉苍茫的冻土,位于艾斯嘉大陆的东北方,隔着绝境长城与东城伊维尔伦接壤;千丈绝崖与北城埃特拉相对。这里人迹罕至,终年寒风呼啸,只有一群被内陆人民称作蛮族的剽悍外族,不畏寒冷的冰系魔兽,以及广大虫蛇在此居住。与被喻为[地狱之海]的拉姆斯达洋相同,这里也是块正常人不愿踏步的恐怖魔境。但为了不让魔境居民入侵自己的家园,东城的将兵不得不驻扎在这里。而他们赖以生存、抵御蛮族的屏障就是与海上要塞赫莱兹并列为东城两大要塞的绝境长城。
清一色厚重冰岩搭建而成的障壁长约万里,高约八十尺,顶部也有二十尺的宽度,连中城卡萨兰最大的要塞米亚古也及不上它的规模。投石机、巨弩车、射箭孔、塔楼等城防设施一应俱全,端的是固若金汤。城墙共有八扇门,其中最大的一扇名为[叹息之门],因为从此门出去就是与冥府无异的荒凉冻土。自第九代伊维尔伦城主锡昂-福斯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建了这座要塞以来,蛮族和魔兽就一直不能踏出沉寂冰原一步,入侵中土,所以伊维尔伦的人民都自豪地把绝境长城称为[不落之墙]或[蛮族的坟场]。可惜这不落之名在上届城主马修-福斯执政期间被打破,三百名蛮族法师合力用魔法毁掉叹息之门,让百万蛮族雄师攻入长城,暗黑岛的兽人族也于同时入侵。当时的伊维尔伦可谓腹背受敌、祸不单行,连城主一家也准备卷包袱逃回上界避风头。可是,不到十万的伊维尔伦军竟在一个人的领导下挡住了联军的锐锋。东城方面先是散播谣言,让两军彼此猜疑;然后假意投诚,用分赃的敏感话题勾起利益冲突。两军于是把本要刮分的城市丢在一边,自家里打得热火朝天,满心以为伊维尔伦已是到手的肥肉,不足为惧。东城军趁隙反扑,将侵略者打回老巢。蛮军统帅更被伊维尔伦军官,离间计的策划者罗兰少将一箭击毙,尸骨无存。经此一役,蛮族元气大伤,十年无力组军再攻;而退敌有功的罗兰被连升三级,提拔为将军,两年后娶了马修的独生女美洛达,之后更顺利坐上伊维尔伦城主的宝座。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4日-绝境长城。
黎明似乎是很不情愿地降临大地,太阳在浓重雾气的掩盖下,就像一枚蒙尘的银币般朦胧。吹拂过沉寂冰原的风,仿佛一阵阵气体化的冰,士兵们吐气的瞬间,眉毛和胡须就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打哈欠一闭上眼,泪液就冻结在眼皮上。北地的清晨,冷得骇人。虽然内陆正是万物收获的季节,但在这遥远的北方关卡,永远是雪之女神的辖地。
然而,站了一夜岗的城墙哨兵依旧腰挺得笔直,神情肃穆,不见一丝困意,如鹰的锐目严密监视地平线尽头的动向。林立的刀剑和长枪,俨然是冰雪的一部分,闪着冷寒的光;人,也如冰雕,散发出凛厉酷寒的气息。
一个金色的身影踩着轻快的步子上了城头,宛如一轮煦日,刹那间融了冰雕,连那折磨人的寒气,也在这道光芒前消退不少。
“伊芙将军。”众人以发自肺腑的敬爱语气呼唤来人的名字和军衔。
“早上好,辛苦大家了。”
东城三将之首,城防总指挥伊芙-比拿精神地回应众人的问候,嘹亮的嗓音响彻城头,令人不敢相信是从那娇小的身躯里发出的音量。更让人吃惊的是他的穿着:无毛无皮,就一件布制功夫装;裸露的手臂与小腿套着秘银打造的护具,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会以为他待的是武场而不是平均温度零下15摄氏度的极北冰原。其实,对修成[圣斗气]的战士而言,外界的寒暑已不是威胁,正如真正的高手上战场都不穿防具,徒然降低身手的灵活。
伊芙边跑边向每个士兵打招呼,终于把人赶了下去,这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伊维尔伦的士兵从不把值夜岗看作辛苦的活,反而还引以为豪,镇守这气候恶劣的北部边防亦然。在伊维尔伦人民的心目中,绝境长城的守军与赫莱兹的海军都是保卫家乡的勇士,最受崇敬的存在,所以两地的士兵也都以自己的职业为荣。五城里,伊维尔伦是第二战乱颇繁的城市,东有兽人、北有蛮族,时常受到侵略,但也正因如此,伊维尔伦的士兵素质极佳、经验丰富,剽悍程度虽不及西城的骑兵,总体水平却最为优秀,海陆作战皆可,更有支由羽族战士组成的空军。但是,最可怕的还是东城士兵舍生忘死的精神。蛮族和兽人不要命的狠劲,举世皆知,曾有人用发疯的龙群比喻蛮族的冲锋,形容其攻势之凄厉,伊维尔伦的士兵却敢正面迎击这样的大军,还一次次击退他们,守住家园,因此其它四城私下里都将绝境长城的东城守军称为[狂战士军团]。
蓝黑色的天幕逐渐被灰白取代,荒凉的大地在微弱光芒的照耀下显出朦胧的轮廓。伊芙倚着城垛眺望这一幕,强劲的寒风吹起他留到鼻梁的灿金色浏海,露出白皙娟秀的脸蛋和一双仿佛大海般清澈闪亮的幽蓝色眸子。
我回来了……过了十二年,我终于又回到这里了——沉寂冰原。
年轻的将军浮起怀念的表情,感觉自己又回到那一天,改变了他命运的那天……
纷纷扬扬的雪,一望无际的白,渗透骨髓的寒冷,啃蚀心灵的饥饿和疲劳,不知何时会倒下一睡不起的恐惧,不时冒出来的可怕怪物……这些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他硬是撑着残破的身躯,走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大地上,只为一个目的——找到他!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强者!
为了这个目标,他喝雪水、啃青苔,强迫已僵硬得毫无知觉的身体前进。明知希望渺茫,也不想放弃。因为——失败了,顶多一死,但若成功了,他就可以复仇,用这双手,杀死那个狗贵族!守护那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罗兰……]他轻轻念出那个人的名字,语气充满深深的怀念和更多的担忧: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追兵抓住,是不是平安……想着想着,他停下脚步,用手背抹去粘在睫毛上的小冰晶,低声啜泣。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为什么要杀害她们?为什么如此残忍?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我们讨回公道,制裁那个可恶的刽子手?!
[因为我们是弱者!我们没有力量!我们没有权力!]
那个人悲愤的大喊浮现在他脑中,激起阵阵回响。不知不觉,伊芙握紧双拳,紧到指甲嵌进肉里,沁出殷红的液珠。
[没错。]他喃喃自语,[我要得到力量,得到可以杀死那些恶人,保护他不受伤害的力量,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这时,他感到劲风袭体,反射性地一让,一只醋钵大的爪子打在他刚刚站脚的位置,雪屑纷飞,划破他的肌肤,像针刺一样疼。
冰原骇熊!伊芙认出偷袭者,一把抓起雪往它脸上投去,同时使尽全力爬起来,转身逃走,但是,愤怒的野兽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掼倒在地。
[啊——]凄厉的惨叫掩盖了清脆的骨裂声,伊芙一瞬间不由得蜷起身子,几乎失去意识,但很快,他就拉回远去的神智,咬牙支起上身,用肘部帮助自己缓缓后退,即使这个努力在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是多么的可笑渺小。
回望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伊芙眼中终于浮起绝望和不甘,却唯独没有恐惧,最后涌现在脑海里的景象,是一双永远闪耀着不屈光芒和坚定意志的冰蓝色眼眸。
[我发誓!我会活着与你再会!所以,你也绝对不能死!]
不能死……我不能死……他浑浑噩噩地起身,扑向冰原骇熊,随即,就是一片黑暗,熟悉的黑暗。
[小子,你咬够了吧,还不松口。]
不知过了多久,陌生的粗厚嗓音撕裂黑暗,不是以往那清冽却温暖的声音,伊芙眨眨眼,发现自己正咬着一只长满毛的手臂,不,是穿着毛皮的手臂。他惊吓地松开齿关,重重落回地面,又愣了几秒钟,才真正回过神,抬头看向他刚才咬着不放的人。
一头熊……不不,不是熊,是个好像大熊的男人,因为他的体格壮硕得不可思议,又穿着熊皮斗篷,脸也被胡子遮去大半,看起来十足像个野人!他转移视线,那头冰原骇熊就躺在这个熊男的脚边,头部破了个大洞,伤口旁冻着鲜血和脑浆,构成一幅可怖的画面。
伊芙瞥见那男子的指背粘着同样的冰晶,顿时,他恍然大悟,全身涨满狂喜之情,冲口道:
[拳神拜萨!]
******
“阁下。”
伊芙从回忆中醒来,转过身,一个肩膀上停着侦察鹰的军官大步走向他,“斥侯传来消息,大约四千名蛮族正在接近。”
四周响起一些低语,大抵是“只有四千人也敢挑战”的嘘声。
“是哪个部落的?”伊芙低声问,被浏海遮去大半的脸孔看不出情绪起伏。
“他们没打旗号,不过从装束看,应该不止一个部落。”
果然没错。伊芙皱眉,放声大喊:“全员——一级战斗准备!这四千名蛮族兵是先谴队,大军在后面!狄格,召集骑兵,我要亲自指挥!”最后一句是对那军官说。狄格微微一愣,举手行了个军礼:“遵命,阁下!”
亘古以来,生活在恶劣环境里的蛮族无时无刻不觊觎内陆的丰饶物产。十个蛮王里,有十个想要入主中原。只是蛮族天生桀傲不驯,除了自己部落的头,谁也不服谁,所以无法推举一个共主,齐心协力来犯,只能偶而劫掠,尝尝甜头。唯一的例外,是十二年前那场惨酷的战役。蛮族总共两百八十九个部落第一次携起手来,在一名蛮王的领导下攻破叹息之门,入侵东城。虽然最后后者胜利了,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因此十年来,罗兰从未放松对蛮族的警惕和监视,前一段时日,他一听说蛮族情势不稳,就派谴三将之首,[金色死神]伊芙-比拿挥军十二万前往北地,扼杀蛮军的侵略企图。
经过十多年的修整,蛮族已从那场战争中恢复元气,再度集结起足以攻打绝境长城的兵力,但燃起他们战火的最关键原因还是粮食。住在大漠、草原、高原和冰川的外族和异族,一半以上逐水草而居,游牧和捕猎是主要的食物来源,就像农家的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样,尤其是生活在沉寂冰原这样寒冷的地方的蛮人们,每年秋天都必须囤积食粮,以度过捕不到猎物的冬季。如果囤积的粮食不足,整个冬季下来,不仅会饿肚子,养牧用的牲畜也会消耗殆尽。由于连年大旱,北域也受到影响,绿地越来越少;加上历史上最严酷的冬季的来到,不少蛮族的老弱妇孺已经熬不住而活活冻死,引起全体蛮族的恐慌。在这些现实问题的逼迫下,各族不得不抛去自尊和平日的芥缔,再次结成同盟,为了生存而战。
当伊芙说出以上的推论后,幕僚们一致赞同,但他们无法理解上司为何主动出击。众所周知蛮族最大的优势就是那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即使以伊芙之勇,迎其锋芒也必定伤亡惨重,还不如照以往的战法,让敌人自己在绝境长城的厚实壁垒前碰得头破血流,然后灰溜溜地离去。
“我并没打算正面迎击敌军,城头仍是主战场,骑兵部队是奇兵。”伊芙四格一跳跑下城楼,几名文官出身的幕僚跟得气喘吁吁。其中一人反应过来,讶道:“奇兵!莫非阁下打算偷袭蛮军的本队?”
“是的。”
“太危险了!阁下!那些远程兵器可是不长眼睛的!何况根本没有事先演习过……”
“我和狄格有做过模拟训练,没问题的。”伊芙落回地面,表情凝重起来,“这次的情况和以往不同,我们必须速战速决。斥候说有将近五万名本队跟在前锋后面,这数目太少了,联军的主力肯定还没有动。上回的败仗让他们心存顾忌,所以想借一场浅战试探我们的实力。如果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和他们打长期仗,会让那些现在还采取观望态度的大部落忍不住加入,造成难以收拾的后果。我要趁此机会,把蛮军的主战派一扫而空,就可以拖延战事。等天气再冷些,冰风暴来袭,蛮军将不得不退回北方,大家也可以度过一个平安快活的冬季。”
伊芙绽开踏实的笑容。狄格走近,报告部队集合完毕,并递给他一件用布条包裹的长形物事。幕僚们纷纷惊呼:“阁下!你、你要用[魂祭]!?”
“战场上兵器比肉拳有效。”伊芙一笑,将巨型镰刀——[魂祭]扛在肩上,对副官道:“城头就交给你了,狄格。”
“阁下……”狄格欲言又止。伊芙歪着头,不解地瞅着他:“怎么了?”狄格犹豫半晌,吞吞吐吐地道:“刚才……传来情报,有人看到……拳神…在蛮军本队的阵头。”
年轻的将军怔了怔。一阵难堪的沉默后,众人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
“是吗……”
狄格踏前一步:“阁下,骑兵部队还是由我……”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掌举到他唇前,阻住他未完的话语。
“师父等的是我,我知道。”
伊芙抬起头,笑道:“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诸将默默行了一礼,放下心来。每个伊维尔伦士兵都知道,[金色死神]以两项特质最为人称道,一是不败;二是守信。
******
[你想做我徒弟?]
[是!]
[为什么?]
[因为——我要变强!变得比任何人都强!才可以保护他!]
[她是谁?]
[我的……哥哥。]
******
远方的地平线加深了轮廓,从细线变成黑色的粗框,有别于风尘的雪烟飘扬起来,随着塔楼哨兵的号角,城头一派忙碌的气象。军官大声发号施令,士兵迅速跑到各自的岗位上:弓箭手在一线扣箭上弦;二线的枪兵端稳标枪;刀盾兵插在两者当中,队伍非常整齐、密集;仆兵抱着大捆弩箭、石块、热油等物事安放当适当的位置。一连串动作沉着不乱,在蛮军进入射程范围前,一切就已准备就绪。盯着逐渐逼近的敌人,每个伊维尔伦士兵脸上都浮现战意高昂的表情,不觉屏住呼吸,等候指挥官一声令下。
蛮兵越来越近,近到长城守军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狰狞的面孔、魁梧的身材和简陋的装备。蛮军清一色是步兵,身穿生牛皮制的皮甲,手持狼牙棒和木盾,背负长弓。回首确认每一线都准备完毕,狄格戴上头盔,向身旁的传令官比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弯弓朝天射出一只响箭。
“嘧——”
箭矢穿透薄云的瞬间,气流通过响笛,锐利的声响震惊八方,宣告绝境长城攻防战,正式开打。
“咚、咚、咚……”战鼓声中,蛮族兵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朝高大厚实的城墙冲锋,汹涌的气势如同绝堤的江水,令人心栗危惧,但长年镇守边关的东城士兵没有丝毫慌乱,看准蛮军进入射程的刹那,齐射羽箭,一支支燃烧的箭矢宛如流星,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道灿烂的圆弧,仿佛赤红的阵雨,落在敌阵。前排的蛮族士兵登时齐唰唰倒了一丛。放完一轮箭,弓箭手们整齐地后退再次搭箭,二线的枪兵踏前一步,挥动强有力的臂膀投出精铁标枪,又激起一蓬蓬血雨和惨嚎。
蛮军的攻势没有因这两轮攻势受阻,甚至连停顿一下也无。一边继续奔跑,蛮兵一边取下背上自制的石弓,射箭还击。刀盾兵立刻竖起盾牌,但还是有不少东城士兵被射穿脑袋和胸口,栽倒在地。同样的血景也出现在伊维尔伦一方。趁此机会,蛮军又拉近了距离。
狄格挥手道:“投石机预备!巨弩车上膛!”待传令兵传来“完毕”的报告后,他大声喝令:
“放!”
最具杀伤力的远程武器开始发威。弩手们摇动转柄,让几有**男子高的巨弩在齿轮的帮助下扣进扳机,激射而出。这种弩箭威力极大,曾有记录一箭射穿六个人的胸膛;缺点是制作不易、发射费时。投石机上放置的不是石块,而是一坛坛装满桐油的瓦罐,点火后发射出去,效果可比中级火焰魔法[爆炎]。在冰元素逞威的沉寂冰原,连最低级的火球术也无法施展,于是幕僚团想了个这样的法子,果然大收奇效。瓦罐一砸到地上,燃烧的火舌一下子就可以令方圆十公尺内的敌人火袍加身、须发皆焚。若直接砸到人头上,惯性加上发射的弹力会让那人顷刻间变成一摊烂泥。
重武器的效果马上显现出来,蛮军的阵营里爆出一朵又一朵火花,瓦罐落地的巨响不绝于耳,身上着火的蛮族士兵痛苦地仆倒,徒劳地翻滚试图熄灭火苗,皮肉烧焦的臭味飘散开来,中人欲呕。被巨弩洞穿的蛮兵勇悍地继续前行,终因血流过多而倒下。蛮军的前锋眨眼就失去了三分之二的战力,但是后续的士兵不断补足空挡,还趁着重武器换弹的空挡朝城头倾洒箭雨。简陋的石弓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劲力穿透伊维尔伦士兵的盾牌,没入温暖的胸膛。
“该死!起风了!”
狄格狠狠咋舌。强劲的冷风在沉寂冰原上空盘旋,正对着南方,也就是绝境长城的方向吹来。这样位于北面的蛮军的箭就能乘着风势射得更快更远,相反伊维尔伦士兵的箭矢就会受到风的阻挡,无法射抵敌阵。果然,伊维尔伦弓箭手的还击只射倒最前列的敌人,其余的箭全被狂风所阻,纷纷掉落在地。
“弓箭手退后,枪兵上前!”狄格当机立断,“热水准备!”他看出远程武器最多只能撑得片刻,接下来就是城头攻防战。
一扇偏门内侧,三万名衣甲鲜明的骑兵正严阵以待,为首的正是伊芙。他骑在一匹高大的青花骏马上,一手握缰,一手抚摸马鬃,忽然抬起头,喃喃道:“刮南风了。”
“将军,你怎么知道?”一个脸孔还带着稚气的亲兵问道。
年轻的将军笑了笑,这个笑容与他的脸孔不配,却符合他的实际年龄——介于兄长与上位者之间的笑容:“因为我闻到雪的气息,却没感到有风吹来。”
“雪的气息?好厉害,我就没闻出来。”
“哈哈,你才刚来嘛,多待两年,你的鼻子就会变的和我一样灵了。”伊芙爽朗地笑道,随即一脸凝重地看向城头,喧哗和金戈交鸣声乘着风传入他耳中。
尽管枪兵的标枪战胜了一部分风力,成功撂倒不少敌人,但还是有相当数目的蛮兵冲出枪雨,杀到城下,投出勾绳。野蛮人可怕的臂力使勾子轻松越过城垛,牢牢嵌进缝隙。伊维尔伦士兵慌忙想把勾子丢回去,却反而成了蛮兵的靶子,刹时许多伊维尔伦士兵倒在城头上。
“弓箭手继续放箭,刀盾手掩护,顺便砍断绳索!”狄格扯开嗓门下达作战指示,他之所以有资格成为[金色死神]手下的头号将领,不是在于他擅长战术运用,而是控制部队的有条不紊。就是因为他的存在,伊芙冲锋陷阵的时候,才能得到各方面的最大支援。一边像割草般割断附近的绳索,狄格一边高喊:“倒水!”
一桶桶夹着碎冰的清水被仆兵们接而连三地倒下,在城下时,这些水还是滚烫的沸水;运上城头就变成了冷水;当泼出去后,更是变作了彻彻底底的“冰水”。正攀爬城墙的蛮兵不是被厚冰敲成脑震荡;就是被大雨淋个正着,冻结在绳索上,变成一尊尊冰雕。在北地,这种水攻法远比热油还有效,但是因为水在低温下不容易烧开,无法源源不断地供应,即使弓箭手拼命放箭,还是有少数蛮兵爬上来,和近处的伊维尔伦士兵展开白刃战,激烈的兵器撞击声回荡在城头,夹杂着惨叫和呼喝。虽然上来的只是寥寥几个蛮兵,但蛮兵不愧“蛮”名,个个勇悍十足,一上来就狠狠撞向刀盾兵,连人带盾牌地撞飞,然后砍断弓箭手和枪兵的脖子。几个伊维尔伦士兵合力也挡不住一名蛮兵的冲撞。就算利刃加深,箭矢入喉,蛮兵也会硬拉个敌人陪葬才肯断气。武器折了,用肉掌掐;胳膊断了,用牙齿咬;连头飞了,身体也往你倒来——亏得伊维尔伦士兵常年与这样的敌人作战,才能维持高昂的战意,换作其他人早就脚软了。付出一定的伤亡后,侵入城头的一小撮蛮兵很快就遭歼灭。补充完“弹药”的重型武器也重新发威,在蛮军阵营里掀起死的风暴,大大减轻了弓箭手和枪兵的压力,战况再次陷入胶着。
差不多了。伊芙看看天色,举手做了个手势,原就寂静无声的骑兵都挺直腰板,等待上司的指示,不一会儿,伊芙嘹亮的声音朗朗传开。
“各位,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蛮王的首级!大门一开,切记跟紧我,除非你们想用脑袋试试瓦罐的重量,尝尝烈焰焚身的滋味。不过我想各位都不是自虐狂,应该没有这种兴趣。”
众人都笑起来,与另两位将军相比,伊芙或许不算风趣的人,却绝对不乏幽默感,加上他无人可比的强悍实力;机敏犀利的作战头脑;自然散发的领袖魅力,一直深受士兵的喜爱和尊敬,更是他们心中不败的“金色战神”,当然对敌人来说就是“死神”了。
伊芙也笑了,但他很快就收起笑容,将解开布条的魂祭高高举起。刀锋反射着冬阳,雪亮森冷,让人不禁生出已为鲜血染红的错觉。但对在场的士兵们而言,这个动作只代表一个信号——冲锋。
“战神与我们同在!”
骑士们一致举起自己的武器呼喊,高大的城门徐徐升起,宛如恶虎出闸,三万名骑兵排成锥形阵奔出,以万夫莫挡的气势冲向敌阵,坚硬如铁的冻土表面也因这样的摇憾微微颤抖。三万匹马同时抬足,同时落地,整齐得就像一匹马在奔跑。沉重的蹄声如崩云,如响雷,震慑人心。城头的伊维尔伦士兵见状,齐声欢呼。蛮军方面则完全没料到这个奇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支部队朝自己疾驰而来。
“跟紧我!”伊芙一马当先,大声号令。不是他罗唆,像投石器这种远程武器可不像弓箭手长眼睛,一个不巧被砸中可完蛋大吉,但又不能停止,在眼下的风势里,他们是唯一能给蛮军较大打击的武器。因此,伊芙才会不厌其烦地要部下跟紧自己。驻守边防多年,他很清楚每一架投石器和巨弩车的射程及准星,即使有误差,也绝对相差无几,再对照士兵的数量和阵形,就能构绘出一条安全路线。当然,如果没有对指挥官的高度信任和视死如归的勇气的话,这个战法还是不能实行,而伊维尔伦的士兵两者齐备。连蛮军也没料到敌人竟会冒这种险,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伊维尔伦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切进蛮军这块厚厚的蛋糕,几乎是势如破竹地一路前行,这固然是奇袭的功劳,在阵头的伊芙也功不可没。没有一个蛮兵能在他手下走过两招,巨型镰刀挥处,一排人头落地。金发将军化身为真正的死神,在蛮军阵营里掀起血的风暴。魂祭的刃锋以惊人的准确度直取咽喉,划出一条又一条血线,而空出的左手相比之下就花样万千:剜人双眼、挫人筋骨、挖人心脏、碎人首级。伊芙白皙娇嫩一如少女的手掌就像一把货真价实的凶器,随意变幻型态,或切豆腐般轻易穿透蛮兵的盾牌和皮甲,插进身体,掏出血淋淋的脏器;或以拳劲直接将蛮兵的脑袋瓜砸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就连泯不畏死的蛮族也对这样野蛮凶残的杀人手法心惊起来,不由自主地退离那尊恐怖的嗜血狂魔。伊芙也不理会,径自朝阵中的蛮王杀去。
惨叫与哀嚎此起彼伏,冰冻的大地因热血的喷洒,表面渐渐融化,变成一片血红色的泥泞。追随指挥官的身影,骑兵们持续着凶猛的攻势踢散敌人拼尽全力的防守。即便是大陆数一数二的勇猛种族,也无法抵挡伊芙那近乎魔性的破坏力,一切抵抗全在拳与镰的联手攻击下土崩瓦解。蛮王眼睁睁看着死神越逼越进,束手无策地咬牙切齿。近卫队拉开石弓,试图用扑天盖地的箭雨阻止敌人的脚步。伊芙的亲兵们连忙竖起盾牌,却被上司挥手拨开。
伊芙毫无花巧地挥出左拳,排空而来的爆裂拳劲横断虚空,击得雪屑纷飞,尽显磅礴之势,将坚硬的冻土挖开一道深壕,雪与冰仿佛泼天水柱片片飞起,滴水不漏地挡住了所有的箭矢。还来不及惊讶,锋锐的刀锋就如鬼魅般欺近,砍飞了蛮族卫兵的头颅。血花飞溅中,伊芙驱策战马穿破雪墙,镰刀瞄准蛮王的眉心直直劈落。
咯啦!预期中人头一分为二的景象没有出现,一只醋钵大的拳头横在刀前,染满鲜血的锋面爆开无数裂痕。
“我好像没教你耍这种玩具,徒弟。”
拳头的主人——拳神拜萨咧嘴一笑,松开五指,抓住已经破损的镰刀,但闻一声钝响,刃锋彻底碎成无数大大小小的铁片。周围的伊维尔伦的士兵都倒抽一口凉气。伊芙手中的这把[魂祭]虽非绝世神兵,却也是罕见的利器,给一只肉拳像捏泥巴似地捏得粉碎,怎不叫人心栗危惧?拳神之名,果然赫赫有威。
“师父。”伊芙一动不动,脸色不变,好像没看见刚才的一幕,语气是发自肺腑的敬爱,“好久不见,你身体还好吗?”
“肯定比你好。怎样,你是就此退兵,还是跟我拳上见分晓?”
伊芙蹙眉,但是过长的浏海挡住了他的表情:“为什么?”他一字一字地问。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在今天之前,伊芙从未想到会与唯一的师父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因为拜萨虽拥有一半蛮族血统,却一向洁身自好,不干涉蛮族与伊维尔伦之间的战事,为何如今……
拜萨微一苦笑:“他们终归是我的族人,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伊芙默然半晌,道:“多你一个,也不会改变你族人的命运。”拜萨眼中浮起兴味:“你在向我下战贴吗,徒弟?十四年不见,你的性子倒是变的自大一点了。”
“徒儿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伊芙不改恭敬的态度,做了个手势,亲兵们立刻拉开弓,将箭头对准拜萨身后的蛮王,“——但是,徒儿有信心赢得这一仗。”
“如果摘下你的人头,我就不信你的部下还能笑的出来。”
话音刚落,拳神庞大的身躯自原地消失,马上也不见了伊芙的身影。众人只听见头顶传来一串劈啪巨响,再眨眼时两人又出现在面前。只见拜萨的皮衣裂成无数碎片被风吹开,裸露出壮硕的胸膛;伊芙服装整齐,但是右肩多了个拳印,一道血丝从他嘴角缓缓流下,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将军!”伊维尔伦的士兵都惊叫起来。
“没事,我是左撇子。”伊芙拭去血迹,安慰道。拜萨插嘴:“你不是左撇子,只是右手被我折断过,才不得不改当左撇子。”东城士兵们先是一怔,随即朝他怒目而视,还拔出武器,决定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捅这个伤害上司的混蛋几刀。
伊芙露齿而笑:“你还是老样子,就喜欢别人把你当坏蛋。”拜萨轻哼:“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马上退兵,不然休怪我不顾师徒情份。”
年轻的将军合眼,童年学艺的情景在脑中一晃而过。片刻,他睁开眼睛,平静地问:
“一招定胜负?”
“不成功,便成仁。”拜萨接口,络腮胡下是一抹好勇斗狠的笑容。
成仁?不,我不能输,更不能死。伊芙的额际滑下一滴冷汗:可是,且不说实力的差距,在失去一臂的情形下……
[蠢蛋!]
熟悉的大吼贯穿他脑海,[未战先怯,不必打就输了!]
金发男孩竭力控制打颤的双腿,却徒劳无功。
[可是,你…你说不成功便成仁,我我……]
[怕死?怕死就卷包袱回家,别在我这混!]
[我不是怕死!是怕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罗兰了!我答应过他我们要活着再见面,所以我不能死!]
[臭小子,你给我听好,我才不管你的约定不约定,总之今天你碰不到我的衣角,你就给我滚回家!把那张哭脸收回去!天下无法完成的约定何其多,不差你一个。要命的,就鼓起勇气,朝我挥拳。虽然很矛盾,但很多时候,人们只有做好死的觉悟,才能换来生的希望。现在,把你哥哥还有那个狗屁约定都甩一边去吧!如果你是我拳神的弟子!]
是的。伊芙抬起头,微微一笑。这一刻,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誓言守护的人,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打败这个男人!
伊芙和拜萨都没有喝令周围的人退开,因为他们要比的不是斗气、也不是招数、而是纯粹的“力气”。拳法本就不像剑那么有花巧,而两人的斗气也修练到一个段数,剩下的自然只有力的比拼。
众人只觉眼一花,伊芙已从原地跳起,闪电般扑向拜萨。后者却一动不动,看似缓慢,实则飞快地举起双臂。一记闷响,四拳相抵,两人均是一震。拳风化作激烈的气劲震断了伊芙的发绳,一头灿烂无比的金发垂落下来,披散在肩背上。余人不由得倒退数步,胸腹间隐隐作痛。
伊芙闷哼,踉跄后退,捂住右肩,喷出几口鲜血,左掌下也标出大量的血花。伊维尔伦士兵们大惊失色,争先恐后地将他扶住,几名机伶的亲兵更挡在他身前,将箭头对准像山般挺立不动的拜萨。
“不!别杀他!”伊芙喘息道。余人也发现情形有异:“他…他死了?”
“没有,只是震晕了,将他带下去,小心点。”
“住手!拳神是我族的人!你们无权带走他!”蛮王刚向身边的部下比了个手势,一道银光闪过,伊芙一手握着从亲兵腰间抽出的马刀,一手提着他的首级,冷冷地道:“胜者有权俘虏败者,不是吗?”
“王死了!”
充满恐慌的叫声响彻两军阵营,蛮族大哗,伊维尔伦一方则爆发出胜利的欢呼。不需一个命令,骑兵们开始大肆屠杀无心恋战的敌兵。不一会儿,蛮军就化为一群在雪原上四处窜逃的草原动物。
荒烟没草,拱木敛魂。攻防战结束后,伊芙立身城头,欣赏落日余晖,以及,被鲜血染红,尸横遍野的漫漫冰原。
“阁下。”狄格走到他身后,语带责备,“医师吩咐你必须静养。”
“别担心,这种小伤两三天就复元了。”
“恕属下直言,你在作梦。”
“……真的没事啦,狄格。”伊芙忍住痛,挥动臂膀,“看。”副官只是投来不苟同的视线。这时,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他说的没错,这种小伤他顶多三天就痊愈了,不过内伤就没这么简单了。”
狄格脸色大变,将上司护在身后,摆出警戒的姿式。拜萨翻了个白眼:“滚开,小子,要我敲碎你的脑壳吗!”狄格充耳不闻,既不移动,也不说话。身材娇小的伊芙死命钻钻钻,才从他臂弯旁探出颗脑袋,赔笑道:“师父,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我叫厨房给你做点吃的如何?”
拜萨盯着他的狼狈样片刻,放声大笑。
“徒弟,这小子该不会就是你的哥哥吧?”
狄格露出疑惑之情,他从没听说上司还有个兄长。伊芙摇头:“不,他不是。”拜萨挑眉:“哦?那他干嘛像头老母鸡似地护着你?”
“下属在不懂得感恩的敌人面前保护受伤的上司是应该的。”狄格特意强调“受伤”两字。拜萨翘起唇角:“小子,你倒忠心。”
“还好。”
“狄格……”
“看来你这些年混得不错。”拜萨微微一笑,向来凶狠的表情竟平添几分慈和与感伤,“可惜,可惜。”
“师父。”伊芙笑了,笑的灿烂而温暖,“我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只剩三年,够吗?”
“够啊,别说三年,一年就够了。”伊芙敲敲脑袋,“不过今天和师父那架耗掉我不少元气,也许我连一年的时间也没有了。”
拜萨冷哼:“放你一百二十个心!为师可不像某个逆徒那么不知分寸,下手不留情,狠得豺狼也似!走狗屎运的话,那逆徒起码还能挺过两年!”
伊芙咧嘴一笑。
狄格不解地听着师徒俩的对话,内心浮起不祥的预感。蓦地,拜萨转身朝阶梯走去。伊芙一怔,冲口道:“师父!你不多留两天吗?你、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回沉寂冰原。收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拜萨轻叹一声,“今日我既败在你手,他们就不会再请我出山,从此我连我的拳,你打你的仗,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既然您对您的族人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何必再回去?留下来不好吗?让徒儿有机会孝敬您。”伊芙恳切地道,声音渐低,“您知道的,徒儿没多少年可以孝敬您老人家了……”
狄格越听越惊,几次想开口,碍于气氛,强自忍耐。拜萨默默站了半晌,闷声道:“臭徒儿,我虽不想再管我那些愚蠢的族人,也不会倒戈去帮助他们的敌人!”
“呃,被识破了吗?”伊芙吐吐舌,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拜萨转过头,狠狠瞪视他:“你从不对我撒娇,今日突然大献殷勤,不是有鬼是什么!”伊芙微笑:“也许是徒儿良心发现了呢?”拜萨重重一哼:“算了吧!我就知道,即使是你,在中原待久了,一样会变得阴险狡滑!”
“师父对中原人的偏见太深了。”伊芙叹息。
“这不是偏见!”拜萨斩钉截铁地道,随即放松肩膀,“罢了,当初答应收你为徒时,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不过除去出身,你还算是个让我引以为豪的徒弟,今后你好自为知,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语毕背转身离去。
“师父。”伊芙深深一躬,诚挚地道,“谢谢你,保重。”
拜萨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走下城楼。一见他走远,狄格就发问:“阁下,你们刚才说的是怎么回事?”伊芙佯装不懂:“什么啊?”
“就是那个什么三年两年的!阁下,你该不会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吧!”
伊芙暗暗纳闷:明明他已提示得很清楚,不想提这件事,为什么狄格还是追问不休呢?是他太钝,还是自己太没威严感?或是两者皆有?感到部下紧迫盯人的视线,他叹了口气:“三年之期,是我的大限。”
狄格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当年我拜在师父门下没多久,他发现我的体质不宜连武,尤其不能修练斗气,要我趁没铸成大害前赶紧放弃,我不肯。强行练武的结果是,我的体形和骨架永远停留在少年阶段,无法成长;而且筋脉严重受损,每运一次劲就累积一份伤。师父估计我顶多撑到三十岁,还是一年只用一次斗气的前题下。”
“……”狄格听得惊骇无已,这才明白为何上司都二十七岁了个头还如此娇小,还有那段古怪对话的含意。
“怎么会,那你……”他语无伦次,脑子乱成一团。
“狄格。”伊芙的口吻陡然严厉,“你知道的,我告诉你实情,不是要你大声嚷嚷。”狄格一凛,混乱的大脑登时清醒大半。
“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伊芙恳切地道,他了解部下的为人:一旦答应,就绝不反悔。
“包括城主大人?”狄格小声问,他还记得拜萨口中的“哥哥”,难道……
金发将军愣了愣,绽开笑容。看见这个笑,不知为何,狄格打了个寒颤。
“没错,包括他。”伊芙一字一字道,接着转为只有他一人能听见的细语,“应该说,他才是唯一不能得知真相的人。”
狄格深吸一口气,郑重点首:“我明白了,阁下,我答应你。”伊芙如释重负,笑了笑,转身注视天边夕阳,左手肘撑着城垛,托住腮帮。
“好美的景色……真想跳支舞。”
年轻的副官没有受到惊吓,反而开怀地笑了:“好啊!阁下!待会儿就开庆功宴了,到时你一定要给我们表演一曲!”军营里虽有军妓,却没有舞娘,所以将兵平时自娱自乐是很平常的事;另一个原因是私心:每个伊维尔伦士兵都知道:金色死神除了智勇双全,还跳得一手好舞,甚至有人迷恋上伊芙跳舞时的风采,就连正规舞娘也极少及得上他的舞技,而且他本来就长得像个美丽的少女。
伊芙好笑地举起绑着石膏的右臂,狄格“啊”的一声叫,垂下头。
“别难过,以后多的是机会。”伊芙拍拍他,“不过这地方真是少了点娱乐氛围,下次我和罗…大人说,派个专门的剧团过来,大家每次打完仗就可以放松一下。”
“我觉得杂技团更好。”
“为什么?”伊芙大奇:几时这群血气方刚的家伙酷爱顶盘子的小丑胜过坦胸露腹的舞娘了?听出他言下之意,狄格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们当然不是转了性,只是……以前那些舞娘美虽美,却没一个比阁下跳得好,总觉得付钱给她们有点冤枉。”
伊芙一愣,笑道:“狄格,你也会恭维人了。”
“我没有恭维!这是实话!不信你去问大家!”狄格急了。
“开玩笑的,我也看过表演,当然比的出优劣。”伊芙腼腆一笑,右脚无意识地轻踢地面,神态十足像个小女孩在害羞。
狄格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却没有纳罕。他看过好几次伊芙在不经意的情况下露出这种小女儿的娇态,与他平日在部下面前和工作场合表现出来的言行气质截然不同,就好像是种根生蒂固的习惯,一段无法磨灭的过去残留的阴影。狄格自己也有类似的经验,所以他从没说破或询问,他想满足的是另一个好奇心:“阁下,你是向谁学的这么棒的舞技?为何你从不提起这位老师?莫非……他就是拳神!?”
伊芙呛了一记:“你认为可能吗!”
“呃……”狄格遥想一头大熊翩翩起舞的画面,一阵反胃,冷汗大颗落下,颤声道,“不、不认为。”伊芙笑道:“要是给师父听见你刚才的话,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狄格讪然不语。伊芙眺望远方,绽开一抹沉醉的笑靥。
“教我跳舞的是个非常优秀的舞者,而且是个很漂亮很漂亮的人,你可别瞎猜。”
狄格十分吃惊,他第一次看见上司脸上露出这种表情,不禁猜测那个舞者是不是伊芙的初恋情人之类。
“啊……”年轻的将军抬起头,喃喃道,“下雪了。”
几颗雪白的雪子摇摇晃晃落下,眨眼就转为扑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再过得片刻,城外那片血红色的泥泞已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银白,估计半个小时后,雪就会将尸体及断枪残剑全部覆盖,让天地只剩单调的白。
“还只九月初,就下这么大雪,看来今年冬天真的会很冷了。”狄格长长叹气。伊芙专注凝视眼前的雪景,若有所思。注意到他的异样,狄格关怀地问道:“怎么了,阁下?冷吗?”话才出口,他就发觉问了个蠢问题:伊芙是不怕冷的。
“血,不见了呢。”
“咦?”
“雪,把血和尸体都掩盖了。”
狄格这才明白此“血”非彼“雪”,道:“是啊,不过等雪一融,我们还是得整理一下,总不能让友军的尸体被魔兽啃坏,至于蛮军的就不必管了。”
伊芙漫应,压根没听见,思绪仍停留在突然的感悟里。
雪把肮脏掩盖,却无法洗去肮脏,就如同人类的罪行,即使用再多的借口掩饰;再多的理由推委;再多的修辞美化,也依然存在,像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永远刻在罪人心底。比如为了一个人,可以杀尽千千万万人的我。
伊芙摊开手,一片雪花落在他掌心,纯白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