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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东之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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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6日-东城伊维尔伦-大神殿。

    庄严精美的建筑排列成巨大的五芒星形状,呈守护的姿态包围着中央清一色用蓝色云母搭建的王城。弯成神秘花纹的栏杆与外围的市街隔离开来,内圈是美观实用的蔷薇花墙。每一寸地面都铺着漂亮的绿色植被,点缀着争奇斗艳、无视自然规律怒放的各色花朵,这是水神庇佑下的奇迹。还有雅致的阶梯和回廊,优美的湖泊和小桥,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众神塑像,缀有浮雕的石壁,镶嵌着彩玻璃窗的穹顶,一切就宛如是梦中的景致。

    午祷刚过,大批人潮走出建筑物,朝食堂涌去,经过主神殿时,都不由自主地驻足,呆呆望着露台上的身影。

    晚秋的天气已经渗入属于冬季的严寒,但看见这个人,却让人感觉春天一下子回到了人间。不止因为他稀世的容貌,更因为他周身散发的圣洁气质。

    松松打成辫子的长发顺着纤细的颈项滑落胸前,被洁白的手拨回脑后,另一只手则轻柔地翻动放在桌上的书本。几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就充满了仿佛祈祷诗般的韵律。而青年微启的双唇,更是被想象成朗诵经文之类优雅的行为,让每个人恨不得冲上楼聆听。

    然而,“无知即是幸福”,这句话在这里同样适用。

    “傍晚之前,我要那家伙的头出现在他主子的书桌上。”

    “遵命。”

    看似自言自语的指示,却传来不见声源的回应。法利恩-罗塞毫不惊诧,悠哉游哉地又翻过一页,眼中浮起薄讽的光芒:“哈梅尔商会长的智略之泉似乎也干涸了,不但把算盘打到大人身上,还妄图控制我城的教坛。”

    “他应该是开始急了。”隐身的间谍低声说出自己的见解。

    “嗯哼,穆伦那胖子色归色,做生意的本事倒不错。也许可以考虑把他的灵魂招回来,让席洛菲施法后送去财务部。”席洛菲是送艳妃遗骸和嚎哭之坛给伊维尔伦城主的死灵法师的名字。

    间谍苦笑道:“拉斯帝涅部长只怕不敢收这么个别致的部下。”

    法利恩笑了,清雅而圣洁的笑容,宛如映着晨辉绽放的百合,让每个看见的人心醉神迷。

    “呵呵,没关系,冰宿小姐会很乐意收下的。”罗兰也会很乐意让她收下,这样就可以早点结束工作,陪他吃晚饭。

    尽管金发青年都是秘密下厨,但焉能瞒过法利恩、艾德娜这些近臣?他们甚至要魔导团团长用水族的法器[止像球]录下主君围围裙的拙样,引为笑料。

    自从大人和冰宿小姐在一起后,日子过得真是惬意啊。大神官不禁感叹,万万没想到不久的将来他和红发侍卫也沦为他人的笑柄。

    “说到满愿师小姐,最近科比奥神官长跟她走得很近。”

    “哦?那个老匹夫想干什么?”法利恩的眼神变得熬有戒心,语气也褪去了一贯的温和。

    在遇到金发青年之前,褐发青年正如自己所言,完全没有表情。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以科比奥神官长为首的神殿上层。顽固而守旧的圣职者们,将“堕落的神女所生的肮脏孩子”连同照顾他的侍女一起关在地牢里。那个侍女是行将就朽的老妇,所以法利恩刚学会说话,就撒手人寰,之后他度过了五年暗无天日的生活。若非上届城主马修忍无可忍地求助兼任左权机神官的拉克西丝,直接对大神殿施压,法利恩恐怕会被关到死为止。

    即使如此,走出地牢的神眷之子已丧失了表达能力,对关怀地询问自己的城主和国务尚书回以木然的神情,两人自然心痛不已。但城主私生子的苦难并未到此结束,大神殿的掌权者们依旧视他为耻辱的象征,漠视其他神学生私底下的排挤行为,更有甚者,如科比奥之流,还以师长的名义变相地加入虐待的行列,安排不合宜的课程,并在学生理所当然完不成时,施以残酷的体罚。

    罗兰当上城主后,一脚将科比奥从大神官的位子上踢下来,让弟弟取而代之。从这个举动,每个人都看出新任城主对新任大神官是什么看法。曾经参与暴行的人们都栗栗危惧,但是罗兰并未展开进一步的报复——他无意剥夺弟弟的权利。

    和兄长不同,法利恩对复仇行为并不热衷,当然他也不可能对欺负过自己的人有好感,平常言行就颇为冷淡。于是某些人担心之余,渐渐有了动作。

    听到“老匹夫”三字,间谍暗暗叹息。如果说世上有天生的神职人员,法利恩就是活生生的典范。他的嗓音圆润而充满了抑扬顿挫,每个听过的人都会感叹这是天生用来布道的声音。当他穿上以金银线装饰的洁白圣服,在祭坛前唱赞美歌时,连毫无虔诚心的军官眼里也聚满感动的泪水,更别说台下尖叫连连的贵妇人们了。

    因此,当这样的嗓子迸出粗言的时候,打击绝非一个“大”字形容得。

    “梅。”法利恩呼唤身后的部下,“虽然冰宿小姐不会上当,最近你还是注意一下。必要时,把那个老匹夫做掉算了。”梅压抑二重打击,简短回答:“是。”

    “其他还有什么事?”

    “埃特拉满愿师前天回去后,一直关在法师塔里不知道干什么。因为有结界,派去的探子无法潜入。”

    “啊,不要紧,她想发动禁咒,就尽管发动好了。我早就在她体内埋下[种子],只要使用攻击性的咒文就会粉身碎骨。”法利恩愉快地道。梅有些担忧:“这样妥当吗?大人要我们监视她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下场。”

    “妥当,大人的原话是‘在不伤害红龙骑士的前提下保住邱玲小姐的性命’。虽然不知道大人要红龙骑士那种垃圾活着的目的何在,如果那个小丫头危害到大人的棋子,铲除她自然不为过。”

    “埃特拉满愿师也是大人的棋子吧?”

    “她还不够格。”法利恩轻哼,“埃特拉本就信仰薄弱,民众的崇拜也多数集中在史汀和龙骑士身上,满愿师根本是纯粹的摆设。而且,她对冰宿小姐的影响力也是很危险的因素,干脆早死早投胎。”

    “接令。”梅心悦诚服地行礼。

    法利恩喝了口清茶润嗓,等待部下继续汇报。梅也不浪费时间,马上接了下去:“椿已经找到[真红火焰]。”

    “哦?”大神官双目一亮,“真是个好消息,在哪儿找到的?”

    “一座湖里。”

    湖里?难怪找不着。法利恩皱眉,却听得部下用一种试探的口吻道:“其实,不是她找到的,是无名氏神官告诉她,才……”

    法利恩默然片刻,慢条斯理地道:“梅,你跟椿说,如果她能拉拢她的心上人,就不用老是耍这种花招。”

    “不,阁下,这次是真的!”梅急声道。

    “哦?”法利恩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我会记住的。”

    “谢阁下。”梅代僚友致谢,然后深鞠一躬,“那我告退了。”

    “等等,梅,今天楠和枫怎么还没来汇报?你帮我问问。”

    梅张了张口,脸上神色变幻,好一会儿才道:“那个,他们直接向大人报告了。”法利恩眯起眼,险险回头瞪视他:“直-接-向-大-人-报-告?”

    “是……”

    “怎么回事?是行迹暴露了还是跟丢了?”

    “跟丢了。”梅小声回答,十分理解僚友的行为。老的暗影成员都知道,虽然法利恩表面看来弱不经风,魄力也远远及不上罗兰,冷酷程度却尤有过之。不仅手段狠辣,对待部下也严厉到近乎严苛,决不给第二次机会。反而是罗兰恩威并施、统御有度。所以聪明人捅了漏子后,都不上报,而是越级向上司的上司讨饶。

    可是现在,妙招大白于世,今后再无使用的可能。梅在心里抹泪,果然听见法利恩一字一字道:“大人日理万机,他们竟敢拿这种小事去烦他!这次只好算了,大人一定已经宽恕他们,但今后,再有同类事情发生,无论大人会不会怪罪,我都要把他调进敢死队!”

    “……遵命。”一边哀悼保命大计泡汤,梅一边把情不自禁流出的眼泪擦干。

    这时,大神官微微一震,抬起头。间谍也在同一刻感到生人的气息,迅速贴近上司的背。

    “阁下。”

    来者是个身穿祭司袍的年轻女性,容貌端丽,双颊微泛红晕,更增娇色,宽大的袍子也掩不住窈窕动人的身躯。她若有若无地朝褐发青年投去意味深长的眼波,一边轻轻将两手托着的托盘放在桌上,用只比蚊子叫大一点的音量道:“请用餐。”

    “谢谢。”法利恩回以礼貌的笑容,无视她的媚眼。老实说,看惯了自己和主君的绝世姿容,他早已对皮相麻木。面前的女子美虽美,还不到引起他注意的程度;言行也过于矫柔造作,看着不舒服。反而是艾德娜那种从内在涌出的活力美比较对他的胃。

    想到红发侍卫,大神官瞥了眼餐盘,里面有三样她喜欢吃的——神殿以素食为主,而惟有大神殿主厨做的素食那位粗线条的女军人喜欢吃,而且特别垂涎。再看看对面建筑物上的大钟,快到回宫覆命的时间,便做了个手势:“请帮我打包,我带去宫里吃。”

    ******

    “我说艾德娜。”

    “干嘛?”

    城主办公室里,罗兰一边批阅奏折,一边若无其事地丢出炸弹:“你什么时候才向法利恩告白?”

    噼里啪啦!红发侍卫连同怀里的文件一起倒在地上,纸片四下飞散。金发青年捞住两张飞到自己附近的纸,啧啧连声:“真是的,又要重新整理了。”因为整理文件是秘书官的工作,所以他可以说风凉话。

    “你这家伙!胡说八道什么!”捂着撞痛的下巴,艾德娜一跃而起,河东狮吼。

    “这哪是胡说八道,我是在关心你。”罗兰搁下羽毛笔,装出非常诚挚的样子,一字一字道,“你马上就25岁了,是不是?”

    “是又如何?”艾德娜没有被主君不可信的表象欺骗,依旧粗声粗气地回答。神色除了突然被揭穿心事的羞窘,还有一份怀疑。

    “法利恩现在是21岁,和你相差3岁,还行。可是过了年,你们就差4岁了。”说到最后一句,罗兰加重语气。

    对、对哦!艾德娜如梦初醒,整个人被巨大的危机感包围。见状,罗兰再推一把:“而且,你不快点告白,可能就没希望了。”

    “为什么!?”艾德娜果然上当,紧张地追问。

    “因为马上就贤者考试了啊。”

    “贤者考试怎么了?”

    罗兰故意叹了一大口气:“怎么了?就糟了!贤者可以结婚。”他毫不怀疑弟弟能够通过考试。

    艾德娜还是一脸困惑。这下罗兰是真的叹气了:“喂,就算你再迟钝,也不可能看不出,爱慕法利恩的女人有多少吧?一旦他考上贤者,哪还有你插足的余地?”

    无心的话语却刺中了红发侍卫仅次于年龄问题的最大心结。她的确没有自信从一大群人中间脱颖而出,成为褐发青年的唯一。论容貌,她不算顶漂亮;论性情,她也一点不温柔,甚至是粗鲁的——这样的她,拿什么跟人家争?

    “所以,你要赶快勇敢出击。或者,就霸王硬上弓好了。”罗兰热切地出主意,但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正沮丧的艾德娜被他这么一嘲,火冒三丈,不假思索地抄起一座半人高的烛台,举高过顶,威胁道:“你再说——”

    笃笃!两记清脆的敲门声刚落,一人推门走进:“大人……”

    语尾消失在凝结的空气里,伊维尔伦大神官一手拿着餐盒站在玄关,瞪视大逆不道的城主副官。而室内的两人也以石化的姿态,呆呆瞅着他。

    “讨厌!!!”

    艾德娜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一把丢出烛台,掉头冲出房间。

    “哇啊!”

    “大人!”顾不得离去的人,法利恩急忙奔向桌后的主君。

    罗兰连人带椅倒在地上,那只充当临时凶器的烛台就掉在他两腿之间。

    “呼……差点就绝子绝孙了。”吓出一身冷汗的伊维尔伦城主抚胸。确定他无恙的大神官也如释重负,随即转为愤怒:“艾德娜真是太不象话了!平时小打小闹也罢了,怎么可以做出这么危险的行为!”

    “呃,那个……”

    “大人你也是,太纵容她了!虽然我总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发生这种事,我实在无法再当作没看见!请你对待部下要有个限度!如果你拉不下脸,我会亲自跟艾德娜谈一谈,不然,哪天她真的会爬到你头上去!”

    罗兰终于明白“弄巧成拙”的心情。如果法利恩不选在那个时机点进来,整件事会以他胜利的笑声为句点——艾德娜决不会把那只烛台往他头上招呼过来,失手砸破自己脑袋倒有可能。而现在,即使他说破嘴法利恩也不会相信。罗兰非常清楚这个弟弟炯异于外表的固执。一旦他认定某件事,十匹马也拉不动他。另一方面,艾德娜气得三天不理他已经是最好的发展,最糟的情况是她背着包袱返回红谷老家,留他在文件海里挣扎浮沉,像五年前他丢臭虫在她床上,狂怒的城主副官踹了他一脚后出走了半个月一样。

    想到这里,罗兰顿时感到前途一片黑暗。

    但他毕竟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男人,很快就重新振作,准备反击。首先站起来,因为坐在地上没有威势;然后拍拍衣服、扶起椅子、放好烛台,一切都打理妥当,才用悠然的口吻道:“她是我未来的弟媳,我不纵容她纵容谁?”

    这回换大神官体验到措手不及的滋味:“伊芙将军他……喜欢艾德娜?”

    若不是自制力够强,罗兰铁定会一头撞上书桌。

    “你说心里叫我哥哥是叫假的?!”

    “呃?”法利恩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大人,请别开玩笑!”

    罗兰不作回答,只是用犀利的目光瞧得对方坐立不安,僵硬得像根生锈的铁片:“嗯哼,看来你也不是全无感觉——没错,那丫头喜欢你。”

    “我……”法利恩努力不让脸上出现惊喜的表情,可惜失败了。

    “你也喜欢他。”

    “大人!”大神官终于调整好呼吸,试图扭转颓势,“我对艾德娜不是那种感情!”

    罗兰咧开笑容,指着一样东西:“是吗?那这是什么?”法利恩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脸色刹时由红转白。

    “这个……是给您吃的。”某人垂死挣扎。

    “我闻到了香菇的味道,我讨厌吃香菇。”

    “……”

    “得了,不要嘴硬了,再逃避就不像男子汉了。承认吧,你喜欢艾德娜。”罗兰笑得无比灿烂,傻瓜才看不出他笑容里满满的欢喜。察觉他的用心,法利恩反而镇定下来:“我是对她很有好感,但也仅止于此。”

    “你对艾德娜有什么不满吗?”金发青年深深蹙眉。看到这表情,大神官会意主君的撮合并不单单为了报复这些天他们对他的调侃,最重要的原因是真正希望红发侍卫有个幸福的归宿。

    于是,他的措辞变得更谨慎:“大人,艾德娜可能忘了,但你不应该糊涂的。”

    “怎么?”

    “我是不能结婚的。”

    “咦,当了贤者就行了啊。”

    “我指的结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法利恩沉声道,神情有些抑郁,“我是水神亚希的神眷之子,除非神明允许,不然既不可以破身,也不可以还俗。”一个有名无实的婚姻,有不如无。

    罗兰这才想起国务尚书曾提过类似的事情,击了下掌:“对了,我一直忘了问,这规矩是谁定下的?”

    “呃?当然是水神本人了。人类是无权代替神明做决定的。”

    “那其他神的神子、神女也是这样吗?”

    “是的。”

    罗兰沉吟了一会儿,道:“好吧,这件事交给我,你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就行了。”法利恩睁大眼:“你说什么?”

    “我说,你尽管放手去追艾德娜。”

    “……”竭力压抑几乎要逸出口的叹息,法利恩小心翼翼地道:“大人,你想亲自跟神明交涉吗?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是我,也从来没有见过水神,只能感受到她的力量。”不能怪大人,不能怪大人,他不是圣职者,自然不清楚这方面的事。

    罗兰讶道:“你从没见过亚…水神吗?”法利恩表示肯定,心道:果然。

    “交涉也不可以?”

    “这个,我没试过,也不想试。”

    “?”

    大神官冷冷地道:“我讨厌神。”年轻的城主理解地点点头:上代水神巫女自杀,追根究底就是那个不许破身的规定惹的祸,无怪法利恩对眷顾自己的神明没好感。为了活络气氛,他刻意用开朗的口吻道:“这话可不能在外头讲哦,大神官。”

    “当然不会。”法利恩淡淡笑了,笑容很美,却只停留于表面,散发的是冰冷的圣洁,而非神性的慈和。看着这样的笑,罗兰眼底闪过痛楚,低声道:“够了。”

    “什么?”

    “不要追问原因,亚希那边交给我。”

    法利恩皱了皱眉:“大人,你还在介意上次的事?”

    “啊,没办法,每次看到你,我就想起十年前那个笑得天使一样可爱,在我身后跌跌冲冲跑的你啊。”

    “大人!”大神官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调息片刻才恢复平静的表情,一字一字道,“人都会长大的。”

    伊维尔伦城主没有回答,点了下地让转椅面对壁炉的方向,凝视早早燃起的火堆。橘色的光芒映在他脸上,却没有照进他的心底。

    “问题是你长大的代价太大了。”

    正当法利恩苦思要怎么劝说才能让他这个脑筋顽固的兄长开窍,明白他是心甘情愿变成今天的模样,罗兰已经打破沉默:“别担心,法利恩,你老哥还有很多没抖出来的秘密法宝,莫西菲斯就是最好的例子。”

    “……”

    转过头,金发青年温柔地笑了。

    “去追艾德娜吧,就当是减轻我的负罪感,嗯?”

    ******

    在被窝里生了一夜闷气后,红发侍卫没有如上司担心的跑回红谷老家,而是拔了一束花,朝神殿走去。

    脾气暴躁归暴躁,艾德娜并非头脑简单的人,对罗兰也不是普通的了解,他话里有几分好意还是分得出来。姑且不论其中更多的不良居心,她决定采纳他的忠告,攻克那座名为“法利恩-罗塞”的要塞。

    不过昨天的事在她心中留下了阴影,不敢当面表白,她开始绕着神殿转圈,寻找可以偷偷溜进去的通道,把附了小纸片的花束放在对方床头了事。

    此刻黎明刚过,晨光微熹,四周飘荡着宁静的氛围,使失眠了一晚的城主副官有点瞌睡起来,久久没找着路也是原因之一。神殿很大,她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也只绕过半堵墙。攸地,她眼睛一亮,奔向不远处一棵大榆树。

    直到爬上树梢,往里面一瞅,她才蓦然惊觉,这是条回忆的道路。

    墙的另一端是大片熏衣草组成的海洋,扑鼻而来的香味清淡宜人,满满的紫色小花随风摇曳,上方的天空是极淡的蓝,和那天一样。

    [你不累吗?]

    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蹲在花丛间的男孩像受惊的小鹿般跳起来,泪眼婆娑地左右张望。

    [这里啦,这里。]坐在树上的少女一边摇晃双腿,一边招手,满脸好奇,[你哭了快一个时辰了,都不累吗?]

    [你……你……]

    [嗯?别怕,我不是坏人。]将对方惊讶的神情看作恐惧,少女好声好气地道。男孩抹去泪水,用有些慌张的口吻道:[你是谁?这里不准外人进来的。]

    [我不是外人。]少女沿着树枝攀上墙头,然后一跃而下,刚迈出几步,见男孩不住后退,脸上戒备之色更浓,忙停下脚步,指着自己的衣领,急切地道:[我真的不是外人,你看!]话音刚落,想起对方是过着封闭生活的神学生,十有十不认得她的服饰,正要补充——

    [你是军官?]男孩眼睛一亮。

    [你认得啊。]少女松了口气,上前帮他拭泪,这回男孩没有躲闪,希翼地瞧着她:[你是军官的话,认不认得……]未完的话语在对方触碰到他的瞬间咽回,眼神则一转为呆滞。

    [这样还差不多,漂亮的脸蛋就是应该干干净净才可爱——嗯?你说什么?]

    [你……不讨厌我吗?]

    [啊?]

    [你碰我…你不觉得我脏吗?]

    少女怔了会儿,莫名其妙地道:[脏?你哪里脏了?哦,刚刚是有点脏啦,眼泪鼻涕糊成一团,但还是很可爱啊,不会恶心。]

    [不是的,身上……]

    [身上?]少女目光下移,发出惊呼,[呀——你受伤了!]说着,不等男孩反应过来,一把拉开他透出血迹的衣裳,纵横交错的鞭痕映入眼帘,有淡得几乎看不出痕迹的,也有缓缓渗出血丝的,[天呐!是谁这么狠心?]

    [别……]男孩红着脸想把衣服扣回去。

    [畜牲!我要杀了那个敢对女生施暴的家伙!]不顾对方的挣扎,少女继续检视,瞥见几条疤痕延伸到更下面,想也不想地一拉……

    [你是男的!!!]

    震惊的喊声划破晴空。

    趁此空挡,男孩赶紧拉回裤子。

    [男孩子怎么可以哭!伤口再痛也不可以!]

    [啊?]一时适应不了如此剧烈的转变,男孩愣在当地。少女双手插腰,怒气冲天地瞪着他:[谁打你,你就去打回来!在这里哭有什么用!下回再让我瞧见你的哭脸,我就揍你!]

    [……]

    “那小子变了好多。”

    情不自禁吐出的自言自语打断了回忆,艾德娜眨眨眼,感到一股异样的情绪浮上心头。

    和罗兰一样,除了做梦,她几乎不曾想起过去的事。太多的现实压在他们身上。尤其是罗兰刚进宫的几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走错一着就是死。不但他本人被迫磨平锐角,他们这些身边的人也跟着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阴谋、暗杀、谍侦……连战场也无法比拟的丑恶接踵而来。等局势终于稳固,可以喘口气时,才惊诧改变之大。常常午夜梦回,怀疑坐在床上的这个自己还是自己吗?为何如此陌生?周围的人也是,愈来愈阴险的某人就不用说了;而那个曾经是爱哭鬼的男孩,变成了温文守礼的青年。她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觉间,由最初类似长姐的照顾之情,转为如今对一个成年男子的爱恋。

    可是,已经固定的关系,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改变的。年龄也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藩篱,所以艾德娜才如此烦恼。

    “啊——烦死了!他收就收,不收拉倒!”

    捶了树干一拳,艾德娜用中气十足的大喊为自己加油鼓劲。从这个举动可以看出,她决非多愁善感的女性。

    这时,军人的直觉让她捕捉到远处传来的细小异响。循声望去,只见几人快步走近。领头的是个身穿祭司袍,非常貌美的年轻女子;后头清一色是男性,做园丁的装束。

    “祭司大人,是这里么?”

    “没错,把这些花全铲了。”

    一个年纪较大的园丁面露迟疑,年轻的却都卖力地举起锄头。见状,艾德娜连忙从树上跳下来,狂奔过去:“慢着慢着慢着!”

    跑到那祭司面前,她喘了会儿粗气。不是因为跑步,是激动的缘故。

    “为什么要把这些花全铲了?”调息完毕,她问道。

    吓了一跳的女祭司这才认出她是谁,神色慌乱了一瞬,随即镇定下来,用义正词严的口吻道:“艾德娜军团长,即使是您,也不该未经通报擅闯大神殿!”

    “抱歉。”艾德娜为自己的行为红了脸,尴尬地搔搔头,“我马上就走——不过为什么要铲掉这些花?它们开得这么美。”

    仿佛为了强调己身的正当性,或者出于莫名的攀比心理,祭司挺直背,让艾德娜注意到了她“宏伟”的胸部:“当然是为了应付荒年所做的准备。神殿已经有许多地方被开垦出来种上蔬菜,这里也不例外。”

    “这样啊……”无言以对的红发侍卫,在动摇了片刻后就决定退让。无论再怎么舍不得这块回忆之地,身为罗兰左右手的她,一向把自己的责任放在首位。

    转移视线,想最后看一眼周围,艾德娜突然望见一样奇怪的东西。

    不假思索地走过去,拨开花丛,赫然是一块路牌似的木板。

    “重点保护区域”

    因长年日晒雨淋而显得有些破旧的木板,书写着让人眼睛一亮的漂亮字体。

    “这是什么?”余人也发现了这块木板,纷纷凑过来。

    那…那个混蛋……一眼就认出笔迹的艾德娜全身发抖,又是恼恨又是感动。恼恨的是那个人总是做这种事,感动的是他的用心。

    祭司也认出了笔迹,脸色刹时变得极为难看。

    “啊,你不用在意,我会叫大人收回这个,你们继续、继续。”误会了她的反应,艾德娜一把拔出木板,露出善意的微笑。祭司嘴角抽筋了一下,终于忍无可忍地吼出满腔愤懑:“用不着你假惺惺!”

    “啊?”艾德娜愣在当地。

    “这块木板是你要大人写了放在这的是吧!为了嘲笑我!为了向我示威!”

    “你在说什……”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用跟大人上床换来军团长的位子不说,现在还把主意打到阁下头上!不要脸!也不照照镜子!男不男,女不女的,年纪又大,居然妄想吃嫩草!”祭司越骂越恶毒,余人的脸色也产生相应的变化,园丁们是恐惧得发白,艾德娜是愤怒得发红。

    “你——”她高高扬起手,努力控制住不甩下去。即便在盛怒中,红发侍卫依然没忘记对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圣职者,万万经不起她一掌。

    “住手!”

    一声清喝如剑划破虚空,镇住所有人。

    法利恩从不远处走来,这个距离不够他听见两人的争执,却足够他看清艾德娜的动作。

    “阁下……哇——”祭司立刻挤出两泡泪,呜咽着扑向他。法利恩眼明手快地扶住,没让她顺利投怀送抱。环视众人,他神色不善地问道:“怎么回事?”

    “我……”这才回过神的艾德娜一边想着这两天是倒了什么霉,三番两次让眼前的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一边缓缓放下手。

    “阁下,阁下,她……”同样不说完,却因搭配上楚楚动人的泪靥,让人自然往反方向联想。

    “她什么!你这臭女人!”察觉对方的居心,艾德娜怒气冲冲地跳起来,“想把罪都推到我头上?没门!有种站出来,咱们对质!”

    “不。”祭司躲到褐发青年身后,“你说不过,就使用暴力,我才不跟你这样的人对质。”艾德娜气得差点晕过去。

    “道歉。”

    圆润却清冷的声音,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法利恩本没有这么容易上当,但昨天办公室里的情景还在他脑中盘旋不去,使他的心情极度不悦:“连同大人的份一起,向她道歉。”

    艾德娜无法置信地瞪着他:“你信她不信我?”

    法利恩皱了皱眉:“我亲眼看见你举起手要打她,叫我怎么信你?”

    艾德娜咬紧牙关,强忍胸口满溢的愤怒和委屈,道:“昨天的事是我不对,但刚才的事,我一点错也没有!”将她硬挤出来的坚强态度看成挑衅,法利恩更是不满:“现在除了大人,你是谁也不放在眼里了?”

    “因为她是大人的情妇嘛。”按捺不住,祭司小声道,仿佛炸雷般在两人耳边轰然作响,法利恩惊讶地转向她。

    “大混蛋!”

    狠狠扔下木板,红发侍卫再也抑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忍着屈辱掉头跑远。

    ******

    “你这个笨蛋。”

    “别说了。”罗兰上半身埋在文件堆成的小山后头,垮着脸取过一张,过目,盖章,挪开,再拿一张……

    冷眼斜睨他的冰宿凉凉地道:“你这样要做到何时?”

    “不知道。”

    “让我做你的秘书吧?”

    “不!”

    “那你今晚一个人吃饭。”

    “……”

    无视情人受伤的眼神,冰宿变魔术般变出一打帐本,重重放在办公桌上,将罗兰好容易腾出来的地方重新填满:“既然你喜欢忙,就再来点。”

    “冰宿~~”这下罗兰真的是非常哀怨地瞪视情人。见状,冰宿稍稍软下语气:“谁叫你自己把艾德娜气成那样。”

    “不关我的事!是法利恩惹的祸!”罗兰毫无羞耻心地推卸责任,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听完,冰宿困惑地皱起眉:“奇怪,艾德娜不是会为这点小事哭泣的人。”

    “她哭了!?”

    “你不知道吗?”冰宿惊讶地眨眨眼。罗兰紧张地推开面前的奏折:“不知道,我还以为她回红谷了——怎么样?她哭得厉害吗?”

    “眼睛肿得像核桃,你说她哭得厉害吗?”

    “法利恩究竟在搞什么!”罗兰大发雷霆。他的确有理由生气,对他而言,艾德娜既是好友又像妹妹,即使是亲弟弟也不允许欺负。

    相比之下冰宿的反应就冷静多了:“也许是他跟你一样不擅长追求女人的关系。”

    罗兰的怒气咻地瘪下来:“我很擅长追求女人……”

    “是吗。”冰宿轻哼,“不要把女人和母猪相提并论。”

    “……”

    “总之,艾德娜那边交给我,你继续做法利恩的工作,可别又搞砸了。”

    “是。”罗兰一边叹气,一边纳闷:自从确认过彼此的心意后,我好像一直被她压在下面?

    咔嚓!左边连接内室的大门突然打开。冰宿飞快地将手搭在剑柄上,转过头,一个纤细的身影跃入她眼帘。

    那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轮廓柔和,五官完美得不可思议,被雪白单衣包裹的身子散发出幽幽银辉,衬得那不属于人世的容貌更加超凡脱俗。他披散着一头及膝的白金色发丝,流转着水波的湖色眼眸半眯半睁,在纯洁中渗入无限风情。

    一时间,冰宿看得呆了。

    “终于醒啦,小懒虫。”罗兰绽开宠溺的笑容,招手示意他过来,对冰宿道,“介绍一下,这是莫西菲斯。”

    冰宿大吃一惊,瞪视显然刚睡醒,摇摇晃晃走向罗兰的莫西菲斯:“他不是独角兽吗!?”

    “是独角兽。”扶了少年一把没让他撞上桌角,罗兰笑道,“有很多异族都能幻化**形。你不是看过妮娅人类的样子吗?”

    “我以为那是幻术。”冰宿随口回答,凝神端详人形的独角兽。换作平常的她,早就想把莫西菲斯架上手术台研究他“变身”的奥秘了,但不知为什么,面对眼前美丽的圣兽,她竟无法产生亵渎的念头。

    “罗兰。”莫西菲斯习惯性地偎向金发青年,却在碰到他胸膛的刹那顿住,“你去见了帕西尔提斯?”

    “你鼻子真灵,没错。”

    “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莫西菲斯担心地检视他。罗兰微微皱了皱眉:“喂喂,他可是我师父,会对我做什么?倒是你,怎么可以直呼他的名字,要叫‘爷爷’。”想到帕西斯听见这个称谓时脸上会浮现的表情,他情不自禁地露出坏心的笑容,同时用指关节轻扣义子的额头,以示薄惩。

    “巴哈姆斯才是我的爷爷。”独角兽说出会让黑龙王大受打击的话,别开眼,正好对上茶发少女的视线。仿佛受惊的小鹿般,立刻躲到金发青年身后。

    “你好。”想起罗兰曾提过这个义子很怕生,冰宿并不意外他的反应,点头为礼。

    她不擅长表达好意,虽然是打招呼,声音却不见亲切,只能用平淡形容。但是莫西菲斯看了她一会儿,神色渐渐和缓下来。

    “你好。”他的回应带着明显的热情,让冰宿有点困惑。如果她也和杨阳一样熟读关于异族的书籍,就会知道,独角兽喜欢纯洁的美女。

    “她叫冰宿,是——”罗兰停顿了一下,红晕上脸,“你未来的义母。”

    两道诧异的目光朝他射来。冰宿皱眉道:“你在小孩子面前说什么胡话!”罗兰已在后悔,被她一呵斥,更加狼狈,不假思索地道:“我有说错么?难道说你是我的情妇?”

    冰宿狠狠瞪他一眼:“见鬼去吧!”背转过身,踏着重重的脚步走向玄关。罗兰急道:“你去哪儿?”

    “上班!”

    留下一句怒气冲冲的回答,冰宿用力甩上门。

    “唉。”罗兰抚额长叹,他也觉得刚才的话太过轻佻,伤了少女的面子和自尊心,但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莫西菲斯没有在意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化,只是盯着冰宿离去的方向,由衷赞美:

    “她好漂亮。”

    罗兰又高兴起来:“是吧!”

    “嗯,罗兰很有眼光,我以后可以找她玩吗?”

    “当然,我正想拜托你。”年轻的城主换上正经的表情,“冰宿的身份很特殊,最近保护她的人又出了点事,所以我需要一个新保镖。”

    “我会以生命保护她。”莫西菲斯挺直背脊,用庄严的语调起誓。

    “那就拜托你了。”罗兰微笑。其实这只是让莫西菲斯安顿下来的借口,对情人的保护措施他早已做得天衣无缝。

    “好,你去洗洗脸梳梳头,然后来帮我。”

    “咦?”

    “我教你分类文件,为了今晚我们四个能够一起吃饭。”

    ******

    趁着午休时间,红发侍卫坐在平日拿来当沙包的金木犀下,呆呆望着树梢。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拉回她远游的思绪。艾德娜低下头,看见一只食盒,满满塞住她的视野:“呃!?”

    “连饭也不吃,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冰宿审视她苍白的脸颊和通红的眼圈,皱起眉头,另一只空着的手把食盒打开。

    香气立刻飘散开来,艾德娜咽了口口水。

    “给我的?”

    这不是疑问句,因为不等对方回答,她就抢过去大块朵颐,而且吃相绝对称不上斯文。冰宿眨了眨眼,轻轻笑起来,坐到她身旁。

    “看来你还挺精神的。”

    听出她言下之意,艾德娜脸蛋微红,稍稍移开咬了一半的鸡腿,道:“废话,没必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嗯,很实际的想法。”冰宿赞同地点点头,问道,“那你怎么不去餐厅吃饭?”

    “忘了。我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然后想着想着,就——”

    “那就好。如果你沮丧到连饭也不想吃,罗兰一定会大惊失色。”冰宿伸出手,接过一片从上面掉下来的树叶。这不是附庸风雅的行为,而是在训练反射神经。

    艾德娜嗤之以鼻:“那家伙!事情会变成这样他要负一半责任!”

    “我听说了,不过,我不认为他有本事让你掉眼泪。”

    一听到这句话,艾德娜刚刚开朗了一些的神情又黯淡下来。将这个变化看在眼里的冰宿也不自在,但她不懂得安慰人,只好采取转移注意力的方法:“老实说,我现在还不相信你对法利恩有好感,平常根本看不出来。”

    这招果然有效,艾德娜扑哧一笑:“那当然,因为我一直在掩饰啊。不,用不着掩饰,我做不来那些女孩娇羞的样子,还是凶巴巴的,你当然看不出。”

    “他也看不出吧。”

    “啊?”

    “我说,他也看不出来,可能这就是他惹你伤心的原因。”冰宿翻手让掌心的三片叶子落回地面,转头注视她。艾德娜张着嘴,眼中透出希望之光,但很快,这光芒就熄灭了,变回原本的失落:“但这也说明,他一点也不喜欢我。”

    “此话怎讲?”

    “他若是喜欢我,不管我喜不喜欢他,都会对我比较特别,至少会相信我,而不是……”想起早上的事,委屈的苦水满溢而上,哽住了喉咙。

    “而不是什么?”

    “算了,我不喜欢背后说人闲话。”

    冰宿笑了,要说这个女军人最让她欣赏的优点,就是这份光明正大。

    “法利恩一定喜欢你的,除非他眼睛瞎了。”

    “是吗?”被对方的坚定感染,艾德娜虽然心情没转好,食欲倒是恢复了。

    “他对你也特别。”冰宿细细回忆褐发圣职者的一言一行,“——笑容不同。他对别的女人都是纯礼貌的笑容,只有对你不一样。”

    “有区别吗?”艾德娜皱眉苦思,怎么也比较不出其中微妙的差异,“好像都是那副温温吞吞的笑脸啊。”冰宿翘起唇角:“粗枝大叶的人,自然体会不出。”

    “好哇,你损我!”艾德娜佯装生气地捶了她一记。

    “艾德娜,你就是这样,才老让人误会。”

    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红发侍卫一口饭哽在喉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茶发少女则是没好气地瞪着来人:“你是鬼啊!”这对兄弟真是太像了——走路无声,神出鬼没。

    法利恩-罗塞微一苦笑:“抱歉,我无意惊吓你们。”

    艾德娜好容易咽下嘴里的东西,对他怒目而视:“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要你收敛点的意思。”

    “什么嘛!我跟冰宿打打闹闹,又关你什么事?还是你早上没骂够,现在要继续?”

    “法利恩。”大神官还没答话,一旁的东城满愿师插口,眼神明白写着“你是来找她吵架的吗?”。接到她的提醒,法利恩笑了笑,没有生气,反而回以感谢的一瞥。

    “早上的事我很抱歉。”

    原以为会被顶回来甚至教训一通的艾德娜愣住,嗫嚅半晌,嗓门小下去:“不……我也有不对。”

    她的气势一弱,疲惫的气色就清清楚楚显露出来。法利恩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阴影,暗褐色的双眸闪过心疼,柔声道:“我有点事跟你谈,晚上来我房间好吗?”

    “现在说不行吗?”

    “嗯,因为是比较私人的话题,而且午休时间马上要结束了。”

    “好吧。”毫不迟疑地,艾德娜点头答应。法利恩笑得欢欣:“那我等你。”

    被喜悦冲昏头的艾德娜没有注意到,冰宿却没有看漏——临走时,褐发青年脸上一闪即逝的锐光。

    那是猎人猎捕猎物的表情。

    ******

    夜色笼罩了坎塔萨。这座伊维尔伦最大的都市,犹如一个参加晚宴的盛装贵妇人,在深蓝色的夜空下展现出她最妩媚的一面。无数的魔法灯照亮每一个角落,比天上的群星更灿烂。精美华丽的建筑,工整洁净的街道,熙来攘往的人潮,构成繁荣与富庶的市容。

    法利恩-罗塞停止了魔法的研究,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眺望窗外的夜景,陷入深沉的思索。

    他对思考这个活动并不陌生,身为魔法师,他必须时时刻刻和自己的**斗争,在浩瀚无涯的精神世界里不懈前进。麾下的暗影成员,也经常需要他做出合理的安排,以最小的血量换取最大的成果。两个身份,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因此思考对他而言,就变成如同呼吸睡觉般自然的事。

    但今天思考的课题和往常不同,他甚至想喝点酒,让这个课题变得更甜美。

    忘了是什么时候动的心,只记得自从主君差点被他所选的侍女暗杀后,他就对外表柔弱的女性丧失了兴趣,也许这就是他对那个重女轻男、说话不经大脑,永远动手比动口快、粗鲁、直爽、没耐性的女军人产生好感的开始。

    不久,他注意到了,却压抑着,因为主君的事业刚起步,他也刚起步,没时间谈恋爱。至于大神官的身份,完全不在他的顾虑范围内,他从来就不是个虔诚的人。洗涤人心的教义,在他看来还不及一条魔法咒语宝贵;净化污秽的赞美歌,在他听来还不如一首催眠曲实际;不近女色,只是担心破身会否引来神罚之类的后遗症。不然,他早就拉几个顺眼的侍女上床共度**了。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

    是忠诚束缚着他的身心,不是道德、责任、亦或其他。而现在,主君解除了他感情的枷锁,甚至命令他去追求,所以他开始思量,如何才能让那个人最快成为他的。而且女方已经行动了,他身为男子汉,当然不能再沉默下去。

    上午一个园丁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并且把红发侍卫不小心遗失的那束花交了上来。他在里面找到一张小纸片,上面的内容让他非常愉快。尽管里头有几个错别字,笔迹也因为书写者紧张的心情而扭曲得像蚯蚓。

    正如冰宿感受到的,法利恩在很多地方和罗兰很像,但本质上,他们截然不同。受义母和剧团的姐妹严格教育成长的罗兰,是个标准的女权主义者。不管异性脑中的内容物是否丰富,都能维持最起码的尊重,将心爱的人更是捧得比天还高。而法利恩的恋爱观没有经过淬炼,是男性最原始的形态。即看中一个女人,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有情敌砍情敌,有老公砍老公。如果女方不愿意,先霸占身体,再慢慢谈两情相悦的问题。愿意的话,还是先霸占身体。因为那会有“她是我的女人”的感觉,这对男性很重要。

    转移视线,看见桌上的纸片,法利恩笑了,然后低下头,将刚才起就一直在把玩的物事举到眼前。

    那是枚红宝石戒指,宛如真正的火焰般耀眼而纯粹,一看就知道是件价值不菲的宝物,更惊人的是装饰的部分,以紫水晶雕琢的底座晶莹剔透,延伸出去的环身用黑钻打造,镶嵌着洁白的珍珠石,华丽、精致、迷人,充满青春气息。

    “希望她会喜欢这件礼物。”

    ******

    发生了什么事?

    艾德娜呆呆坐在床上,脑中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敲门那一刻的情景,之后就……不,不对,她记得,只是因为太过冲击一时忘了。她想起一个圆润的嗓音说进来,一个微笑的身影从窗边的椅子上站起,走到柜前泡了两杯热腾腾的香草茶,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然后就切入正题,给她看那张小纸片。

    她还记得当时那浑身燥热,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感觉。而那个可恶的男人,还是一脸恬静地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她肯定后,他回答了什么?

    [我很高兴。]

    然后……然后……

    “醒了?”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的记忆都复苏了。艾德娜颤巍巍地抬起头,颤巍巍地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他,颤巍巍地道:“你你你……”

    伊维尔伦大神官身穿一件单薄的衣裳,披散着一头湿发从浴室走出来,清丽无匹的脸庞带着沐浴后的红晕,使他看起来更像一株迎风绽放的木兰花。

    “觉得怎么样?还可以么?”他不是很有自信地问,毕竟是第一次,虽然事前做了许多准备工作。

    “你…你……你这个混帐王八蛋!小人!畜牲!你对我……”艾德娜想拿枕头丢他,却发现枕头全被很有先见之明地藏起,只好捶打床铺泄恨。

    “咦,我不是跟你确认过。”

    “但你也不能——”

    “你喜欢我,难道不想要我吗?”

    “要你个鬼!你这个臭淫贼!混球!烂人……”

    “我也喜欢你,想要你,这是自然的事。”法利恩镇静地道。艾德娜依然污言秽语骂个不休,激动得手舞足蹈,半晌,她像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喜欢你。”

    “你……我……”

    “所以——”法利恩走上前,轻抚她通红的脸颊,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现在不会觉得被我侵犯了吧?”

    “下流!离我远点!”尽管心里高兴得快要爆炸,但艾德娜强忍着不表现出来,还狠狠推开他。

    女人真是奇怪,明明欢喜得紧,却口是心非。在外面也罢了,只有两个人竟然也……踉跄了半步,法利恩不解地看着她,道:“你还能这么精神地推人就好,我还担心你会醒不过来呢。不过这也说明我需要继续努力。”

    艾德娜的脸已经红到不能再红。

    “你你……这是一个圣职者该说的话么!”

    “除了这身衣服,我哪里像圣职者?”牵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法利恩缓缓穿起挂在椅背上的神官服,动作优雅至极,衬着绝俗的容颜,让艾德娜看得呆了。

    “以前我不会做此要求,但既然我们已经有了关系,我希望你了解。”

    “什么?”还沉浸在他的美丽当中的艾德娜愣愣地反问。

    法利恩转过头,清润的眼眸笼上一层阴霾。

    “艾德娜,从你那么简单就进我的房间可以看出,你没有把我当作男人。”

    “啊?”

    “我是男人,二十一岁的成熟男人,不再是十年前那个躲在花丛里哭,被你扒裤子的小男孩,我已经比你高,比你有力气。”再次走到床畔,法利恩两手按在情人身侧,平视她的双眼。这样的高度让艾德娜感觉到:他真的不是男孩了。

    高兴她的神色变化,法利恩笑起来,笑得很皮,符合他的年龄:“不过经过我昨晚的表现,想必你已经体会到了。”

    轰!艾德娜刚刚褪下去的温度又回升上来。

    “我是个男人,你是我的女人,请记住。”法利恩拨弄她胸前的链子,坠饰就是那枚红宝石戒指,“——而且不久会成为我的妻子。”

    “我……”艾德娜这才注意到颈上多了条项链,吸了口气,大喊道,“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

    “没关系,我会让你只能嫁给我。”

    毫不在意地,法利恩起身打理长发,语中的肃杀之意却令艾德娜不寒而栗。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非常陌生。

    也许是感觉出她的惧意,法利恩回过身,绽开和煦的笑靥:“嫁给我吧,我会让你幸福。”

    真挚的话语融化了心田,艾德娜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带着满意的笑,法利恩在她额上一吻:“好好睡,我会帮你向大人请假。还有,你再不把胸遮起来,我就要忍不住扑上来了。”

    “啊——”艾德娜这才注意到自己是一丝不挂的,连忙拉起被子。

    “别紧张,你的胸脯很美,中午见。”挥挥手,法利恩踏着悠闲的步子离去。

    “色狼!!!”

    被这句太有男人味的话吓得失神,艾德娜丢出了手中唯一可以丢的东西。

    谁说女大十八变?男人变化才大!

    ******

    “法利恩,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让艾德娜气到哭了?还连续两天不来上班?”

    “大人,没什么事,我已将它解决了。艾德娜今天没来,是因为她下不了床。”

    罗兰的手僵在半空,几滴墨水就那么滴在刚批阅完的奏折上,污染了纸面。半晌,他回过神,用只有男人才懂的暧昧眼神扫视弟弟。

    “你吃了她?”

    “吃了。”

    法利恩回答得毫不脸红,形容得难听点,是厚颜无耻。

    “好你个小子!”罗兰咋舌,语气有意外、有佩服、也有嫉妒,因为他比对方早谈恋爱,却没有突破最后关卡。听出他的心情,法利恩安慰道:“我不像大人有障碍,所以可以大方地出手。”

    罗兰瞪了他一眼,压下满腹不悦,画蛇添足地问道:“会负责吧?”

    “当然。”

    年轻的城主点点头,刚拿起奏折,又想起一事:“你禁欲了那么久,昨晚没做太狠吧?太过分的话,叫艾露贝尔送些伤药过去,还有补品。”

    “是。”虽然感动主君的细心,但法利恩同时也觉得:大人真的好鸡婆。

    “好了,艾德娜不在,你接替她的工作。”想起昨天莫西菲斯把文件整理得乱七八糟,罗兰叹气,“不过你还有考试……真是。”突然发觉平时无比清晰的思路像一团乱麻,他忍不住耙耙刘海。

    “我已经准备好了。”没看漏这个动作,法利恩关怀地道,“大人,你最近好像有点烦躁?”

    “嗯,我也这么觉得。”

    “不会是更年期到了吧?”法利恩打趣。罗兰却似没有听到,沉默片刻,以冰冷的语调道:“是过去的我。”

    “什么?”

    “因为和冰宿在一起,还有和莫西菲斯重逢,让过去的我冒出来了。”金发青年靠向椅背,冰蓝色的双眼闪过自嘲的光芒,“我都不知道过去的我是这样子的。”

    正如法利恩对冰宿说的,和她在一起的罗兰是真实的他。但同时被解放出来的,还有罗兰过早结束的童年。陌生的爱情、压抑未泯的童心、故人重逢带来的喜悦、怀念的记忆纠缠在一起,汇聚成巨大的河流,冲破了深厚的自制。以致这段时间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改变,甚至产生了混乱。

    随着罗兰对自己的审思,他的表情渐渐沉淀下来,这个表情是法利恩熟悉的,属于“罗兰-福斯”的表情。

    但他同时也敏锐地观察出,以往坚毅的线条略微柔化,应该是主君口中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取得了协调。

    “联络迪尔,给陛下一点好梦做,最近边境的卡萨兰军动得太讨厌了。”

    “我明白了,这件事请您放心交给我。”法利恩不自觉地用上敬语,因为此刻罗兰给他的感觉不再是那个可以恣意谈笑的“兄长”,而是冷酷威严的“主君”。但他不讨厌这样的变化,这才是他熟悉的罗兰。

    瞥了眼桌上堆成小山的文件,年轻的城主微微一笑:“这些你就不用整理了,我会另外找人帮忙。刚刚魔法师公会来了通知,说考试的日期改在明天,内容也要稍作修改,其中一条就是史汀从主考官变成了你的试炼人。”

    大神官没有为这个消息吃惊,也露出冷冷的微笑:“我以为他们会想出更高明点的手段。”

    “那些小脑袋的家伙能想出什么高招。”罗兰将深沉的轻蔑隐藏在皮相之下,只裸露出正面的情感,“不过因此换来了他们的歉意,可以趁机榨取点东西。只是要辛苦你了,法利恩。”

    “我很欢迎这样的发展,大人,少了蓝龙骑士的保护,我可以试着把史汀解决掉,至少也可以给他点苦头吃。”

    对于弟弟的自信,罗兰抱以鼓励的态度。虽然法利恩和赛雷尔的实力在伯仲之间,但胜负并不单单取决于实力,还有许多因素。何况,法利恩还是个能杀人于无形的黑咒术师。

    “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我期待你的表现。”

    “是,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深深鞠了一躬,大神官抬起头,暗褐色的眼眸闪着森寒的光芒。

    ******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9日-中城首府里那-魔法师公会。

    象征七大元素的七座高塔直插云霄,塔尖似乎能看到神秘的魔法能量不住流转,这里是全世界最高阶的法师研习的地方,也是管理整个魔法世界的中枢。宽广的校场上,时常可见穿着各色袍子的术士来来往往,或讨论玛那的真谛,或精进彼此的技艺。但今天,校场上空无一人,研究室和图书馆也空空荡荡,人群都集中到公会的前院,排成整整齐齐的七列。

    虽然四大公会是独立于王室之外的机构,但由于种种客观原因,还是和权利中心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今天来的客人又无一不是地位尊崇的贵宾,所以平日自视甚高的法师们也放下身段,出外等候。

    魔法师公会由五位大佬掌权,轮流担任会长。今年的会长是主修炎系的阿尔摩修大佬,脾气跟他擅长的法术一样暴躁。瞥了眼主塔顶上的大钟,他不耐烦地摸摸下颚的短须,道:“他们还真爱摆架子,非要等到约定的时刻再来!”

    “守时是贵族的美德。”一旁的哈肯大佬提醒,他的脸形瘦长,表情严肃,不苛言笑,和大部分修习水系魔法的法师一样,连语气带恶意,也符合水系法师对炎系法师的一贯态度。

    “来了。”特意站在他们当中的尼贝特大佬开口道,制止了一场即将展开的舌战。他主修风系,能够最先感觉到风精灵的波动。

    就像证实他的话般,转移法阵亮起柔和的绿光,当光芒消失后,两个人影出现在法阵中央。

    “赛雷尔-史汀拜见诸位大佬。”

    前一人恭身行礼,充满透明感的冰蓝色长发在胸前扎成一束,身穿朴素的绿色斜纹袍子,手持一人高的碧玉法杖。他身后的少女梳着两根羊角辫,小巧的美颜上镶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提起裙角行了个屈膝礼,神情有点紧张。

    “哦,史汀老弟,你果然是来得最早的。”阿尔摩修迎上前,笑着拍打对方的肩膀。他今年四十八岁,是五位大佬里最年轻的,称呼三十二岁的赛雷尔“老弟”并不为过。蓝发青年也微笑回应:“阿尔摩修大佬还是这么精神。”

    “他是老来疯。”主修雷系魔法,大佬中唯一的女性康妮热诚地道,“史汀,要加油哦,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赛雷尔微微皱眉,在接到更改通知时他就有所怀疑,现在见众人的态度,似乎真的要为难他的测试对象。

    “诸位大佬,请恕我直言,试炼的项目,并不符合规定。”

    阿尔摩修摆摆手:“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岂能一直按照规定行事。”尼贝特符合:“而且贤者考试的规定太老了,我们做些适当的修正,并不为过。”

    “老师,你这话,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的。”

    一个带笑的男声响起,众人转过头,只见一人从围墙后头转出来,俊雅的脸庞噙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法杖别在腰间,服饰是米黄色的文官服。

    “吉西安术士长。”赛雷尔首先打了个招呼。

    “你这个贫嘴的小子,长辈讲话插什么嘴!”尼贝特压下看到爱徒的欣喜之情,板起脸教训。康妮直截了当地道:“尼贝特你是太假,这次试炼就是为了给那个不自量力的小子一个教训,让他知难而退。”

    “还是康妮小姐坦白。”吉西安笑嘻嘻地道,拍拍赛雷尔的肩,“听见没?你任重而道远。”语气掩不住一股讽刺意味。

    蓝发青年轻叹了口气:“诸位……”

    叭叭叭!语尾淹没在嘹亮的喇叭声中,一列全副武装,盔甲裎亮的士兵走进前院,分站左右,最后两个抖开一条红毯。接着是手拿花篮的侍女,不断将篮里的花瓣洒出。当整条红毯都被鲜花覆盖,一个窈窕的身影徐徐走进,乌发结辫,军服笔挺,趾高气昂的神态宛如君临天下的女王,身后还跟着一个像是侍从的绿发青年。

    “元帅。”见了这样的阵仗,在场只有吉西安还能开口说话。

    “嗯?还没来?”拉克西丝环顾一圈,皱起眉头。比较了解她的人立刻会意她是想抢东城一行人的风头,真是一如传言的嚣张性格。

    “把毯子收起来。”向参谋长比了个手势,中城大元帅睨视宫廷术士长,“你主子呢?”

    “殿下不高兴来。”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最注重礼仪礼法的哈肯大佬连连摇头,“如此盛事,诺因殿下竟然不亲临,何况他还收到请贴。”

    “盛事?”吉西安好笑地瞅着他,一指外头,“有这样冷清的盛事吗?”

    大佬们都老脸一红,他们临时让赛雷尔从主考官变成试炼人,就是为了打击法利恩。但是堂堂东城大神官若在公众场合挑战失败,他主子罗兰面上会不好看。所以他们把贤者考试定为私下举行,到时也不至于闹得太僵,也呈上了致歉的礼物。

    “吉西安!”尼贝特大佬呵斥徒弟。阿尔摩修大佬摸了摸胡子,干咳道:“二十岁出头就有胆子挑战贤者之位,想必也有觉悟了,我们息事宁人已经是很给他面子。”

    一帮蠢货!拉克西丝白眼一翻,懒得搭理,拉过吉西安说悄悄话:“你看法利恩-罗塞有几分胜算?”

    “如无意外,十分。”

    “和我想的一样——你呢?什么时候向赛雷尔挑战?”

    “我还不行,起码要再过三年。”吉西安实话实说,这种场合他不会自吹自擂。事实上,他的资质并不比法利恩和赛雷尔差,只是他是正统的魔法师,没有从神明那儿借来的力量,起步点低。

    “三年啊……”拉克西丝咬着大拇指,神色有一丝焦虑。吉西安见状安慰:“放心,殿下很快就会赶超我,其实他的纯魔力已经比我高了。”(注:纯魔力指聚集魔法元素的速度、纯度,无关技巧,完全取决于体质,也就是通常说的[资质])

    黑发元帅又翻了个白眼:“凭他那爆烂的魔控力?算了吧!”

    卡萨兰城主在学生时代做属性测试时,曾被老师们惊为天人。因为他不但对水火风雷地五种元素有适性,而且适性高得前所未见。连魔法师公会的大佬们也被惊动了,争相跑到王立学院指导诺因魔法。但在学院连毁六次后,他们意识到诺因是聚集魔力的天才,施放魔力的蠢材,毫无魔控力可言,纷纷放弃教导。不然,在诺因学会施法前,他们就先被炸死了;巨额的修理费也是原因之一。

    吉西安忍俊不禁,正要开口说什么,敏锐的听力捕捉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守在门口的士兵也在同时跑来报告东城的人马到了。

    两辆马车相继停在公会外面的草坪上,从第一辆车上下来的正是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他依旧像往常一样一身黑衣,头戴蓝宝石额冠,不疾不徐地走下阶梯。然后转过身,小心地扶妻子下车。

    伊维尔伦城妃朵琳-欧斯达身穿粉色长裙,肩披厚厚的貂皮斗篷,秀美的面容略显苍白。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她就咳了两声,更增添了几分病美人的味道,男性都看得目不转睛。

    罗兰以责备的口吻道:“叫你不要跟来。”朵琳怯怯一笑:“我没事的,今天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出席?我丢脸不打紧,要是你被取笑,就不好了。”

    这幅画面看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十足可以贴上“夫妻情深”的标签,个个拉长耳朵偷听,但是当另一辆车的门打开,不约而同地,转过眼去。

    如果说东城城主的美貌像清雅的兰花,大神官的风姿就如同圣洁的百合。修长,文雅。精致得无可挑剔的五官散发出高贵的气息。当白衣的他走到罗兰身侧,两种截然不同又同样绝然的美,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各位,抱歉,我们来迟了。”

    罗兰清冽的嗓音破冰般驱散了陶醉的气氛,首先回过神的拉克西丝笑道:“无妨,一定是尊夫人贵体欠恙,半路耽搁了。”朵琳脸一红。

    “在这里看到元帅,真是意外之喜。”罗兰瞳仁微微收缩,走上前执起拉克西丝的手,笑容可掬地一吻。

    “什么话,虽然最近因为一些小事使中西两城的关系略有摩擦,但我们俩的交情可不会因此受到影响。”拉克西丝也绽开灿烂的笑靥,语气更是真诚无比,“你说是吗,罗兰城主?”

    “当然,元帅,能够得到您的保证,实在令我安心不少。这两天我一直在担心,下次见面,会不会在战场上,幸好我们的‘友谊’还是那么坚固。”

    “是啊,可见现实在人情面前,也要退避三舍。不过你我都有各自的立场,希望将来我们还能这么手牵手。”拉克西丝注视被对方温柔托着的右手,知道罗兰真正想做的是捏碎她的手骨,再往她的心口捅上一刀。

    罗兰也心知肚明对方恨不得抽手,当众给他两个巴掌,再一脚踩扁。想到那样的情景,以及讽刺的事实,他不禁笑得更深:“一定会的,只要陛下高抬贵手。”

    这只老狐狸好像变坦率点了?拉克西丝诧异地瞄他一眼,随口道:“陛下圣断,非我等所能左右。”

    “元帅说笑了,此事就因元帅而起,我早有耳闻;何况陛下和元帅兄妹之情甚笃,如何不能左右?”

    “呵呵,当初我也是糊涂了,忘了贵城已经上缴献粮,加上民生告危,情急莫怪。而且圣旨已下,我也难以挽回。”

    “不怪,在下只遗憾。”

    两人都不掩饰敌意,对话也句句带刺。国王逼东城交粮的事人尽皆知,如果这个时候还温言软语、和和气气,只会予人虚伪的印象,干脆放开,既显得浅薄好让人小瞧,又可以一吐长久以来的怨气,一举两得。

    不过眼下,也不适合无休止地攻歼下去,罗兰和拉克西丝不约而同地打住,开始招呼其他人。

    “诸位大佬,别来无恙。”

    罗兰朝魔法师公会的掌权者们行了个晚辈的礼节,朵琳也提起裙角。阿尔摩修大佬等人纷纷还礼,露出满意的神色。原因无他,另一个地位同样崇高但也是晚辈的人直到现在还当他们透明人似的,知会也不过来知会一声。但拉克西丝也有她的道理——应付蠢人对象,亚拉里特一个就够她受了。

    “法利恩大神官,祝你旗开得胜。”

    “得您祝福,在下心定不少。”

    褐发青年挂着谦和的笑容鞠了一躬。黑发元帅颌首微笑,肚里暗骂: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部下,不但口气如出一辙,笑脸也一样碍眼!

    赛雷尔主动上前,笑道:“手下留情,罗塞。”大佬们吃惊地看着他,以为这是客气话。

    “取笑了,贤者大人,在下才要说这句话。”法利恩正色道,语出肺腑。虽然他心怀杀机,也有自信通过考核,但这是将对方的性格计算进去的结果。论实力,他们在伯仲之间。

    “别互相推崇了,待会儿就能见真章。”吉西安插口,不然两人会谦虚个没完没了。

    “不错,结果会证明一切。而且这里风大,再待下去夫人要受凉了。”一直没出声的洛夫丁大佬沉稳地道。他的为人就如同他的袍色,踏实、厚道。要说罗兰真正尊敬的大佬,就只有这位主修地系的法师,尤其佩服他不问世事、不近权贵、公正高洁的人品。而相比之下,阿尔摩修大佬的“豪爽”就惹人侧目了,明明听洛夫丁说到朵琳,还搭住那位“夫人”丈夫的手臂,显出一副亲热相,道:“好好,来来,罗兰老弟,我们先进去。”看似友善,实则谀媚。

    “失礼。”罗兰丢给朵琳一个歉意的眼神,被阿尔摩修拖着走进院子,经过邱玲时微微一怔。埃特拉满愿师脸色惨白,目光飘浮不定,显然有心事。他想起那日冰宿的叙述,正想试探几句,阿尔摩修脚步飞快,已将他拖离搭话的范围,不禁有几分恼怒,转念一想又释怀,果然随后跟上的朵琳勾住邱玲的臂膀,小声道:“怎么了,小玲?气色这么差。”

    “没…没事,朵琳姐姐你自己才要保重,刚才咳嗽了不是。”

    “我这是老毛病,不碍事的。倒是你,真的没事吗?”

    “真的真的!”

    走在前头的罗兰暗暗皱眉,不是为太快结束的对话,朵琳不会套话早在他意料中,她也没理由套话,而是邱玲敷衍的态度——这才是他皱眉的原因。

    和法利恩一样,罗兰也不认为邱玲能搞出什么花头经,监视更多是让冰宿放心,然而此刻,不知怎么,金发青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

    阿尔摩修将众人引到内院,这里有一栋非常大的建筑物,本是给魔法师们切磋技艺用的,现在开辟出来作为试炼的场地。阿尔摩修转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进去吧。”

    法利恩沉着地点点头,赛雷尔却道:“等一下,阿尔摩修大佬,罗塞远来辛苦,还是让他先休息一下吧。而且试炼之前,也有别的考核项目。”

    真是高贵的品质。罗兰和法利恩不约而同地冒出相同的想法,只是一个是讽刺中带着叹息,一个是纯讽刺。

    “是啊,大神官阁下和我们一道来,是应该很累了。”朵琳附和,随即意识到一个女人家在这种大庭广众插口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满脸通红地捂住嘴。赛雷尔和邱玲也惊讶地看着她,他们都很清楚这位公主循规蹈矩的性格,不是会随便发言的人。

    看来大人说的没错,他的确很宠公主。北之贤者瞄了金发青年一眼。

    几位大佬微感不悦,当然面上不好表现出来。尼贝特哈哈笑道:“确实是我们疏忽了。那么,两位,就去偏厅坐一会儿吧。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叫我们一声。”康妮瞪大眼,暗暗焦急,心想你这不是故意给史汀放水的机会么!尼贝特却知道眼下不能再做得太过分,以免惹罗兰不高兴。而且赛雷尔温和归温和,却是个规矩的人,不会私下跟对手互通讯息。

    “多谢诸位的关怀,但学生迟到在先,不想再耽误大家时间,就先口试好了。”法利恩有礼地发表意见。他受过大佬们的指导,口称学生,并无不对。

    除了洛夫丁之外,每个大佬眼中都透出“你自找的”意味,阿尔摩修第一个抓住机会:“好,好,既然罗塞这么有自信,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来。”说着,当先走进建筑物对面的房子。

    推门进去是个布置好的大厅,上方一张半圆形的桌子,后面摆着五张雕刻精致的高背靠椅;中央是一个用金属架托着的水晶球;两旁各有一排椅子。吉西安挑了挑眉,说出客人共同的感想:“这到底是审讯室,还是考场啊?”

    大佬们都露出尴尬之色,尼贝特更是恨不得把徒弟的嘴贴上胶布。当事人倒不在乎,若是会被这种小阵仗吓到,他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罗兰和煦一笑,驱散了凝滞的氛围:“那么各位开始吧,我和内人到隔壁的房间坐坐。”

    “罗兰城主不旁听吗?”感到意外的大佬们齐声问道。

    “我们外行人,旁听也没什么意思。”罗兰轻轻环住妻子的肩膀,“而且内人身体不适,我想找个光线好点的地方让她休息一下。”

    “那我来带路吧,我对这里还是满熟的。”拉克西丝笑道。罗兰欠了欠身:“有劳元帅。”

    “我留下来,我很有兴趣。”吉西安举手表态。已经见怪不怪的大佬们反而诧异他的决定。

    邱玲眼望师长,赛雷尔会意,回以和蔼的笑容:“我待在这里,你——”

    “那我也不走。”她毫不犹豫地道。

    ******

    “埃特拉的满愿师,似乎对史汀颇为依赖啊。”

    走在漆黑的长廊上,拉克西丝看似随意地与身后的人攀谈,顺手抚摸旁边一座青铜雕像。

    “人之常情。”罗兰不但要注意自己,还要帮朵琳留心脚下,因此答得有点漫不经心。突然,他脸色一变,抱起妻子朝拉克西丝的方向靠去,后者却先一步跳起,几个后空翻落在数米开外。与此同时,青年脚下的地板蓦地消失,一排利箭从天花板激射而出,青铜雕像也口喷火焰挥舞双臂杀来。

    白光一闪,遮蔽了拉克西丝和克鲁索的视线,再一闪时,响起一叠乱七八糟的声响,这次两人看得真切,罗兰已突破天罗地网,一手抱着朵琳,一手持剑,毫发无伤地站在洞边。

    “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元帅。”年轻的城主总是平静的语调难得搀杂了一丝恼怒,原因就是他怀里吓得昏过去的人儿——朵琳可是他的重要道具,被她吓死可怎么得了!

    “你没事吧!?”拉克西丝适时地表现出惊魂未定的模样,随后用关切的语气发问。

    “我没事,我妻子有事!”这个是不这不扣的控诉。

    “抱歉,我没发现那个雕像有机关……”

    闻声赶来的魔法师们证实了拉克西丝的解释,那的确是新安置的陷阱,但罗兰并不相信。拉克西丝身兼魔研院(注:研究所有魔法相关物品的专门机构)院长一职,若不能在半秒内看出那个机关的用途,简直是笑话!

    然而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也不好兴师问罪,这样做也没什么意义。最重要的,对方试探他的目的同样没有达成——这在罗兰察觉有变的刹那就想到了。

    而在瞥见妻子苍白的面容时,他开始思考另一个可能性。

    “非常对不起,三位,我们这就把这条通道的陷阱无力化,让你们走得放心。”魔法师们惶恐的致歉打断了罗兰的思路,他不怒反笑,因为最后一句话,换作忌讳的人一定会听着不爽。

    “没关系,我们就进这个房间,不用麻烦了。”拉克西丝手指附近一扇房门,平和地道。她的态度让熟知她性格的法师们更加恐惧,其中一人瞄了眼朵琳,颤声道:“那么,至少叫位白魔法师……”

    “我就是最好的白魔法师。”拉克西丝摆摆手,径自走向那个房间,与传言吻合的无礼形象总算抚平了众人的惊惶之情,纷纷点头离去。

    基于刚刚想到的可能,罗兰可不放心让拉克西丝诊治朵琳,左手微一使劲,“嘤咛”一声,昏睡的东城城妃幽幽醒转。

    “没事吧,朵琳?”罗兰装出欣喜的样子。

    “我……”朵琳尚未回过神,就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呛咳。

    “是惊吓引起的窒息。”克鲁索转过身,“我去叫医师!”他是实在人,知道上司处理不了就急忙去搬救兵,没来得及接受到拉克西丝阻止的眼神。罗兰却没有漏看,暗暗好笑,一把抱起朵琳,道:“麻烦元帅开一下窗,我让内人坐那儿透透气。”

    拉克西丝一边暗骂下属迟钝一边打开门,里面是间会客室,两扇落地窗下正好是个沙发,罗兰将朵琳平放在上面。

    医师来时,病人已无大碍,喝了杯安神的药茶就平静地睡下。无法再忍受罗兰种种体贴的行为,拉克西丝命克鲁索摆开棋盘,用指尖敲打桌沿,无声地下战贴。

    “元帅真是准备充分。”罗兰一笑,离开沙发,坐到她对面,接过参谋长递来的玫瑰红茶,道了声谢。

    “兴趣罢了。”拉克西丝一手支颊,斜睨对座的人,“你这个样子就顺眼多了。”罗兰褪下了恭谨的外衣,大大方方地翘着二郎腿,挂着会被古板的臣子评为“有损君威”的轻松微笑。

    罗兰但笑不语,他是谨慎之人,即使这个时候不必再伪装,也不愿表现得太出格。

    拉克西丝明白他的心思,并不相逼,因为逼也没用,拿起一枚白子(注:同辈之间对奕,可根据各自的喜好选择棋子),放在天元的位置。

    当克鲁索冲第三壶茶时,两人正准备下第四局,成绩是三和,真应了一句话——王见王,死棋。

    “啊,我上当了。”罗兰拿着一枚黑子思忖半晌,浅笑着吐了口气。不见他有什么挫败之情,捞起几只被围困的黑子放入棋盘,然后盯着周围的白子发呆。

    “承让。”拉克西丝也抓起一把白子,放进棋盘。

    “我不明白。虽然元帅占了上风,付出的代价却不值得——你失去了这块区域和比我多的棋子。”罗兰这么说并不是不服气,而是真的困惑。

    “无失何来得?我要的就是这块地。”拉克西丝翡翠绿的眸子灼灼生辉。

    “失四方,保中央,就算是稳固王权了吗?”

    “在无法夺回四方的情况下,我只好保中央啊。”拉克西丝笑得嫣然,换了个慵懒的坐姿,“而且在我的努力下,罗兰城主也只是形式上拥有四方。”

    罗兰俯视棋盘,冰蓝色的双眼浮起厌恶:“两败俱伤,我可不喜欢这个局面。”

    “我也是,可惜由不得我们,你我棋力在一个水准。”拉克西丝意有所指。

    “如果元帅不是这么穷追猛打,你我还是有和局的可能的。”罗兰同样话里有话,笑着放下黑子。这招显然在拉克西丝意料之中,她很快拿出一颗白子,重重放下,动作带着一丝凶狠:“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何况某些事还是刻意造成,当事人却叫受害人罢手、和解,未免太厚脸皮了吧。”

    金发青年眼光一闪,有一缕明显的怒气在眉间凝聚。

    “这种情况是有很多,但我眼前的例子是,当事人自称受害人,更加厚脸皮。”

    “你——”拉克西丝涵养终究差了一截,听到这么**裸的挑衅,如何忍耐得住?当场拍案而起:“你想说你才是受害人吗,罗兰城主?”

    “没有,我只是拿这局棋打个比方罢了。”看到对方先发火,罗兰反而冷静下来,眼角瞥见妻子动了动,显然正醒来,更是不愿继续这场一开始就不该展开的舌战,匆匆丢下一句:“要是元帅能把狠劲用在某人身上就好了。”跑向朵琳。

    拉克西丝不是傻瓜,自然听出那个某人是谁,脸上刹时失去血色。她也确定罗兰不是气昏头就是急昏头,不然不会提醒她这件事。

    “发生了什么事?在外面就听见元帅的大吼。”随着活泼的声音,吉西安推门走进,身后跟着一帮人。几位大佬嘴角含笑,心道果然是年轻人,当面吵得不够,到里头还要吵。

    “一点小摩擦,考试结果如何?”罗兰技巧地岔开话题。

    “恭喜,罗塞过关了,表现不错。”洛夫丁真诚地祝贺,语气却不热切。因为法利恩的表现真的只是“不错”,远远达不到出众。以他目前的水平,洛夫丁不认为能够通过试炼。他不知道,法利恩是为了避免其他大佬提出更多刁钻的问题而藏私。

    “那太好了——法利恩,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多谢大人关怀,但时候也不早了,我想立刻进行下一轮考核,如果贤者大人不介意的话。”大神官先朝主君行了一礼,然后眼望主考官。北之贤者谦和一笑:“我没意见。”

    阿尔摩修道:“既然如此,你们就进试炼场吧。规定刚才都说了,我再重复一遍。除了黑咒术和死灵魔法,所有的法术都可以使用,以六小时为限,罗塞胜出就获颁贤者称号。平局的话,由我们五个共同裁决。”

    ******

    踏进试炼场的瞬间,镶嵌在门上的水晶发出耀眼的蓝光。看到这个异象,每个人都停下脚步,罗兰等不懂魔法的人脸露困惑,大佬们神色凝重。

    “你带了什么魔道具?”康妮质问引起这个异象的人,横眉竖目的样子只差没在额头写上“竟敢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作弊”。

    “是这个。”法利恩镇定地拿下头环,露出额心水蓝色的神子印记,“这是场公平的试炼,我不想借用神明的力量,所以戴上这个封魔环。”

    刚刚还火冒三丈的大佬们顿时满怀愧疚,连康妮也尴尬地红了脸。但随即,她的眉毛怀疑地拧了起来,眼珠转了转,伸出双手:“不用了,史汀也是艾尔菲瑞特(注:知识之神,也称智慧之神)的神眷之子,他没有戴封魔环,为了公平,你也不用戴了。”她说得漂亮,心里却在想:天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封魔环,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好检查,还是拿过来保险。万一他使用了水神的力量,也可以趁机做文章。以史汀的实力,平手决没有问题,这样比试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罗兰和法利恩是何等样人,一听就听出她的心思。罗兰还没什么,只是慨叹这个女人忒也小气。法利恩眼底却闪过杀机,打定主意要将康妮给宰了!

    从某个角度而言,伊维尔伦大神官绝对是个沙文主义者。沙文主义的男人最无法容忍的就是放肆的女人,心上人也罢了,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凭什么在他面前张牙舞爪?摆明了活腻了。加上法利恩二十一年的生涯里,仗着脸蛋和身份,碰上的女性无一不对他客客气气,唯一的例外也芳心暗许,因此康妮的态度,让他怒火中烧。

    冷静!冷静!法利恩暗暗调息,竭力压抑弥漫的杀意,对自己说:没必要为个愚蠢的老女人动气,等时机成熟,把她剁了就是。但他毕竟年轻,又不像罗兰那样,对女性有着深刻的了解和包容,喘了半天,火气却一点没降下来。

    突然,一道清新的冷流渗入体内,刹时浇熄了怒火。法利恩愣了愣,环顾片刻,没找到冷流的来源。

    “罗塞?”见他迟迟不交出封魔环,康妮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催促了一声。

    “啊,抱歉。”法利恩收回视线,将头环递给她,“就麻烦你保管了,康妮大佬。”面对刚才还想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他竟兴不起丝毫杀意,心道:是水系高级魔法[冷心],会是谁呢?不过这个法术对我有利无害,应该是友非敌吧。

    “走吧,罗塞。”赛雷尔一指大门。

    “好。”

    法利恩那小子,修养还不够呐。注视弟弟的背影,罗兰无奈一笑。

    ******

    眼看蓝发青年就要走进试炼场,埃特拉满愿师冲动之下,拽住他的衣袖:“史汀老师——”

    “小玲?”赛雷尔转过头,见学生一脸惶急,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我……”邱玲咬紧下唇,来回扫视他和也停下来往后看的法利恩,挣扎之色更浓。

    误会了她的表情,赛雷尔安慰道:“放心,这只是比试,我们都会有分寸的。”

    “不会有伤亡吗?”

    “死绝对不会,伤……可能多少会有点。”毕竟法术无眼。

    邱玲手腕一抖,踌躇半晌,突然一拉赛雷尔,在他耳边道:“史汀老师,求求你,无论如何,都不要伤害法利恩大神官好吗?”

    “什么!”赛雷尔错愕至极。见他不答,邱玲更急了,大眼睛里浮现两泡泪花:“史汀老师~~”

    “好…好吧。”年轻的贤者只觉胸口有点发闷,看向不远处的褐发青年:难道小玲对他——?

    “两位。”阿尔摩修干咳数声,如梦初醒的赛雷尔连忙鞠了一躬,和法利恩一起走进敞开的大门。

    对这段插曲,大部分人都没放在心上,以为邱玲是叫赛雷尔小心,几个有武者修为的人却知道不是,心下纷纷皱眉,思考埃特拉满愿师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兰、吉西安和克鲁索得出的结论是邱玲喜欢上了法利恩,他们有个共通点就是洞察力优秀却对感情无比白痴,分不出爱情和单纯的迷醉的区别,只有拉克西丝看出了真相,飞快地动着脑筋。

    似乎那个小女孩在史汀身上下了识别攻击之类的咒语,这下有趣了,希望法利恩-罗塞因此吃点苦头,能够失败最好。

    她的猜测虽不中也不远,邱玲是对赛雷尔施了法,但不是攻击咒文,而是召唤术。五天前,她在法师塔发动从伊维尔伦王宫图书馆找出的禁忌咒语,召唤出这个世界已经绝种,拥有强大力量的古代生物——虫兽。

    这无疑是个轻率而愚蠢的行为,要不是那只虫兽在通过次元隧道时花去了泰半力气,邱玲又巧合地在它虚弱的时候签下主从契约,光是虫兽吐出的气息就足以让她变成一堆腐肉。然而危机并没有过去,一旦这来自异空间的智慧生命恢复力量,它就可以无视那纸脆弱的契约将施术者,甚至受命保护的人撕成碎片。

    可是邱玲不知道,她现在担心的是那只虫兽会不会把法利恩当成敌人,在激战中冲出来将他吞进肚子。

    我真不应该召唤它出来的。想到可怕处,邱玲脸色铁青地捂住头,又是后悔又是骇惧。

    ******

    进场后,赛雷尔还沉浸在突来的冲击中,显得心不在焉。见状,法利恩出声唤道:“贤者大人。”

    “啊。”赛雷尔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走神了。”

    “没关系,不过我很好奇,是什么事让你挂念呢?和邱玲小姐刚才的耳语有关吗?”

    “嗯,小玲叫我不要伤害你。”犹豫片刻,赛雷尔决定帮学生一把,但话一出口,他就发觉不妙:自己非但没帮上忙还扯了后腿!

    果然,法利恩的脸色立刻沉下来。

    “贤者大人,对令徒的厚爱在下十分荣幸,但这是严肃的试炼,希望您不要放水。”

    糟糕,弄巧成拙,这下他对小玲的印象一定差到极点。赛雷尔忍不住苦笑。

    同为法师,他对法师的脾性再清楚不过。魔法师最基本的品质就是“自信”,一个没有自信的法师绝对无法驱使自然界的力量。眼前的年轻人外表温和,眼神却透出逼人的傲气,更是个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清醒认知,并引以为豪的典型法师。邱玲的请求,无疑是往他的自信心狠狠踢了一脚,叫他如何不怒?

    “这个,罗塞,小玲对你的实力不太了解,才会做这种要求。”赛雷尔试图扭转对方的印象。

    “我明白。”在[冷心]的影响下,法利恩很快恢复镇定,自觉刚才的反应太过小气,道了声歉,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希望贤者大人不要放水。”

    “当然。”赛雷尔一口应承,心道:小玲,对不起了。

    “这两个人在干什么?说场面话也不用这么久吧。”阿尔摩修不耐烦地拉扯胡子,此刻他和其他几位大佬坐在口试的大厅里,借助远见水晶球反映考场的情景,罗兰等人也兴致勃勃地观看着。

    “开始了。”不知谁喊了声,使每个人的眼神都专注起来。

    按照试炼的规则,赛雷尔先出手,十来颗火球朝法利恩呼啸飞去。尽管是平平无奇的招式,但不念咒语就放出十几个火球也只有高明的法师才能办到;而且越是平凡的招式,越是能试探出对手的底子。

    攻击,还是防御;攻击方式如何,防守方式如何……这些都能作为判断的依据。法师的对决并不像一般人想的那么死板,你一来我一招,其中的凶险远胜战士间的打斗。

    “风刃。”法利恩不需要和赛雷尔一样出其不意,大方地念出起动语,一枚闪着青光的镰刀状气刃应声射出,砸飞了第一个火球,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顷刻间,火球大军就化为四散的火星消失了。

    “哦。”赛雷尔和尼贝特同声赞叹,只是赞叹的内容截然不同。尼贝特赞的是法利恩使用风刃的技巧相当娴熟,要知道击中高速移动的火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还是一群时间差在0.1秒内的火球。北之贤者赞的是东城大神官的战斗方式,对付火球,最常见的方法是水壁之类的防御性法术,但这并不是好办法,因为防御就代表失去了主动权,二来也好破解,只要催加就行。

    “酸弹-连射。”

    法利恩毫不给对方喘息之机,立马施放第二个法术——采取守势不符合他的性格。

    酸弹是水系初级魔法,杀伤力不大,但是带有腐蚀性,被打中可不是好玩的。赛雷尔不得已张开一道防壁,而这正是法利恩想要的,攻守不能同时进行,这是施法的铁则。所以一放出酸弹,他就用空着的左手在虚空划出光的文字,准备施放一个比较大的魔法。

    施法有三种方式:念咒、手势和道具。其中手势又分两种:结印和划阵。划阵就是法利恩现在做的,单手就可以完成。结印正相反,速度较快,却必须双手施展,而且只限于五段以下的魔法。当然,三种方法也可以组合运用。

    划完最后一个符文,悬浮在空中的魔法图发出耀眼的白光,从中飞出几道银芒,汇聚成两头身形巨大,有着锐利爪牙的野兽。

    雪狼!看清出现在场中的生物,赛雷尔微感头痛,这种由元素精灵凝聚而成的家伙可攻可守,很难解决,有它们守护,法利恩施起法来就方便多了。

    经过两个回合的较量,北之贤者确定对方是个有相当实战经验的人。这让他有点意外,毕竟以大神官的身份,不该有必须亲自上场的机会。但是赛雷尔也不担心,他的经验更加丰富。(注:参看神官的回忆篇《华银之章》,里面有少年时的神官和赛雷尔搭档冒险的故事。)

    “荆棘之狱!”

    深绿色的藤蔓无声无息地从两头雪狼脚边冒出,转瞬将它们捆得严严实实的。虽然传统的法子是用火焰柱,但实战中,常常要好几道或加粗版的火焰柱才烧得着敏捷的雪狼,还不如大面积的荆棘之狱实用。

    雪狼这么快就丧失行动力,着实让法利恩吃了一惊,不过他已经准备好了两个攻击魔法,此刻就一股脑地丢了出去。他没有防守,因为雪狼困住归困住,并没有被解决,各自还可以使用两次冰冻吐息,抵挡攻击绰绰有余。

    顾虑赛雷尔的防壁,他用的是破坏力较强的“爆炎”和“火之矛”,为保险起见,还附加了一个追踪魔法,这样对方移动也逃不了。

    “幻惑之眼!”“风卷!”赛雷尔不慌不忙地还击。

    糟!法利恩一听见咒语就知道不妙,对方早就料到他会对攻击魔法施加追踪能力,不然不会用“幻惑之眼”这种针对性的法术。

    果然,受到迷惑的火之矛和爆炎硬生生地停在空中,然后和着风卷化为汹涌的炎浪,以惊人的威势掉头冲过来。

    “冰壁-双重!”

    白茫茫的雾气化作两道厚厚的冰墙,堪堪挡住火龙,两头雪狼在同时消失不见。法利恩判断出一道障蔽和仓促间聚起的冰元素绝对挡不住相当于复合魔法的爆炎龙卷,就紧急抽调雪狼的魔力组成两面墙,在千钧一发之刻逃过了烈焰焚身的下场,但反震力还是令他胸口发闷,不由得倒退一步。

    他知道,这一回合,他败了。

    “这两个年轻人真了不起。”尼贝特连连点头,五位大佬中只有脑筋最灵活的他看出这场比试的精髓。康妮哼了一声:“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法术。”

    尼贝特很想骂她两句,又怕漏看,只好算了。一旁的观众也看得津津有味,懂的看门道,不懂的看热闹。唯一的例外是邱玲,她看得胆战心惊,一心祈祷虫兽不要突然冒出来。

    火龙卷和冰壁相撞生出的烟雾完全遮蔽了场内场外的视线,法利恩和赛雷尔只好一齐停下手,等待浓雾散去。在这种魔法浓度很高的雾里,追踪术也无法锁定目标。

    雾气终于散去后,赛雷尔笑道:“小心了。”

    “彼此彼此。”法利恩回以微笑。

    经过前几轮的较量,两人已大致摸出对方的战法,接下来就是实力的比拼,但这毕竟是试炼不是生死相搏,所以互相提个醒,免得闹出人命。

    一时间,两人身边亮起五颜六色的魔法光芒,因为同时念咒的关系,双方都不知道对方施了什么防护咒语。之后的比试也是,万一法术没选好,就是出局的下场。

    法利恩将银月之杖插回腰间,上一回合的吃亏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实战经验不及对方,中规中矩的打法一定会落败,因此他决定耍点小花招。

    空出双手后,他可以用结印提高施法速度,但相应的,就不能通过法杖增幅魔力,这是鱼与熊掌不可皆得的道理,所以一直以来,提高速度还是增幅魔力就是法师们两难的抉择。

    “九天之圣灵,听从远古的盟约……”赛雷尔已经开始吟唱咒语,慢了半步,法利恩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悠游在空气中呢喃自由之歌的风之精灵,请借予我你们的力量,以无形之躯蕴涵破坏之力——空雷裂破!”

    “以天地诸元为名,召集四方之雷,十二界之电,在蓝色的火,白色的光中,扫尽一切障碍——雷电怒涛!”

    在手势的帮助下,法利恩以不完整的咒文完成了两个高级元素魔法。几乎在同一时刻,赛雷尔也完成了一个亚禁咒魔法:“……展开闪亮的双翼,创造至圣之结界——圣光之翼!”

    随着最后几个字吐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不断涌出,汇聚成光的漩涡,一圈圈缠绕上去,凝聚成一对合拢的雪白羽翼。另一边,无数青白的雷火浮现在半空,像被什么吸引似的,化作电蛇纠结成一团,最后变成四个车**小,围绕着游丝的电球,颜色也从青白色转为紫红色。

    “奇怪,这是什么魔法?”因为听不到声音,大厅里的众人只能靠影象判断,可是以五位大佬的修为和见识,竟然看不出法利恩的法术,赛雷尔的倒是一目了然。

    “是复合魔法,空雷裂破和雷电怒涛的组合技——灭极涡雷球。”

    吉西安沉吟道,他对复合魔法也颇有心得,所以稍微想了一下就有了答案。大佬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惊讶。

    “连复合魔法也能使用,不错。”这回哈肯大佬和阿尔摩修大佬也点头称许,惟有康妮依旧不服气:“虽然复合魔法相当于亚禁咒,但元素魔法的亚禁咒终究是赢不了能量魔法的亚禁咒的!”(注:能量指比元素更本源的力量,包括四种,光、暗、生、死)

    正如她所言,四个灭极涡雷球集中一点攻击也无法洞穿圣光之翼,反而被翅膀包住,缓缓消融,但在灭极涡雷球的冲撞下,双翼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

    “到此为止吧,罗塞的结界绝对挡不住圣光之翼的一击。”洛夫丁叹了口气,站起身,由衷为法利恩惋惜,除了康妮之外的几位大佬表情也差不多,知道法利恩使用的是复合魔法时,他们就承认了他有挑战贤者之位的实力。吉西安却眉头紧蹙,感觉漏想了某件事。

    空雷裂破……空雷裂破……对了!他一个激灵,正要开口,瞥见水晶球闪了几下,影象迅速转暗,最后变成一片灰白。

    “怎么回事!?”邱玲惊呼。

    “玛那浓度过高,远见水晶球撑不住了。”大佬们倒是不意外,纷纷站起,“我们到外面去吧。”

    与此同时,场内也异变陡生。见灭极涡雷球被毁的法利恩合起双手准备再次施法,赛雷尔操纵光翼朝他袭去,忽然响起几下爆音。

    仿佛什么东西爆炸的声响震耳欲聋,当场震闷了赛雷尔。而在隔音之墙保护下的法利恩完全没受影响,气定神闲地完成了魔法。

    这就是他的计策,空雷裂破是一种将大量空气压缩在真空膜内的法术,而空气自然是无形的。他总共造出六个空雷裂破,四个灌注雷之力引开赛雷尔的注意,两个就埋伏在暗处,等圣光之翼冲过来时,正好撞上,爆发的空气波不但摧毁了力量所剩无几的圣光之翼,还发出震天的巨响。

    当众人踏出大厅时,映入眼帘的是建筑物摇摇欲坠的模样。

    “老天!”大佬们倒抽一口凉气,反射性地张开防御壁。这栋建筑由于是公会法师们研习的场所,被施加了相当牢固的结界,可现在却在摇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波冲击还没平复,另一波冲击又来,地面传来轰隆的沉闷巨响,六根石牙刺破屋顶伸向天空,砖块瓦片不断剥落,伴随着如雨的粉尘,构成一幅极具震撼力的景象。

    “是[玛法之冠]!”康妮发出欣喜的叫声,原因无他,以大地母神的名字命名的地系禁咒是赛雷尔的绝招。其他大佬却露出疑惑之色,因为刚才的情势已是一面倒,按理赛雷尔不用再使这样激烈的魔法。

    “错!是[大地之礼赞]!”吉西安毫不客气地纠正,“而且不是赛雷尔施的,应该是法利恩。”

    “什么!”众人错愕地看着他。吉西安这才有空把空雷裂破的效果解释了一遍。

    从逐渐稀薄的尘雾中裸露出来的小石牙证实了宫廷术士长的猜测,不同于[玛法之冠],同级禁咒[大地之礼赞]较为温和,一般用于包围大面积敌人而非歼灭,蓝发青年被五六根石牙夹住的身影也打消了他们最后一丝怀疑。但是几步远处,大神官也半身染血,狼狈地跪在地上喘息。

    罗兰脸上闪过焦虑,转头喊道:“阿尔摩修大佬,试炼结束了吗?”

    “啊…啊,结……结束了。”

    不等他说完,伊维尔伦城主就飞奔出去。

    听到脚步声,法利恩艰难地抬起头,用虚弱的声音道:“对不起,大人,我……没完成任务。”

    当时,一发动大地之礼赞困住赛雷尔,他就用风翔偷偷靠近,想放出暗杀用的魔兽,不想一道黑影突然扑出来。他只来得及避开要害,没保护到的左臂还是挨了一击。

    “笨蛋!说什么鬼话!”罗兰气得差点踹他一脚,随即蹲下身,担心地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叫白魔法师来?”

    “没事,血已经止住了。”感受到主君的关怀,法利恩绽开温暖的笑容。

    赛雷尔挣脱了石牙的束缚,走到两人面前,坦然笑道:“我输了。”法利恩忍住不甘,尽量用平静的语调道:“不,我们平手。”赛雷尔摇摇头:“圣光之翼后我没有用任何魔法,怎么是平手?而且能困住人而不伤人分毫,那样的微操作能力,胜利当之无愧是你的。”这话是说给法利恩听,也是说给走近的大佬们听。

    圣光之翼后没有用任何魔法?法利恩呆住了:那那个黑影哪来的?难道是没控制好的石牙?这…这可糗大了,决不能说出来!

    罗兰扶着部下站起,询问地注视公会会长。略一踌躇,阿尔摩修就大声道:“我宣布,试炼通过!”

    消息传开后,朵琳和远处的东城侍卫们都欢呼起来。

    对这个结果,罗兰并不意外,以几位大佬的肤浅,几个强大的魔法就足以让他们心服口服,这也是法利恩最后花费诺大力气施展禁咒的原因,要不那种情况只要一个中级魔法就能搞定赛雷尔。让罗兰吃惊和在意的只有法利恩受伤一事。

    “回去让艾德娜看你那个伤口。”

    “不要吧!大人……”法利恩苦笑,女军人发起疯来,可是连他也没辙。

    年轻的城主翘着嘴冷笑:“敢治好,我扒了你的皮。”大神官无奈地捂住脸,感到胜利的喜悦被冲得一干二净。

    这一天,艾斯嘉大陆诞生了第二位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