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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阳景宫中,一直静静躺在床榻上的文昌,只感觉胸口一热,那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使得他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白泽瞬间慌了,他以为刚才会给文昌帝君的雪灵芝有什么不妥,于是赶忙将研钵中剩下的粉末。来回翻找,仔细检查着。
而越山平也急了眼,一把揪住白泽的袖子,厉声问道:
“怎么回事,帝君他……”
随即,床榻上的文昌,有气无力地缓缓抬起手,朝着越山平挥了挥手:
“无妨,本座……没事。”
说完,又是一大口淡蓝色的血液,从文昌帝君的口中喷涌而出。
“帝君!”
众人齐声惊呼,而文昌却不紧不慢地擦去嘴角的血迹,忽而笑得格外灿烂。
“她……叫我名字了。”
文昌这突然云里雾里的一句话,让越山平霎时间摸不着头脑,伸手就去触碰文昌的额头,却被文昌嫌弃地躲开了。
“谁叫你名字了?谁?你还好吧?”
文昌垂眸,眼中难掩笑意。
他根本顾不得肩上还胡落落在流血的窟窿,迅速起身披衣下床。
“文昌,你要去哪儿?”
任凭越山平在文昌身后如何喊叫,他都置之不理,执意要走出阳景宫,去找胡落落。
越山平见状,却只能跟着文昌,但一路上却还是劝着文昌要三思而后行。
“你可要想清楚了,万一你有一个什么三长两短,这天下的黎民百姓,这三界的命脉,可就无人可管了。”
而站在轮回之境前的文昌,却低下头摇了摇脑袋:
“不是还有你吗?”
“越山平,你可是继位天君最合适的人选了,而本座,除了落落,其他的便也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文昌一边说着,一边语重心长地拍了越山平的肩膀,神色中透露出一些赞许。
“文昌,你……”
但越山平惊愕万分,他还没想到文昌心意已经决绝至此。
“如果她不在,这度过的每一天,都没有意义,就像你当年一意孤行,等了罗曼曼十世,才等来她全心全意爱你的一世,而我……只要她这一世。”
“不对,还有她的每一世。”
未等越山平开口,文昌忽然对着那画面越来越清晰的轮回之境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大雾之中。
而躺在病床上的胡落落,翻来覆去地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隐隐觉得总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病房的门缓缓被推开,胡落落以为是白夜山,刚想开口问他,但头顶那双乌黑发亮,却又征征地看着她的眸子,胡落落忽然有些恍惚。
“你是……”
话音刚落,那双眼睛的主人,忽然在胡落落床前跪下。
“神君。”
是一身姜红色长袍的女子,正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胡落落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同样回看回去。
“神君。”
那女子又对着她轻唤了一声。
胡落落这才看清她身上的服饰。
看着那一身红衣的女子,衣衫上的花纹,胡落落惊觉她很有可能不是他们这个时代的人,尔后又猛地意识到,在这种情景下,能看到这样一张苍白的脸,还有这样一身古怪的红衣,她忽然想起来,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很有可能是地界来收自己的。
只是,这女子,手里怎么没有越山平手里的那只大葫芦。
而她,似乎看出了胡落落心中的疑问,缓缓起身,在胡落落身前站立,如瀑的黑色长发,慢慢散开。
在医院刷得惨白的墙面的映照下,多少显得有些可怖。
“神君,我是孟慧啊,您难道不记得我了吗?”
孟……慧?
胡落落皱起眉头,对于她说的那些称呼,还有这个名字,都一无所知。
胡落落轻轻摇了摇头,那个叫做孟慧的女子,却忽然俯下身,一把握住了胡落落的手。
指尖的温暖与冰凉相互触碰的片刻,胡落落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热流,从后脖颈处迅速蔓延开来。
好像,什么都想起来了。
但又好像,不是全部。
那红衣女子的身影,渐渐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先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接着再是方才唤她神君的女子,骑着马手里拎着什么东西向她奔来,等再走近些,胡落落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个血淋淋的头颅。
一个男人的头颅。
双眼睁的老大。
那女子见到胡落落,迅速下马,虔诚地跪倒在她的面前,任凭身后追杀的士兵,已经快要追上来,她依旧丝毫无所畏惧地将头颅放在她的左手边,向胡落落不停祷告着。
“弑王女孟慧……请求神君,助我离开这是非之地,我愿意献上我那微不足道又肮脏的灵魂,永远听命于神君。”
孟慧说完抬头,看向胡落落的眼神中,依然始终保持着真挚,坚毅,还有善良,与她此时那头发凌乱,双手沾满鲜血的模样,完全截然不同。
记忆里的胡落落,看见孟慧的这个样子,不由得轻笑了一声,看着她身后那近在咫尺的追兵,垂下眸子,看着孟慧那双漂亮的眼睛,捏起她的下巴,喃喃道:
“孟慧……梦回啊……”
孟慧忽然感觉全身的毛孔瞬间张开了,她一下子有些恍惚。
当初,那东梁不可一世的王,第一次见她时,一边念着她的名字,一边也是这般目光轻挑地,在一把火烧过的村口,看着她。
但只可惜,东梁王将她带回行宫中之后,却也只是象征性地宠幸了一夜,便像个垃圾似的,被扔在了一边。
除了每日派人遣送来的,那些夹杂着承诺的礼物,再无其他。
失望到绝望,压垮孟慧的,却不仅仅是知道真相时的那一根稻草。
真的已经受够了东梁王的每日每夜的诓骗了,也终于知道,每日从她的身体里取走的那一小碗血,是为了谁。
东梁王那病入膏肓的妻,自己的血,则是那巫族出身的王后,最好的药引。
而此时,已经被逼上绝路的孟慧,只能在必死无疑的角落里,向头顶那一轮过分皎洁的明月一声一声的乞求。
“我听说,月亮与太阳一样,也有掌管他的神明,所以我乞求神君,能够带我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一只箭羽擦着孟慧的耳朵就过去了,狠狠地钉在了黄土堆砌的城墙上。
紧接着,是数以万计的箭羽,向仍旧趴在地上的孟慧飞射过去。
孟慧身前的胡落落,只轻轻一抬手,那飞速前进的箭羽,瞬间停滞在了半空中。
而大惊失色的众人,只是看见孟慧对着那空无一人的城墙,虔诚地趴在地上,双手合十不停祷告。
他们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刚斩杀了东梁王的妖女,从那千万只箭羽中,突然凭空消失了。
随即,画面一转,孟慧出现在开满了曼珠沙华的奈何桥边。
看着眼前那游走的牛鬼蛇神,孟慧闭上双眼,等待着自己的灵魂被取走。
然而过了许久,却并没有意料之中身体的抽离感,在孟慧错愕的眼神中,那身着白纱的神君,对着她缓缓开口道:
“以后,你便在这忘川之畔,与这奈何桥生生世世相伴。”
“神君,你不要我的灵魂吗,是觉得它肮脏吗?”
胡落落听罢,淡然一笑,将头微微偏转过去:
“我没说不要。”
“但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胡落落说着,缓缓蹲下身,看着孟慧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继续轻声说道:
“东梁王虽然欺骗你在先,但他造福黎民百姓的丰功伟绩却不可磨灭,所以……”
“你弑王女的身份,也永远无法摘下,你将会永远带着这最后一世的记忆,困在这奈何桥边,看着他人将他们的一生,遗忘。”
胡落落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眼中陡然生出一丝清冷,尔后对着孟慧,厉声道:
“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说着,胡落落转身便要离开,而孟慧却在身后叫住了她。
“孟慧自知灵魂卑贱,没有资格与神君再提任何要求,但我还是想知道,神君尊讳……”
胡落落侧身莞尔一笑,轻声应道:
“羲和。”
说完,便立刻消失在一阵黑色浓雾之中。
而病床上的胡落落,脖子忽然无力地后仰,手上的肌肉不停抽搐着,红衣女子见胡落落的疯狂似势不妙。于是立刻松开手,看着她惨白的脸庞,颤微微地低声唤道:
“羲和神君……”
如同那一日,在奈何桥上,那顶大红轿子里,再次久违地见到了那消失了一千年的羲和神君。
记忆在体内不断翻涌,封闭的意识,似乎随时要冲破天灵,一个个身影,还有一张张脸,不断在胡落落的眼前闪现,但她却始终记不起那个男人的脸。
“文昌!”
随着胡落落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那一身玄青色袍子的男人,突然得了应召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孟慧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身体向后仰,不小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帝,帝君?”
孟慧的声音,跟着她的身体一起,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文昌垂眸,轻轻瞥过惊愕万分的孟慧,神色淡淡的。
“嗯,不是永世不得离开奈何桥吗,现在你在做什么?”
文昌的语气毫无波澜,却足够让人不寒而粟。
见孟慧惊恐地睁着眼睛,没有回答,文昌又不依不饶地接着说道:
“难不成做腻了你的孟娇娘,要回东梁当一个遭受唾弃的弑王女?”
孟慧一惊,立刻摆手解释道:
“我是在奈何桥边得了消息,有了阎君应允,才出现在羲和神君面前的,因为再过半刻,她的亡魂,就要通过奈何桥。”
“谁?”
文昌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赶忙问上了一句。
孟慧不知所措地指了指呼噜的方向,抬头看着文昌,战战兢兢地说道。
“羲和神君的亡魂,半刻后将会经过奈何桥,进入永生转世。”
永生转世,就意味着,胡落落将无限期的,作为人类在凡间轮回,且不知何时才能从这种无止境的轮回中,脱离出来。
而此时的文昌却也只是个具有意识的灵体,不仅不能施法,连保护胡落落的能力都没有。
胡落落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然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你们俩这样明目张胆的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是生怕我听不见吗?”
孟慧顿时哑然,不停地挠着后脑勺,征征地看着胡落落。
尔后,她像是用尽力气似的,对着空中高声喊道:
“地府阎君越山平!”
话音刚落,胡落落便见到了那火急火燎赶过来的越山平,气喘试试,脸色煞白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你们……怎么都在?”
胡落落见状,坦然笑道:
“越山平,他们刚刚说,我快死了。”
越山平一听,立刻摆摆手,不以为然地朝着胡落落笑道:
“你听他们乱讲,怎么可……”
话还没说完,越山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转身,征征地看向门外。
三双眼睛,只能看着那两个黑衣人带着两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出现在病房里。
孟慧见状,伸手就要上前阻拦,却被越山平立刻提溜了回来。
“阎君,为何?”
孟慧的眼中流露出无法理解的神色,身体不断向前想要保护胡落落的动作,却仍旧没有放弃。
越山平一脸无可奈何的凄苦,沉重地摇了摇头:
“神明无权干涉人类的举动,他们都是凡人,我们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事情的发生。”
倔强的孟慧,却不想就此认命: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难道就这么看着羲和神君的火绒被收走,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而一直沉默的文昌帝君,却忽然冒了一句:
“他们都是猰貐的信徒,因复仇而生,倚仗猰貐的邪念,弑杀在凡间的神明。”
只是在那匕首即将刺入胡落落身体的那一瞬,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是闻讯赶来的白夜山。
而文昌也见到了,这个跟自己长得十分相像的男子。
文昌忽然明白了缘由,而白夜山好像也发现了文昌的存在,四目相对之间,文昌微微皱起了眉头。
白夜山似乎只能看见他一人的灵体。
而那被惊扰了行动的两个黑衣人,在看见白夜山的出现之后,忽然改变了匕首的行进轨迹,转而穿透了白夜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