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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柔可能有一点点超忆症,不是特别严重那种,3岁前大多数记忆都是碎片,比如她记得自己6个月大的时候,她妈妈抱着她站在二楼栏杆边,让她叫楼下的奶奶,她那个时候会叫妈妈和爸爸,还会一句粗话“妈妈的”,属于别人眼中的天才,她尝试着喊,也只能喊出“nana”的音节,她奶奶头都没抬,反正就不喜欢她这个孙女。
她还记得1岁的时候躺在摇篮里,她妈妈温柔地朝她笑,给她喂鸡蛋,给蛋白她就张嘴,给蛋黄她就撇过头不吃,因为很噎。
上幼儿园第一天,全幼儿园鬼哭狼嚎,只有她安安静静坐在楼梯上看着铁门外的妈妈,朱虹都心酸得快哭了,她也没打算哭一两声,甚至觉得全幼儿园的孩子都很吵,烦得要命,也不知道有啥好哭的,又不是不放学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她记得很多很多。所以祝蒙说出这段经历的时候,尽管说得简洁,她也立刻回忆起了当年事件的全部,只是丁二死亡过程,她是听李郡描述的,画面感全靠自己脑补,但那个疼爱她的丁伯伯死了对她的打击还是很大的,她真的伤心了很久,也是因为这件事,她认识了两个小哥哥,其中一个直接让小小的她审美达到了巅峰,她人生路上不恋爱脑,不被人随便诱惑到,也多亏了那个小哥哥跟苏继铭了。
谁年轻的时候见过惊艳的人,还舍得审美降级啊!不仅仅是外表。
不过她这个毛病没给她的学习带来帮助,背东西是快,但理科方面她的理解力跟不上。
“你是?”祝蒙看着李柔迟疑地问道。
李柔眼眶微红:“丁阿姨,我是李郡的女儿。”见祝蒙怔忡,她笑着补充道,“我就是当年那个胖丫头啊!丁伯伯去世前一年暑假,我天天在你们宿舍蹭饭来着。”
祝蒙的记忆一下子涌进脑海,94年夏天,她带儿子丁融到鲁南工地探望丈夫。那时候丁二的宿舍就在李郡宿舍的对门。其他工种的工人没有这待遇,大多数都是住大通铺宿舍,唯独三个水电工一人一个小宿舍,地方虽然小,但是私密,而这都是工地负责人看在李郡的面子上给的,要把他挖来不容易,他不喜欢热闹,就爱独处,当然,更主要的是包工头跟他沾亲带故,负责人也是给包工头面子。
祝蒙带了很多老家特产,想让丁二留着慢慢吃,但丁二老是拿给对门的小胖丫头吃。每天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丁二的话题也永远围绕小胖丫头展开,搞得她都怀疑胖丫头才是他亲生的了,经常为这事跟他置气,虽然小丫头每天见到她都很欢乐地喊丁姨娘(方言阿姨、小姨的意思),她也对她不咸不淡的。
有一天,天气不好,天空黑沉沉的,小宿舍不透光,小胖丫头一觉醒来发现爸妈都不在,一个人在宿舍里害怕得大哭,丁二也上工了,祝蒙听到李柔哭,一开始打算不管,可是到底是当妈的人,小丫头的哭声软乎乎的,听着让人揪心,她就推开门进去了,将李柔抱了起来,轻拍着哄:“宝宝,不哭了,姨娘带你跟哥哥玩好不好?”
李柔特别好哄,立刻收声,只是还抽抽搭搭的,软乎乎地说:“好~”
祝蒙一下子就被她萌化了,抱着她进了自家宿舍,让丁融带她玩。
那时候丁融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是个圆圆脸大眼睛还有两个小酒窝的男孩,长得很像丁二,他的性格也特别好,就算自己作业很多,也愿意照看李柔,还很担心她触碰水火电,写作业的时候会时不时抬头看看她,见她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吃零食,他就冲她微微一笑,看起来很是宠溺。他有时候还跟爸妈说想要个蓉蓉那样的妹妹,那时候李柔刚改了名,她自己还不习惯,别人问她名字,她说自己叫蓉蓉。
从那之后,李柔每天都跑去对面宿舍蹭吃蹭喝,丁姨娘做的菜比她妈妈做得好吃,但丁融觉得朱虹做的饭比祝蒙做的好吃,也许别人家的饭菜比较香吧。
一来二去两家的女人和孩子就很熟了,经常约出去一起玩。却没想到次年丁二会出那种事,更没想到祝蒙也走上了不归路。
那阵子,李柔觉得很奇怪,好久都没见到丁伯伯了,她就问李郡,李郡对小孩从来都是持平视的态度,反而挺招小孩儿喜欢的,他就直接告诉李柔丁伯伯死了,只是当初没有说得太详细。
李柔虽然小,但是生死还是可以理解的,死了就是永远都见不到了。小姑娘崩溃到大哭,几乎要抽过去,好不容易好一点点了,又见到丁姨娘领着丁融在工地磕头,到处求人,丁姨娘的状态让她感到害怕,她不敢靠近,就一个人躲在宿舍后面的草地上哭,也就那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小哥哥关心她问她怎么了,她哭声一顿,大概是被男孩的美貌镇住了,毕竟她从没见过那么精致的小孩,人干干净净,衣服也干干净净,跟她那个喜欢卷着裤腿下河捞鱼抓虾的竹马简直不像一个次元的!
她哭唧唧地说丁伯伯死掉了。
小男孩掏出了兜里五颜六色的棒棒糖,蹲到她面前,摸摸她的小脑袋,小大人似的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这些棒棒糖给你吃,不要哭了好吗?”
李柔接了过去,含着泪点头:“谢谢哥哥!”
小男孩顿时心花怒放,他被叫哥哥了!
小孩就是小孩,马上就被分散了注意力,满心满眼都是糖,李柔埋头努力地撕着包装,发现是徒劳,非常自然地举到小男孩面前,软软道:“哥哥拆~”
男孩也非常理所应当地帮她拆开了包装,喂到她嘴里,笑着问:“甜吗?”
“甜~”李柔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叼着糖憨憨地笑开了花。
那颗甜甜的棒棒糖是苹果味的。
她从小就不爱问别人的名字,但男孩离开的时候远远说了自己的名字,只是刚好被打桩机的声音覆盖,从那之后她只叫他哥哥,男孩特别高兴,也没多想。后来来了个小男孩也很精致,叫张哲,他就见不得李柔管自己哥们儿叫哥哥,老忽悠她也叫他哥哥。
李柔突然一个激灵,难道张焘捏造的名字其实就是……?広厦?建筑集团?工地……?
李柔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司机见祝蒙和李柔双双发着呆,咳嗽一声,问道:“祝姨,那个~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他算听明白了,这是依了草鞋戳了脚,竟然拐到熟人了,那这票肯定白干了。
祝蒙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李柔看。
李柔也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她天真地认为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祝蒙会放了她,所以不知死活地评判她的行为:“丁阿姨,不,丁姨娘,我理解你的苦,但我不理解的是丁伯伯人过世了,広厦给你赔偿你为什么不要?”
“执着于一个说法,到底是什么样的说法才能让你不遗憾不难过?”这一点没有经历过的人真的无法理解,人出了意外过世了,涉事单位该赔偿的赔偿了,并没有隐瞒不报,更牵扯不上刑事案件,要去怎么给说法呢?她不理解祝蒙心里的痛苦与迷茫,她要的说法甚至都不是在向人要,而是在向天要。
李柔说得唏嘘:“小融哥也因为这样生了病,你们还被人贩子……唉~你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你也觉得我有错?”祝蒙语气突然很凶,眯着眼睛看着她,眼里射出凶光,这是多年作恶特有的一种危险气息,李柔终于感受到了,吓得一怔,嗫嚅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替你可惜……”
“我用不着你可惜!”祝蒙低吼一声,矮小的身躯整个跳了起来,外人看来就像个普通的恶婆婆在冲儿媳妇撒泼发飙。
李柔开始警惕,她这状态绝对不会念旧情,自己最终还是要被卖掉吗?
她平静地劝祝蒙:“丁姨娘,你冷静点,你看那边,”她指向一个角落,那里有一群目光呆滞的人,有男有女,每个人都在发着寻子传单,他们的孩子都是被人贩子拐走的,“那里头或许有你拐过的小孩的父母亲人,万一见过你呢?”
祝蒙看了一眼,悻悻地坐下,在这种地方是不能太扎眼。冷静了一会儿,她忽然抬头看着李柔冷笑:“丫头,我可以不卖你。”
李柔看着她不说话,眼神示意她说条件。
祝蒙就笑了,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做到又蠢又聪明的,她说:“给我家阿融做老婆,反正你们从小就认识。”
果然!李柔刚才猜的也是这回事,她可不会圣母心到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说到底,祝蒙母子的苦又不是她造成的,凭什么要她来偿还?
如果祝蒙当年拿了広厦和保险公司的赔偿款加上投资商的支票,他们母子未来的日子真的不会太辛苦,逝去的人虽然像绵绵细雨,潮湿着他们的世界,但时间可以抹平一切。可她因为一个抽象的说法选择了堕落。
李柔并不想虚与委蛇,她认真地说:“我不愿意。”
“呵!刚才还觉得你聪明。”聪明不过三秒,连撒谎都不会,祝蒙觉得无所谓,反正她说愿不愿意,她都当不愿意处理,她最终都会采取强制措施。
“丁姨娘,你不要再错下去了,如果你被抓了,小融哥怎么办?”李柔确信她再丧心病狂,也不会把儿子卷进来做这种营生,就算卷进来,他脑子有问题,最终也不会判刑。
祝蒙的确没有让儿子参与过任何拐卖妇女儿童的环节中,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永远干干净净的,一切阴暗都由她来扛。
“我不会报警抓你,但你还是去自首吧,把这些年你拐卖的所有人的信息都告诉警方,让他们把人救出来,就当是为小融哥积德了。”李柔觉得关键点还是在丁融身上,却不知道自己一直在作死边缘反复横跳。
司机在一边听得着急了,自首那他们不得都被供出来吗?刚想开口呵斥她,祝蒙手一挥,说:“去买票,我们走。带她一起。”
司机连连应声,马上就去了窗口,李柔和祝蒙的身份证都在他手上。
祝蒙给蚂蚁发了条信息,通知他撤离,张焘没有任何动向,既不回信息,也不送钱来,她担心他会报警,还是趁早离开好。
司机买完票走了回来,重新“扶”上了李柔的后腰,李柔决定不浪费力气了,不说话也不挣扎,任由他们领着走。
几人快要到安检入口的时候,面前突然投下一片细长的阴影,同时伴随一道惊喜的声音,“嘿!小姑娘,又见面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