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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层层叠叠挡住了冷淡的阳光,马路两边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纷扬而落,又被疾驰的车流卷起飘向半空,晃晃悠悠飘远直至不见。李柔站在马路边抬头望着,心里悲凉,仿佛那树叶就是她的未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被命运推往何处。
她年少时无数次畅想过,等长大了要去干一番事业,要和闺蜜一起每天纸醉金迷、夜夜笙歌,不顾世俗眼光,活得潇潇洒洒,可事实上,她的人生一团乱,连朋友的婚礼她都出不起份子钱,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看见对面的绿灯亮起,双手插兜,埋头走了过去。
穿过两条街,便来到了常宁中心医院,李柔在医院对面买了果篮,转身走回医院门口,恍然发现,这里离父母的住处很近,心里一下有些慌乱,可别被熟人看见!又转念一想,现在的自己不一样了,没有人会一眼认出她的,于是便安心地大踏步进了住院部。
“蓉妹,是你吗?”
宛如江南烟雨般细腻温柔的男音缓缓入耳,李柔脚步顿了一下,扭头望向声源,入目之人,笑颜浅如春花,他坐在草坪边的长椅上,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李柔。
“小融……哥?”李柔一下子红了眼圈,二人明明有18年的光景没见过了,却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不仅仅因为那声“蓉妹”。
丁融眼神期许地望着她走近,动作小小地往旁边挪了挪,李柔慢慢坐下,回头凝视着他苍白的脸,心里五味杂陈,他真的好瘦,圆脸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轮廓阴柔的鹅蛋脸,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大大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跟小时候一样。
二人心里都没有那种久别重逢的激动,有些人就算相隔万里,分别许多岁月,再次见面的时候,依然可以续上往日的情分,仿佛从未离别那样,毫不生疏。
“小融哥,你还好吗?”李柔问出口就后悔了,他哪里有好的样子,身上的病号服几乎能塞下两个他。
丁融抬手想摸她的头,手落到她头顶距离一寸的地方,还是慢慢缩了回去,他笑着,缓慢地说:“我很好,蓉妹,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
他望着李柔,李柔也望着他,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纯净,在他眼里似乎可以透过表象看到本质,仿佛穿越了万年时光,那样深邃淡然。
李柔一下子就被他的眼神治愈了,心里不再焦灼难安,她笑了笑:“小融哥,你也没变,真好~”
丁融似乎想起了什么,忧心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生病了吗?”
李柔摇摇头:“我是专门来看你的。”
丁融觉得哪里不对,但以他现在的智力,没有办法立刻分析出原因,甚至都不知道问她为什么知道他在这里。
“小融哥,天冷,我陪你回病房吧?”李柔站起身,伸出手去扶他。
丁融没有拒绝,顺着她的手势站了起来。
病房不大,里面有三个床位,床位之间有帘子隔断,但此时都拉开了。丁融的病床在最里面,路过两个病友的床前,他们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待他走过,病友就跟家属窃窃私语起来,声音很小,却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到了李柔耳中。
“诶,我告诉你,这个人是人贩子!”病友A说。
“真的吗?”家属震惊又好奇,猛地抬头盯着丁融的背影,手上剥橘子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毕竟活的人贩子没见过。
“当然是真的,他是警察送过来的,我听到警察说人贩子已经落网了什么的。”
“那女孩呢?”家属问道。
“跟人贩子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人!”
家属看李柔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审视。
病友b也跟家里人说了同样的话,家属鄙夷地瞪着丁融,待他坐上床头的时候,家属动作夸张地将小孙女拉进了怀里,一脸戒备。
丁融无奈地朝他们笑了笑,这样子让病友b的家属更不安了,她紧紧搂着小孙女,低垂着眼眸,指桑骂槐:“这种人就该死绝了!活着要害多少家庭?真不知道法律为什么对这种人这么宽容,还给他治病!”
小孙女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抬头看看奶奶,又回头看看丁融和李柔,声音软萌又清脆地问道:“奶奶,人贩子是什么意思?”
“小祖宗哎!你小声点!”奶奶吓得赶紧捂住孙女的小嘴巴,眼神微闪,心虚地扫过丁融的方向,生怕他有同伙儿,对她孙女不利。
小孙女见奶奶的神色很慌张,懂事地点了点头,奶奶这才放开了她,然后就听小女孩用自以为小声的悄悄话问:“那人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奶奶:“……贩子就是卖零食、卖玩具,卖各种东西的人,人贩子就是卖人的。”
小孙女似懂非懂:“人贩子的家里生产人吗?”
众人:“……”
李柔心里很窝火,但怕刺激到丁融,只好假装没听见,帮丁融整理床铺,倒水,削水果,动静儿都有点大,就是想隔绝那些议论声,作用不大,于是转身气呼呼地拉上了帘子,隔绝了那些人的视线。
丁融半靠在床头,笑容依然温柔:“蓉妹,你不用这样,我没事。他们说得没错,母债子偿,我应当承担我妈的过犯。”
李柔动作一顿,他都知道?那为什么……
丁融看着她,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字一字慢慢组织着语言:“我智力受损,迟钝了一些,我妈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一开始做事不避着我,后来我长大了了,才真正明白她到底在做些什么,我劝过她,她答应我不再做这些事了,还答应我联系那些可怜人的家人带他们回去,我没想到她只是骗我的,要不是她被警察抓了,我还一直蒙在鼓里。”
丁融的表情有些痛苦和自责。
李柔将削好的梨子递给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融哥,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不去想了。来,吃梨,润肺!”
丁融接过梨子,慢慢点着头,神情依然悲伤。
李柔轻轻叹了口气,祝蒙要是真的听儿子话了,早就被抓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丁融变成这样也好,否则会更痛苦。
“小融哥,警察为什么送你来医院?你生病了还是受伤了?”李柔试探着问道。
丁融迟缓地摇摇头:“都不是,他们说是受我妈所托把我安置到医院,我妈说只有我住院了,她才能放心交代所有事。”
李柔百思不得其解,看了看他,决定不问了,也不指望能从他身上获取答案。
“小融哥,你先在医院住几天,我回去想办法给你找住的地方,到时候再接你出院好不好?”李柔轻声跟他商量道。
丁融没有立刻接话,他要在脑子里慢慢整理听到的信息,李柔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他。
“蓉妹,这样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丁融迟疑地问道。
李柔笑得轻松且真诚:“不会呀!住能要多大的地方!”
丁融笑了:“好。”
李柔拍着胸脯,意气风发:“我会努力工作养活咱俩的!”
丁融宠溺地望着她,认真地点点头:“嗯!等我出院了,我也去找工作,挣钱给蓉妹买猫耳朵吃。”
李柔蓦地淌下两行清泪,她迅速偏过头擦掉,却又源源不断地淌了下来,索性就不管了。丁融慌了手脚,丢掉梨子,伸手轻轻摸着她的头,笨拙而又熟练地安抚她:“蓉妹,不哭,不哭,猫耳朵不好吃吗?那小融哥帮你买棒棒糖,买泡泡糖……”
他的语调没有起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却也让人听出了焦急。
李柔哭得更大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也不想的,就是控制不住。小时候的丁融可是祝蒙的骄傲,到哪儿都要说他聪明乖巧,学习特别好,主动且认真,从不用人操心,还会主动帮家里分担家务,比他爸还有责任感。这样的人,明明未来可期,却造化弄人,好好的变成了现在这样。
李柔陪着丁融一直到下午五点。
天上的乌云散了,雨终究没有落下来,天空被绚烂的晚霞染成了多彩的油画。李柔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心头松快不少,因为丁融告诉她,他以前一直有工作,是在工厂流水线上,所以出院后真的可以找到简单的工作,哪怕赚不到很多钱,但吃穿用度还是可以自行解决的,这样一来,她就有跟父母谈判的小筹码了!
丁融站在窗边,看着李柔离开院门,沉入人海,直到看不见,才慢慢收回目光,他捂着心口觉得好幸福,他以后也不会只是一个人,他在这世上多了个妹妹!自己自从没了父亲,命运突然就变得凄苦起来,小时候好多事都不记得了,记忆里都是被各种恐惧占满,有被养父母打骂的惊慌,有跟着亲生母亲颠沛流离的迷茫,有吃不饱穿不暖的难捱以及母亲入狱他无依无靠的彷徨……
可是上天真的爱着世人吧,今天他密不透风的苦难里也照进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