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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却是阴沉沉的天气，云层厚厚地挡住了天空清浅的颜色。
涂灵一向起得很早，不过涂郁起得还要早些，大概是中年人的睡眠短缺。
餐厅连着客厅，用了一帘屏风隔着，木桌上贴着张心形的小便利贴，字体是涂郁练了几年的行楷：我叫了你堂哥苏严来接你，大概6:30来，别忘了哈。
哦。
涂灵无声地应了一声，安静地把装着早餐的盘子挪到面前。
一想到苏严可能真在楼下等她，她的动作不自觉的放慢。
于是她下楼时，一眼就看见，风中瑟瑟发抖的苏严。
他靠着辆自行车，颜色暗淡，看着很旧。
苏严穿得过于单薄，用手僵硬地拍了拍后座，习惯性地解释道：“二手价，牌子货，省钱。”
应该是冷惨了的缘故，他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
他默了会儿，又补充道：“我技术很好的。”
涂灵：“……”
我信你个鬼哦。
她拢了拢外套的领子，招了辆出租车绝尘而去，后视镜里映着少年在后面踩着踏板艰难前行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
抵达目的地后，涂灵原本是想给新班主任打电话的，她爸突然发几条消息过来。
TY：现在应该到校了吧？
TY：昨晚忘跟你说，我托关系把你和苏严放一个班里了，已经和杨老师说过了，让苏严领着你熟悉学校。
你再说一遍？？？
涂灵退出去又重新点了一次。
沉默几息，涂灵冷着表情戳字。
TL：。。。
涂郁可能很闲，几乎是秒回。
TY：怎么了？”
TY：黑人问号.gif
涂灵依旧冷漠脸。
TL：请你滚，谢谢.gif
涂郁瞬间意会，秒速下线。
涂灵有点不爽。
她刚才才把苏严撂在后面，现在又得泡在冷空气里等他，这不是自作自受么。
涂灵郁闷地随便找了级看上去挺干净的台阶坐下。
天色有些朦胧的亮，浮动的空气带着点雾蒙蒙的质感，女生低着眼睫，精致五官远远看着些许模糊，却平添了几分柔软味道。
旁边不时有过路的学生，或偷偷摸摸或明目张胆地打量她。
涂灵顶着杂七杂八的目光扛了好一会儿，烦躁地蹙了蹙眉。
苏严总算在她差点暴走的时候迈着老大爷般的步伐过来了，看见她还轻轻挑了下眉，呲牙咧嘴地笑了声，“怎么样，等人的感觉很好吧？”
“……”
“你们几点钟上早自习？”涂灵只当作没听见，抬眼看他，眸色透着股天光的冷。
苏严敏锐地察觉了她略不爽的情绪，毕竟收了涂郁1000元的大红包，本着工作态度必须到位的职业操守，他瞬间正了正脸色，不再耍嘴皮子，“七点吧。”
“哦。”涂灵把手机揣进背包的夹层，“那我们马上就要迟到了。”
“……”苏严没太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只要不是老杨来检查，就不会有问题……”
他顿了两秒，恍然。
“呃……不对，今天是星期三？”
“嗯。”这小子时间观念被狗吃了吧。
“卧槽，要遭写检讨。”
苏严拔腿就跑，带起风，衣角翻飞。
跑了几步又退回来，后知后觉道：“不对啊，我被委以重任带新同学熟悉她未来两年要生活的环境？我怕什么？”
涂灵眨了眨眼睛，心说你个傻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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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中的校园环境不错，涂灵跟在苏严身后去政教处报道，带着一路清香。
经过花廊的时候，迎面撞上个老师，苏严不自觉动作僵硬了几分，干巴巴地说：“杨老师好。”
“嗯。”杨老师随意地发出个单音节。
或许他眼神不太好，又或许是涂灵过于纤弱，杨老师扶了扶眼镜，疑惑道：“新同学呢？”
“这儿。”涂灵往旁边挪了一步。
两个人互相打量，苏严在一旁安静如鸡。
杨老师中等身材，相貌端正，就是看她的眼神有些难以言喻，像沙漠里迷途的旅客接近临死边缘时突然发现了绿洲，十分露骨。
涂灵默默偏移了目光。
对方朝着她和蔼地笑了笑，眼角叠出深刻的皱纹。
“涂灵对吧？我是你的新班主任，杨帆。新书我已经让学生帮你拿到教室了。你们先回教室熟悉熟悉新同学，我现在还有点事，等会儿在作详细的自我介绍。”
涂灵“嗯嗯”地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新班主任离开时仿佛万分深情地看了她一眼。
她被自己的想法激得抖了一下，猛地摇了摇头。
.
高二二班教室。
涂灵一进门就看见乌泱泱一片发顶，早自习没有老师，几乎每个人都趴在桌上补眠。
“……”
这欢迎仪式够隆重的，她扭头看苏严。
苏严见怪不怪地道：“挺正常，大家都是熬夜熬到半夜两三点的人。”
拇指摩挲着口袋里某长方形物体的光滑边缘，他又道：“需要我帮你喊他们起来迎接新同学吗？”
有几个男生围在一起明目张胆地玩着游戏，其中一个理着寸头的男生闻声抬起脑袋，往这边看过来，“这是新同学？”
他低语了声：“长得还不错嘛。”
有人立马踹了他一脚，“卧槽，你他.妈发什么呆啊？给对面送人头吗？”
寸头低头看屏幕，语气平静：“啧，你马上要死了，3，2……”
“1。啊，你看，你真的死了。”
“我去，你给老子闭嘴！！！”
“……”
“呃。”
苏严抹了把脸。
小仙女的表情自进教室以来愈发沉默，苏严想起他昨晚上熬夜做的功课：涂灵，之前就读于省重点中学，成绩居于前列，所在班级班风严谨，学习压力很大。
所以现在这情况，涂灵短时间应该适应不了，他一时词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涂灵十分冷漠地翻了个白眼，把苏严差回座位。
走廊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涂灵往旁边不动声色地挪几步，挡住了寸头男生再次扬起的目光。
寸头很快低下眸子，把手机揣进宽松的衣兜，转过身拿了本书摆在课桌上。
反应还挺快，可见其经验之丰富。
苏严坐在第一排靠门的地方，视线十分顺畅，伸进桌肚里的手顿时又收了回来。
来人正是杨帆，他刚一进门就见新来小姑娘乖顺的微笑，接着目光往教室里一扫，嘴角的弧度尚未扬起就很快瘪起。
他轻哼了声，快步走过去给了几个男生狠狠的一爆栗。
“卧槽！”
“谁在打我？”
“……”
几个男生猛地抬头，对上了自家班主任带着慈祥笑容的脸。
完、蛋、了。
五千字的检讨仿佛顺着窗外的冷风扑头盖脸地砸在头上。
果然，杨帆愈加和蔼地笑着，眼角的皱纹很深，语速缓慢，几乎是一字一顿：“玩游戏玩得累吗？”
一群男生齐齐摇头。
“既然不累。”杨帆轻声道：“明天放学前，3000字的检讨。”
“你。”他朝其中一个男生抬抬下巴，“6000字。”
“艹，为什么？”那男生看上去有些不服。
“你当着我的面说脏话。”杨帆状似难过地叹了口气。
“我真是太难过了，没想到我这么用心良苦地传授给你知识，你居然一点儿也不在意我的感受。”
男生脸色铁青。
旁边原本安安静静作背景板的寸头闻言笑出声。
几个男生不虞地转头，一看清楚是哪位，表情更加愤懑，眼睛瞪地像铜铃。
“你们干什么呢？”
杨帆皱起眉，回头看了眼规规矩矩站在原地的涂灵，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杨帆把手机收缴完毕，用戒尺猛地拍了几下讲台，“都回神了！”
一番动静，二班学生也总算是从书桌上支起身，揉着自己迷蒙的眼睛。
“怎么了？”
“好像是转校生来了？挺漂亮呀。”
“别说……是挺好看哈。”
……
杨帆笑了笑，温声道：“做个自我介绍吗？”
讲台底下几十道目光瞬间落在她身上。
转校生的自我介绍，在她看来就是实力尴尬现场。
涂灵侧眸看他，轻声说：“老师，我可以借用一下教室的电脑吗？”
自我介绍和电脑有什么关系？
杨帆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涂灵道了谢，先把电脑投屏开启，随即从衣袋摸出了随身携带的U盘，插入了移动设备接口。
显示屏上很快加载出一份文件。
“涂灵的个人档案。
姓名：涂灵
性别：女
身高：166.66cm
……”
数据齐全且精确，甚至连对方几点钟睡觉都有。
涂灵笑道：“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关照我，一起走过余下那两年。”
杨帆带头鼓掌，拍得很用力。
众人怔愣一瞬，有人反应过来。
教室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小仙女涂灵矜持地鞠躬，在班主任杨帆的示意下来到教室唯一的空位上。
桌面上放了一摞崭新的书，还散发清淡的油墨味。她的位置靠近后面的窗户，城市的建筑在朦胧的空气中显出模糊轮廓。
前桌是个扎双马尾的女生，转过头朝她笑，模样挺可爱，唇角漾起梨窝，“涂灵？”
涂灵点头。
女生“哦”了声，不知想起了什么，直白问道：“你成绩怎么样？”
基本就是转学生必定会被问到的问题。
涂灵斟酌一下用词，老实地说：“还可以吧。”
“这样啊……”女生摸摸下巴，还没说完，讲台上飞来一截粉笔头，划出道完美的弧度，准确的砸在了女生的后脑勺上，接着是杨帆怒气冲冲的吼声：“江乐！你当我不存在吗？给我坐回去！不准骚扰新同学！！！”
“不是，您存在感这么强，我想忽视也忽视不了啊。”江乐捂着脑袋道。
四周炸开一片哄笑声。
杨帆只觉得额角直跳，下意识观察涂灵的反应。
小姑娘端坐在座位上，腰板挺直，自顾自地翻开了书，对教室里的哄闹仿佛一无所知。
前几天他刚看到涂灵的资料时，甚至是有些不敢相信的，这样的学生会屈尊降贵到他们班？开玩笑呢吧。
后来涂郁给他解释原因后，杨帆当晚就请朋友胡吃海喝了一顿，感叹道：“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
他欣慰地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握着戒尺“哐哐”砸讲台，“都安静，上课！”
一节课很快混过去。
杨帆教数学的，教学质量出乎意料的好，涂灵原本想要勒令涂郁给她转班的心暂时沉回海底。
教室里很快再次喧闹，鉴于涂灵是新同学，搭理她的人并不多。倒是前面的江乐又回头冲她笑了笑，江乐好像一直在笑，看久了就感觉这不是笑，而是一种格式。
涂灵没太在意地低下眼帘，从包里掏出一罐五颜六色的水果糖，纤细手指剥开漂亮的玻璃糖纸。
她夹着糖纸对着灯光看了看，糖纸闪烁着晶莹透亮的斑驳光亮，还挺好看。
不过她没有收集废品的习惯。
垃圾桶摆在教室另一侧的角落里，再往前趴着个女生，脑袋枕在前臂上，露出小半张脸。
这个班的学生晚上真能折腾，涂灵心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吵了的缘故，那女生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半睁开眼睛，她掩着脸打了个呵欠，目光上下打量了会儿涂灵，后知后觉地问：“转校生？”
一个两个还没完没了了。
涂灵垂着眼皮，挡住了眼里一闪而过的烦躁，低低应道：“嗯。”
“先别走。”女生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她从桌肚里拿出一块木牌，浅色的木纹，上端穿了根细长鲜艳的红线，尾部缀着同样红色的流苏，“名字？”
这是要干嘛？
涂灵掀起眼皮，声气一如既往的温软：“涂灵，‘晰晰晓窥星，涂涂践朝露’的涂，‘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的灵。”
黑色记号笔的笔尖始终没有落在木牌上。
涂灵在心底“嘁”了声，又道：“涂涂画画的涂，灵动自如的灵。”
女生终于落笔，笔尖下的字体线条流畅，铁画银钩，可能她想挽回刚刚卡壳情况的缘故吧，涂灵总觉得那两个字有些张牙舞爪的嚣张可爱。
“乐絮，快乐的乐，飘絮的絮。”女生将木牌一端的红线绑在玻璃罐的粉色丝带上面。
乐絮侧过身，声音很轻。
“这是礼物。”
冷白的灯光，她白皙的掌心上，透明的玻璃糖罐，彩色的水果糖，糖纸折射的光斑驳相映，小巧的木牌坠在半空，红色流苏晃动。
涂灵也终于看清她的正脸。
有点眼熟。
.
昨天晚上，苏严的房间，城市的阑珊灯火透过窗投射出清浅的光影。
涂灵木着脸翻了翻手里装订精致的小册子，牛皮纸封面上写着几个漂亮的大字：四中校霸认知指南。
她扯了扯嘴角，直直看向苏严，“你平时在学校弄这个？苏阿姨知道吗？”
“副业。”苏严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这真的是四中生活必备知识，甚至关乎你的生存问题。”
“这一本是我特别找人为你订制的，而且售价很实惠，你要来一本吗？”
涂灵默了几秒，“这还是要收钱的？”
“保护知识产权嘛。”
“……”涂灵深吸了口气，把几乎涌到嘴边的脏字咽了回去，差点没绷住人设。
她低头又翻开小册子，别说，资料还挺详细，有标准的寸照，以及洋洋洒洒的介绍。
记录的人大多是男生，有的膀子上一堆不知所谓的纹身，就没几张照片是过得去眼的。
苏严：“怎么样？”他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叠样式一模一样的小册子，举着最上面那本道：“如果你不喜欢，还有其它类型的，四中帅哥图鉴，要吗？”
“你挺有想法。”涂灵微笑，“我想喝水。”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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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灵是那种有了困惑会执着寻求答案的人，她坐在位子上发了几分钟呆，直到上课铃响才回神。
记忆最薄弱的地方，晃眼而过的某张寸照：同样白皙的肤色，特殊的仿佛能冲破维度桎梏的气质。
涂灵看着桌肚里挨在一起的两个糖罐，漫不经心地给了结果：乐絮，四中校霸团体其中一员。
下判断之前她先把命名者——中二后期的苏严，在心里无声吐槽了一遍。
指甲敲击玻璃发出细微声响。涂灵若有所思。
原来校霸也喜欢吃水果糖。
就是有点神经兮兮的，话少，措辞听着不太正常，像是有些交流障碍。
这节课是英语，教英语的老师踩着一双恨天高，身量高挑，颧骨略高，看上去有些刻薄，但声线却很舒服，名字叫徐燕。
徐燕知道新同学来后，说了一番鼓励的话，字字句句都透露出对涂灵的恳切期望。
涂灵心里想着事，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听得并不认真。
下课铃响。
她支着手指戳了戳江乐的肩膀。
江乐：“怎么了？”
涂灵把系着木牌的糖罐移到桌面，回头看了一眼，问道：“乐絮同学她送我这个东西？是习惯吗？”
“哦，应该是吧，她开学的时候给每个人都送了礼物的。”江乐指尖勾弄了下木牌尾的流苏，“她写字好看，每回都是用这种木牌记名字。这东西有点像许愿牌，也可能就是单纯为了好看？嗯……我提醒你一句，她人挺好的，就是脾气有些怪，切勿深交，还有，别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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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璀璨。
涂灵按下电灯开关，莹白的光瞬间填满房间。
书桌上还摆着昨晚那套没写完的卷子。
“……”
三分钟后，涂灵选择放弃思考，躺在床上咬着牛奶吸管。
她想起刚才出校门的时候，路边停着辆奥迪，靠着车门站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
当时苏严信心回笼，又自告奋勇的要载她回去。
她摆手拒绝，回首就见少年往后踉跄了几步。
他前面是个女生，身形消瘦纤长，低着眸，马尾松松散散地半遮住后颈。
乐絮。
涂灵看不清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