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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瞒天过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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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锦华一路低着头,眼看便要迈过门槛,头顶忽然传来池西宴的声音:“锦儿,你去膳房取些点心,送到西厢房去。”

    他说罢,便往东厢房去了。

    今日设宴,男女有别,男往东厢房,女眷们则处在西厢房。

    池西宴此举,无非是等着姜倚玉等人羞辱她罢了。

    入冬了,此前受的伤本就没好全,秦锦华又一贯体寒,她握了握拳,冰凉的指尖与温热的掌心相接,逐渐有了暖意。她敛了敛衽,往膳房去了。

    长廊尽头,一双凤目望着秦锦华远去的背影,他眼底逐渐泛出一抹晦涩不辨的笑意,穿过幽寂的长廊,延绵不绝。

    他这出瞒天过海的戏,倒是唱成了。

    秦锦华送完点心来到东厢房门口时却顿住了,她原要扣响门扉的手悬在空中,五指缓缓握拳,放下了手。

    她跟随上菜的媵侍从内阁进入厢房,里头烤着炭火,铺面涌来一股暖气,舒服得很,让她恍惚间有了些许的熟悉。

    西阙的阶级划分是有些重的。主子们在正桌上用膳,这些公子们带来的侍婢小厮则跪在主子身后,若几时主子有吩咐了,也好几时服侍。

    至于酒楼的媵侍,便是跪着且将头磕在地上,若无吩咐,是不能起身的。

    “砰砰砰。”外头响起了扣门声,说话的人声音有些熟悉:“各位公子,打搅了。我家小姐听闻秦小姐琴艺上佳,想请秦小姐演奏一曲,为诸位公子助兴。”

    绝大数情况下,此等“听闻某某某如何如何”的调调,是不得信的。

    谢辛乐砸了咂嘴,轻轻晃动着杯盏,一时间酒香四溢。

    他盯着手中的杯盏,似在喃喃自语:“巧了,巧了,当真是巧了。”

    片刻的功夫,酒楼的伙计便帮着抬了架琴来放在案上。而在屏风后,也隐约有一抹淡青色的身影。

    老杉木制的伏羲七弦琴,琴额下方刻了两个小字:啸月。

    “我知道弹琴之人必要用自己的琴才算得心应手,想必秦小姐也有许久未曾碰过自己这把琴了。”

    那姜家小姐容色淡淡,握着壶柄斟了杯茶,轻抿了口,微抬了眼,道。

    跪在池西宴身后的秦锦华心弦一颤,她侧目用余光睨了眼不远处躺着的七弦琴,恍如隔世之感从心底缓缓而升。

    她低着眼眸,只看着自己身下的这片土地,但那把七弦琴却始终在她的视线里,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角落。

    秦锦华起身来到案前,她纤细的手指滑过一根,又一根琴弦,最终落在了七弦上,她的指左右滑动,似乎有细微的摩擦声。

    琴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呐……

    秦锦华立于琴前,垂下长卷的眼睫,她感到眼前的琴弦扭曲起来。

    她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酝酿、发酵,她有些不自然地睁大了眼睛,抬头望向那扇屏风,“不知小姐想听什么曲子?”

    秦锦华嘴角带着弧度,她低垂着眼眸等待那姜家的小姐的下文,模样很是温婉柔顺,仿佛她就是这酒楼的乐妓般得心应手。

    “那就请秦小姐奏上一曲《潇湘水云》。”倚玉轻捏起茶盏送至唇边,瞧着盏内的浮沫,她轻抿了抿唇,用杯盖划去水上的浮沫,缓缓道。

    声乍起,秦锦华蓦地抬眼,她气息骤然一顿,深深将一口气吸入鼻腔,又很是沉重地呼出一口气,但自始至终动作都很是轻缓。

    一抹淡青色的身影自转角屏风处而来,她低眉一笑,抬眼时,那双眸刹那间仿佛是漫天坠落的星辰,泛着点点荧光,“想必秦小姐自然是听过这首曲子的。”

    话微顿了顿,眼见那姜家小姐脚下步步生莲,缓缓而来。

    这东厢房窗子开得不小,风过留痕,留在姜倚玉的脸上。

    刺人肌肤的寒风也怜惜她的容颜,放缓了脚步,不再疾行,轻轻柔柔吹起她的发来。

    “作此曲者,彼时其家国飘零,官场腐败,朝廷偏安江南。他满怀愤国忧世之情,却只能观潇湘二水水起云涌,遥思故国。”

    姜倚玉长卷的眼睫微垂,她落座于啸月琴的对面,用一种很是平缓的语气缓缓道。

    秦锦华只低着眼,她双手搭起置于腹前,只是偶有眼睫颤动的时刻,旁的再端庄从和不过。

    “若是人人都有此曲作者这般的心胸,我西阙必会焕然一新。只可惜……总有些人,欲壑难填,犯上作乱。

    你说可对,秦小姐?”

    她话音落下的刹那,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儿,秦锦华却不曾与她对视。

    姜倚玉只臀部坐在了玫瑰椅上,她微屈着腰,低眉含笑。

    姜家小姐这话不算浅薄,但也是一下便能明了的,在座的人自然顷刻便明白了意思。

    他们便也只顾一个劲儿凑着观秦锦华作何表情,必要时再绽出几个和煦的笑来讥讽几下,便也是了。

    秦锦华已然坐在了琴前,她隐在衣袖里的手用力扭了把自己腿上的皮肉,那股子疼痛感从腿上一路蔓延,是需要一阵儿功夫缓缓的。

    她扬起手,没来由地挑了个笑来,“姜小姐所言甚是。”

    在场算是熟悉秦锦华脾气秉性的几位面面相觑,暗道这秦家小姐何时转了性子?

    他们原以为她要好一番闹腾,届时姜家必得追责,那才有意思呢。

    如今这般模样,怕是看不上好戏了。

    厢房内阁的窗前,一袭红袍的男子两腿架在台上,一腿屈起一腿放平,他支起胳膊放置在腿上,手撑着头,侧过眸洞察一切。

    听了方才那句阴阳怪气的调调,他轻轻笑了,眯了眯狭长的凤目,神色愈发深邃。

    须臾,厢房内起了平稳的琴声。

    泛音圆润飘逸,节奏跌宕起伏,惊云水奔腾之景,叹山河残破、时势飘零。

    一曲毕,秦锦华起身,右手压于左手之上,双手隐于衣袖之中,缓缓下拜。

    “秦小姐果如传言所说,琴艺精湛。

    如此,这把啸月琴,便赐给秦小姐。也算是犒劳,你今日抚琴之功。”姜倚玉这“精湛”一词与“赐”字很是绝妙传神。